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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婷婷玉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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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白的雾气缠绕在整个皇城上方,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远远看去,仿佛一座没有半点生气的空城。
春潮引起的湿冷积蓄在寿宁宫的幽暗角落,长廊上的八角宫灯熄灭了最后一点光亮,让整个寿宁宫交织在昏暗不明的光芒中。不多时,淅淅沥沥的雨又纷纷席卷而来,打湿了窗棂。
这雨已经下了一个月了。
“我没有向天下昭告你的恶行,已经给你留了脸面。毒妇,这杯毒酒你饮了,我可保你的族人不死。”年轻的皇帝目光锐利,身上散发着帝王威严。
他口中的毒妇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的太后,还是养育他十年的养母。但长期的隐忍蛰伏、争权夺利早已让凉薄的皇帝耗尽了情感。
“朕的太子被你毒死,今天朕也要你偿一偿穿心烂肠的滋味。”
“一切都是妾身的错,是妾毒害了太子嫁祸给太后娘娘,一切后果皆由贱妾一人承担。望陛下开恩。”
抬眸看去,地上跪了一个穿着素白衣服的女人,她直起纤细的腰身,挡住了怒不可遏的皇帝。就如一支银钗妄图横档住锋利的宝剑。
慕容长渟冷冷地注视眼前的一切,从心底深处升起一股让人发抖的寒意。人人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可她一手养大的好儿子在听说了自己生母被她所害后,就被人撺掇着处心积虑要将她这养母除掉。
什么太子中毒,不过是想要她命的借口,她自退永寿宫后,便主动放权给皇后,又怎么会杀一个幼子。
真没想到!大风大浪了一辈子,本以为熬死了先帝,斗倒了皇后,日子就能躺平了,到头来在自己一手扶养推上皇位的养子身上栽了跟头,被幽禁在深宫和前朝断了联系。
“滚开,否则我连你同这毒妇一块杀。”皇帝的一脚踹在林云落的胸口,不多时,她的嘴角就溢出血丝,蔓延在苍白的肌肤上,好似做了一副红梅的画。
“太后娘娘,你快走,我拖着他。”林云落死死抱着皇帝的腿。
慕容长渟紧紧皱着眉头,看了看那突然出现的清丽女子,就在皇帝带人进来前,这个女子一身太监打扮偷偷潜入给她通风报信。但当时的自己并不相信她,甚至暗暗忌惮,袖中的匕首已经半截脱鞘。
她不知道这突然出现的女子为什么要舍身相救,凝视那柔弱的背影,一时间觉得眼熟,却根本想不起来。
她不会说些什么我们一起走,同生共死的话蠢话,只有她活着才有机会来救她。
林云落转过头看向慕容长渟,那双落着泪的眼睛我见犹怜,美丽虚弱的模样好似在哪里见过。
慕容长渟怔仲,双腿僵住了一般。张了张嘴,想问问她。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快走,太后娘娘。”
在林云落的又一声催促中,慕容长渟回头,动作毫不拖泥带水,跑到门外,近乎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喊:“快来人啊!皇帝疯了,来人护驾。”
喝惯了琼脂玉酿的嗓子歇斯揭底起来,没几下便嘶哑。梳齐整的富贵发髻一半散落。金银发饰洒落一地。看着像个疯婆子。
这里是当朝太后的寝宫,她虽然被幽禁,但仍旧不缺伺候的人伺候的人,可这一刻,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没有。
恐惧让她心慌不已,皇帝是真的要置她于死地。但能救她的人在前朝,没有人替她通风报信,谁能来帮她。
慕容长渟不得不拔腿狂奔。希望有人能出来救她,如同以往一次次化险为夷那样。
今天走到这一步,出乎意料,但要让她认命是不可能的。
就在慕容长渟跑出侧殿之际,一支冷箭劲贲射向慕容长渟。
慕容长渟脚下一绊,躲了过去,箭羽擦过耳边,她匍匐在地,没有急着起来。以免第二只箭来袭,幸运的是,后面没有暗器再发向她。
慕容长渟松了口气,而不远处有一群太监端着器具走过,她赶忙跑过去求救。就在此时,万箭齐发,锋芒毕露。
而慕容长渟当胸一箭,被射中了心口。钻入心扉的疼痛,连呼吸都是痛的。
