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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那以后的生活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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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来到中南美之前并没有做很周密的计划,这次旅行从墨西哥开始,一路向南,彦清和景海鸥饱览了旅游指南上罗列的“关于南美洲不可不去的X个地方”,加勒比海、月亮神庙、印加古城等等,走马观花。当他们路过了这个仍未落入国内各大旅行社重点规划路线上的湖畔小镇的时候,彦清立刻被吸引了,临时决定多呆些日子。真正留下来,他们就发现为什么国内大规模的旅行团不来此地了——这里最好的建筑是军官俱乐部,一半的人口是军人,连个两星级的酒店就没有。看来当地政府也不打算把这个军事要塞开发出来给大量外国游客进出。
陈家人的那通电话打破了好容易建立起来的生活节奏,彦清的心开始动摇。
自己离开后陈建林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过的好,他放心不下,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拿起电话,可是一次又一次地放下,彦清不知道该说什么,接下来做什么,难道就那样买张回国的机票,下了飞机陈建林等在那里,然后和他相逢一笑泯恩仇,夫夫双双把家还?
不,这个不是他想要的,这样想就让他觉得有点愁云惨淡的,从前生活的失败他并未归咎到陈建林身上,实际上他认为自己应该承担全部的责任,可是若要他现在回到从前的生活中,他怕自己并未做好那样的准备,迎接那样的挑战。
可是难道就此相忘江湖了吗?
只要想到一个事实,彦清的心就纠结在痛心和……一点点庆幸之间——陈建林离了自己过的并不好。
好吧,事到如今,他还是卑鄙的,自私的,以自己的感受为第一位的。他历来如此,即使良心上过不去吃了自己的苦头也学不乖。
他觉得自己无法放下那样生活无着落的陈建林的。
陈建林是个好男人,他值得更好的对待……可是这个时候站出来的那个一定是自己吗?……为什么不是自己呢?……好吧,也许会有比自己更适合的人物出现,只是暂时……那么如果这样的人不存在怎么办?难道要把建林委托给一个面目模糊的不定代词吗?……呃,可是又一想……
他就像揪花少年一样左思右想,还是拿不定主意。
好在此地景色怡人,自由一番人间大美,拿起画笔让彦清平静许多,他一点一点地在那副未竟的画布上工作,不知不觉心思沉淀下来。
想不明白的时候就不要再想了,把一切交给时间,到必须做决定的时候再决定也不迟,在那之前,他的任务大概就是伴着这岁月的安好,修身养性。
出来的这几个月,他开始学会用另一种眼光看待世界。以前坐井观天,坐困愁城,眼睛只看得见陈建林和他构建的那一小方天地,从他的城堡搭建起来的那一天开始,他的茧就织成,然后他的世界和宇宙的膨胀呈相反态地收缩,外面的世界一点点消失,他一点点封闭了自己,最后连陈建林也被排除在外,他在一个人的炼狱里苦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自怨自艾。最后的最后,只有崩溃。
他毕竟还是幸运的,每天当他在比天还蓝的湖畔对着画里画外的风景时,他一而再地认识到这一点。
他崩溃过,然而那之后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破不立,他从自己的茧里面抽离,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也许没那么高明,只是离开一点点距离和一点点的时间,他再回头看,真的觉得既没必要又值得庆幸。世界可以很大很大,而自己本就很小很小。
世间万物,无论什么都是有规律可循、有节奏可以倾听的,天行健地势坤,宇宙有成住坏灭,月有阴晴圆缺,天人有大小五衰,花开刹那的惊艳、一粒沙里的天堂……如此种种不胜枚举,彦清不知道该如何概括,勉强地说就是——无论什么只要找到自己生命的韵律,都可以很美!所谓格物而致知,从自己狭隘的世界中抽身而出,反而可以看到更多。
现在他所希望的是自己能活出自己的节奏来,不同与别人的,不同于以往彦清的。
从今天起,细心地观察生活,耐心地观察自己,以另外的方式对自己好一点,宽容一点,由己及人,有时候放过自己就是放过他人。
从今天起,认真对待生活,糊涂对待人生,不是所有的人生都需要意义,就像不是所有的进食都是因为饥饿——也可以因为很馋。同理可证,不是所有的爱情都需要纠结。
从今天起,不和别人过不去,不和自己过不去,不和历史过不去。
——当然,这是理想的状态,彦清觉得,如果他能做到以上的话,也就圆满了。
只是现在的他自知还未满,不满怎么办?……好像也不能怎么办,顺其自然吧。
