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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职地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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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当面对眼前肃然而立的白无常时,退休许久的上任黑无常还是会忍不住想起二人初见的那天。
半晌后,他总算找到了话寒暄。
“这么久了,怎么地府的官服还不曾换过?”
白无常闻言,终于是笑了一下:“很久吗?我向来记不得春秋。”
百年前,地府。
“……所以,我现在是死了?”
发问者是堂下一名身着睡袍的少年。
他的手臂已在方才被他本人硬生生掐出了几道青痕,格外显眼。
牛头、马面极有默契地相顾无言,等待着上司发话。
而于大殿之上的阎罗王,却已挽起双袖,极为匆忙地翻着一本厚得几乎比他人还高的簿子。
片刻后,面目白净的阎罗王终于开口。
“你——你还未到死期。”
听完,少年马上如蒙大赦地鞠了一躬,道:“谢谢阎王大人,那在下先走了。告辞。”说罢提脚便打算离开。
“等等!”
一旁的牛头坐不住了。
牛头人身的鬼差像捉小鸡那样一手捉住了正欲离开的少年。
“欸欸欸,走什么?你走了谁上值啊。”
即使在一睁眼时就被牛头的相貌所震骇,但此刻真等那牛头猝不及防凑上来,少年还是被他的丑陋吓得心脏直抽。
少年勉强找回声音:“上……上什么值?我进士都还没考上呢。”
是的。
虽然也许没人在意,但在今日从梦中醒来之前,少年尚且都还是“全乡的希望”。
乡人蠢笨,而少年向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就像是全乡的记性都长他一个人身上似的。
考上进士、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好未来近在咫尺。
——如果不是他一醒来就发现自己穿着睡衣站在地府和牛头马面三面相觑的话。
“我们王爷从前也是……那个进什么士啊?”牛头松开少年的领子,思索。
见状,从刚才就惜字如金的马面理理衣袖,清清嗓子,准备发言。
“第一,不是只有死人才来地府。第二,地府是正经事业单位,没有硬性学历要求。第三——”马面举着为数不多的指头转向阎罗王,“王爷,都说了由黑白无常引来的人才要翻簿子看罪状,你怎么又给忘了。”
“啊……对不起。”
马面的马脸僵了一下:“……第四,阎王爷从来不说对不起。”
毁了。
听完这番上下级间对话的少年,只觉得这地府必然不可能是什么正经事业单位,而是什么诈骗窝点。
“这么热闹?你们都没事做?”
从众人身后而来的话语,因铁镣铮然声变得森冷。
少年回头看去。
那人高瘦,身着一袭白色深衣,头戴一顶长帽,帽子上写着“你可来了”四个大字。若非其手里那串镣铐蠢蠢欲动,那他脸上带着的笑应该也算得上和煦。
少年当即便知这是鬼差使者,白无常。
“——七爷!”
牛头赔着笑脸,上前接过了白无常手中还未成凶器的凶器。
少年小声嘀咕:“七爷?”
马面又清清嗓子,道:“文武判官,金银将军,牛头马面。无常二位,位列之后,排行七、八。”
“……之后?”就牛头这狗腿的孙子样,是怎么看得出来无常“位列之后”的?
马面呲牙咧嘴地放低声音:“小子,世道变了。如今在这地府之中,可没谁比这白爷戾气更重了。”
少年:?
见他疑惑,马面又大气不敢出地再次降低了声音:“害,考生呗——备考无常考试五十年,临考前一年通知大换题,搁谁谁不疯啊?”
少年即刻共情,叹道:“噢——”
“再者啊,恰逢这老黑无常退休。白爷这刚好不容易上岸,就赶上一人干两人的活。你说说。”马面摇摇马头,话锋一转,“不过幸好,你来了。”
少年愣了一下,用手指向自己,眼神清澈:“……我吗?”
牛头转头过来,粗声道:“下任无常,可不就是你吗?”
此刻,牛头手中尚还拿着从白无常手中拿过的腕粗镣铐。仅作参考,他的一条胳膊几乎就有少年整个人那么粗。少年的眼神在牛头的胳膊和镣铐间飘忽着,咽了咽口水,不敢出声。
在后面暗暗听了许久八卦的阎罗王歪着脑袋,适时道:“小孩,你可有何顾虑?”
满是顾虑的少年心一横:“——我的爹娘该怎么办?”
“你有爹娘?”阎罗王纳闷,“照理来说,黑无常一职的历任人选都是从人界精心挑选的孤儿。”
少年正欲说话,却被打断。
“随我来,”白无常在牛头、马面诧异的眼神中开口,“我带你回去。”
说完,白无常也没管少年是否跟上,就自顾自地迈着翩然的步子出了地府大殿。
殿内无人作声。阎罗王坐下,无奈地冲少年摆了摆手。
仅犹豫一瞬,少年就转身追了出去。
鬼界无风,但有树。
阴晦一片中,所有的树都是枯瘦的样子,枝杈上不长一片叶子,各自孤零零地立着。
许是归家心切,还穿着单薄睡袍的少年并没觉察到任何冷意,只是匆忙地跟上了不急不缓在前面走的白无常。
苦于无话,少年拾起与马面的话题。
“白……兄,为何这黑无常是直接从人界挑选,而白无常却是要考取才——”
说到一半,才觉这种谈及“考取功名”和“走后门”的话被眼前这位带着浑身戾气备考五十年的新任白无常听了可是大为不妥,少年硬生生地把话憋了回去。
如他所料,白无常不客气地斜他一眼。
少年只好如方才的牛头那样赔着笑脸。
好在白无常未太过苛责少年,冷着脸耐心回答:“黑无常做的是苦差。有些事,要近了人情才下得去手。”
少年不寒而栗。
“何谓下得去手……杀人?”
白无常嗤笑:“你在人间时见过鬼不曾?阴阳相隔,杀也杀不到活人头上。”
这话着实让少年松一口气。
话语间,二人往城外走去。
渐渐地,少年感到些许不知从何而来的热意。路旁的树木是越来越稀少,耳边还净传来些不知是人是鬼的凄叫。
正在他思绪千回百转时,前边的白无常停了脚步,语气轻松:“就送你到这了。”
少年怔愣地往白无常身前看去。
万丈断崖之下,翻滚着血红色火水的河流在他眼前沉默地叫嚣。火水之上,只有一条颤巍巍的、极长极窄小的用铁链拴着的木桥,向前延伸至目不能及的光亮之处。
这黑漆漆的崖壁上有许多的洞窟,有不少狱卒打扮的鬼差正把一些被铁铐绑着手脚的“东西”踹下悬崖。
那些“东西”直直坠进灼烫的火水,发出尖厉的惨叫,然后在顷刻间变成乌黑一团。
少年忽觉腿脚有些发软:“这、这是回去的路?”
白无常看他一眼,道:“是。活人过崖桥,以火水之热气洗净全身,走上七七四十九天,就能用从前的样子离开冥界。”
“……”少年沉默,“这话你就不能提前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