她咬牙坐下来,但这个地方避无可避,那群的太监都被射杀死了一片,血腥味迅速弥漫在空气里。
轰隆一声,天空中电闪雷鸣。
慕容长渟已经痛到两眼发黑,昏沉明灭。咬着牙,颤巍巍伸手忍痛将箭拔了出来,胸口当场喷撒出一团血雾。前襟绣的红莲猩红妖娆起来。
没过多久,皇帝提剑而至。剑上染着血。
他看到养母奄奄一息,鲜血流淌的模样似乎有些迟疑。但想到自己死去的太子,这些年的忍辱负重,心头的恨意便蚀骨入髓,尤其是屡屡于朝堂之上被弹劾被责骂的画面在脑海中不停浮现。他就恨不得手刃了这个贱人不可。
此时,一群侍卫鱼贯而出。个个手挽强弓,腰配长剑。显而易见是方才这群人动的手。他们得了命令,一旦有人逃出锦宁宫,一律射杀,毫不留情。
慕容长渟拼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昏过去,直到看到皇帝凛冽的三尺青锋上那夺目的鲜红,好似落了一瓣花,往日里她独爱的,池中唯一的红花莲。
心中的不安十分剧烈,她开始为刚刚那个弱不禁风却护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感到担心,但可笑的是,明明她自身难保。
皇帝看养母痛到头上青筋裸露,大汗淋漓却不跪求饶命感到些许失望。她的唇动了动,因为撕裂流血的伤口轻轻斯了一声,她道:“皇帝。”
皇帝上前了几步,“你还想说什么?”
慕容长渟深吸了一口气,她问:“你把那个皇考贵人怎么样了?”
“贵人?你是说刚才那个擅自闯进来的女人。”皇帝没想到原来那个人是后宫里的贵人。他父皇的又一个嫔妃。
这倒不是皇帝记性差,先帝的后宫妃嫔多到数都数不过来。这种位份的小小妃子,他都不会多看一眼。连慕容长渟也是脑海中不断搜索才有了蛛丝马迹。
年轻的皇帝抬了抬手里的剑,嘲笑道:“母后啊母后,死到临头你还有闲心关心别人,你这样的蛇蝎心肠,不择手段,要是有这慈悲怎么会有今天。”
“皇帝,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我是抚养你的母亲。”
“你不是,朕的生母早就死了,还有我的父皇,好母后我不信其中没你的手笔,你和李司南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慕容长渟苦笑,自己聪明一世,怎么就养出了这种蠢货,“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不应该心慈手软,我做的最大错事,就是没有把你扼杀在襁褓里。”
“你以为杀了本宫就能高枕无忧坐你的皇帝位,我死了,你依旧是傀儡,不,你连傀儡都没资格,只会暴尸荒野,被恶狗嘶咬,死无葬身之地。”
“贱人,你敢咒朕,你果真该死该死一千次一万次。”
皇帝的一声令下,刹那间,又是一阵箭林如雨。
慕容长渟浑身在颤抖,但依旧不肯认命的闭上眼睛,多少次,她都觉得自己能死里逃生,因为她是从异界魂穿,既然让她穿越到这个地方,总归是有天定因果所在,不是无缘无故的。
曾经确实出现过不止一次转机,化险为夷后,是更高的地位和荣宠。可被万箭穿心的锋利伤得体无完肤之时,她意识到,自己终究逃不过这可悲的命运。
但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不是舍不得荣华富贵,而是她死了,那些在背后暗害她的人却仍旧能高枕无忧的生活在这个世上。
她死了,那些辜负伤害她的人也应该去死。
但天大的怨很执念都已无用,肉身毁坏,灵魂也会逐渐消弭,眼前走马观花。从她穿到这个世界开始。
穿过来的那天,她就发现了原身的秘密。
定远侯嫡子慕容长渟的渟,是婷婷玉立的婷。
女扮男装,她打小就被当做男孩子养。对外是未来要承爵位的嫡长子。只有她死去的母亲,以及母亲留下来的两个忠仆知道这个秘密。
她母亲死了没多久,定远侯就娶了继房。从此,她在这偌大的侯府里,日子就不好过了起来。
不让她日子好过,那大家就都别想好好活。她心里存了一口气,定要让那些人好看。有朝一日,她要让她爹,她继母匍匐在她的脚下。
她做到了,从男子变成了女子,进了后宫,成了后妃。一开始是为了生存,后来是为了过得更好。她进宫十年,从嫔妃到皇后再到太后。
本以为就此能颐老到天年,到底功亏一篑,说到底还是她心慈手软,渴望在如履薄冰的宫墙里能有一丝温暖,以至于养虎为患。有今天的结果,就是对她最好的嘲笑。
忽的,她想起了那个挡在面前的素衣女子,那股熟悉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但她还没有想到也许什么就死了,死不瞑目。
一道声音在她脑海中唤醒沉睡的意识,问道:“你可曾有悔过之事吗?”