想陈建林的话怎么办?……想就想吧,之前被冷漠对待的思念开始脱缰,信马由缰地想着想着也许就忘了……最重要是不能逼自己太狠。
忘不了还想给他打电话,想听他的声音怎么办?……那就打电话过去吧,只是不能直接说自己想听他的声音了,那多不好意思……
好吧,至少,他正一点点地学着不钻牛角尖什么的。
陈建林也不知不觉在电话里变得聒噪起来,罗里啰嗦地控诉着生活的不容易,以往和女人的不顺利,工作上的压力……这次换彦清开导他,安慰他。
他发现电话那边的陈建林其实都没怎么改变,好像十几岁时那样率直,像二十几岁时那样信赖着他,久违的感觉——说实话,不赖。
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为什么只有在离开后才注意到这些呢?那些在指缝间如漏沙般流逝的幸福感,太想抓住了,反而越快地丢失。
日子就这样在一天天心灵和现世的修行中度过。
高原更加稀薄透明的空气挡不住浓烈的阳光,彦清眯着眼看这渐渐接近完成的画作,那山,那水,那天……然而,总觉得似乎缺了点什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他闭上眼,将眼前的景色在心底默一默,一个和实景不同的存在渐渐明了起来,原来是这样,自己心里原来是这样想的……
等到这幅令他满意的作品完成的那一天,彦清终于忍不住给陈建林打了个电话。
他告诉他,自己要送他一个礼物,一幅画,打算把画邮寄回去,只是不知道画和他本人哪个先回去。
“你的意思是……”陈建林有点反应不过来地说。
彦清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姿态说:“我说,我要回去了。”
陈建林有点愣愣地点头说:“好,你回来,我去接你。”
“好,到时候见。”彦清挂掉电话,收拾画具,淡定地离开湖畔,嘴角不知觉地微微扬起。
让他喜悦的不仅仅是对待感情的豁然开朗,还因为他父亲的一通电话。
彦蕴城突然和他联系,彦清以为是因为彦予的婚礼,或者经济上又出现了什么问题,可是父亲只是询问了他在外的生活还有归期。
彦清觉得父亲大概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请求不好开口,然而在撂下电话之前,老人很突然地说:“如果……在外面累了,就早点回家吧。”
“啊?”彦清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让他回家?回什么家?和谁的家?
彦蕴城口气很硬地说:“啊什么!听说南美那边生活条件很艰苦,你一住几个月病了的话难道要我们当老的去照顾你?出门在外不是那么容易的,散散心可以,散完了就早点回来吧。你走得再远,最后不还是要回到自己家来。”当老子的不习惯也不会对儿子说出更温情的话了,可是那个意思已经传达出来,一个“家”字让彦清的心一时五味陈杂。
“爸……”彦清又惯性地压抑住自己的感情,沉默起来。
那边也沉默,父子俩都是不容易外露的性格。
突然电话易主,那边李老师的声音传过来,很大声热情地说:“小清啊,早点回来吧,回来家里有你住的地方。那不是那什么,彦予结了婚,搬进新房子去了,我把他那间房收拾出来,你回来就住进去,现成的。”
彦清捏着电话,“那、如果彦予回来住哪?”他说完就想收回去,怎么这个时候冷情地还想到这样细枝末节的问题。
李老师笑着说:“那小子回来就让他住沙发!”
“……谢谢。”
李老师呵呵笑了,“你这孩子,谢什么呢,一家人不就是这样,再争再吵再有矛盾,回过头还是自家人最亲。一家人抱团过日子,有困难就彼此拉拔一把,全都好那才叫好。我和你爸,还有小予,还有他媳妇都等你回来,一家人吃顿团圆饭。”
“……好,我回去。”眼泪落下来。
亲情最终融化了他心里最后的坚冰,让他暴露出最柔软的姿态。
当一个人在心里觉得拥有一个无论何时都可以回去的地方,那么他反而可以走得更远。
是亲人远隔千山万水的呼唤让他最终下定决心转身面对。
当然大洋彼岸的陈建林并不知道这个中的原委,他只知道,彦清说他要回来了。
他眨了眨眼睛,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呀呼呀呼地跳了几下,他觉得刚才那个不是错觉,彦清那个意思好像不止是说会回国回到这个城市那么简单,他大概也许八成是说要回到他的生活里,回到他身边来!
他开心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果真,不管什么样的人生都不应该总是阴雨绵绵的,不定什么时候金手指一开,哟!了不得了!
天晴了,雪停了,他觉得他又行了!
然而,他忘记了,所谓人生啊,并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你以为怎样就是怎样,而是它是怎样就怎样,由不得人。
两天后,南美某国发生军事政变,朝野多方打成一团,各政党都有自己的军事武装拥趸,全国戒严,接下来不知是怎样的内战混乱。
而从那时起彦清的电话就打不通了,他再没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