有,当然有,慕容长渟嘴角笑起来,讽刺的笑,是疯狂的笑。
她最后悔的就是识人不清,扶养了那个逆子。悔得她咬碎一口银牙。
那冰冷的声音又道:“不是问你后悔,是悔过,过去你不曾有过愧对的人吗?”
悔过,可笑,在她看来,继母无情,父亲冷漠,所有的一切,包括命都得她自己争取。杀了他们无可厚非。再来一回,她要再多折磨她们几年。
“你再想想,今天为你冒死挡剑的女子,你可还有印象?”
慕容长渟已经死去多时,连身体都僵硬了,地上的血暗红得好似从地缝里流出来的岩浆。
但她却还能和那个声音对话,她甚至觉得这道声音都是幻觉,自己幻想出来的声音。或者是地府的阎王在为她一生的功过,看看下辈子给她安排哪个轮回道,是做人还是花草禽兽。
但她依旧认真的回想这个问题,她认识那个女子吗?不算相识,她在后宫里非常稀少,偶尔的见过她。
远远的,好似是是秋日的清晨,隔着尚未消散的雾气。她总在花草房的附近,精心侍奉花草。是个宫女,后来被皇帝看上,封做了官女子。好像是姓林,林什么,慕容长渟不知道,每年那么多鲜花一样的女子到这后宫来,有些她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过。
如果不是这次以死相救,她甚至都不会想到那个画面。因为皇帝有太多妃子了,多到,她要花费许多精力,用上现代的知识,才能从众多妃子中脱颖而出,荣宠不衰。
悔过,如果是对她,那就是没有早点看到她是个好人,及早调到她身边。
“我再提醒你一下,你还记得元贞初年去过的那家妓院吗?”
妓院,慕容长渟表情凝滞,呆呆地出神。紧接着,瞳孔剧烈收缩,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物。
“你是说,她是,她是林云落?”
林云落曾经是红霓楼的雅妓,颤弹古筝,容貌清新脱俗,引得慕容侯府幺子慕容誉时常留恋忘返。
那时候的慕容长渟已经和侯夫人闹得水火不容,相看两厌。
得知慕容誉喜欢上一个勾栏出身的人,慕容长渟计上心头。
那天,她穿了身月白的袍子,墨发高束,长身玉立,清新俊逸。刻意巧遇林云落,帮她摆脱了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林云落丢了自己的面纱却还要去买药,就这样出来一旦被人认出,少不了麻烦。慕容长渟探扇浅笑,将怀里中绣着朱红莲的帕子递了过去。
自此,两人始相交,慕容长渟每日都去点她的牌子,有空就去说说话、听听曲。没空就让人代为转告一声。
后来,果然如她所料,林云落喜欢上她。
直到有一天,慕容长渟提出要为她赎身。
林云落这么个清冷的美人,难得笑靥如花,那妩媚动人的模样让慕容长渟愣在原地,心口的跳动都开始加速。
她不笑时,是空谷幽兰,是疏离皎洁的月光,清清远远的却又沁人心脾。
她一笑,春风拂百花,群芳争其艳。
慕容长渟迟疑地皱了皱眉,甚至闪过一丝中止住这场游戏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