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当年江湖游》陈甜恬

35、踏雪而来

　　次日，阁里早已经安排好了几人的马车，天才刚刚露出白色的“鱼肚皮”，傅商宴抱着谢安，从红楼客栈里走出。
　　全程埋在对方怀里的谢安，红着耳朵不敢示人。原本一开始他是打算拒绝这样的，傅商宴也尊重他的选择，但他刚一下地腿就软的连站立都难以支撑，甚至尝试了好几次身子虚汗都出来了，他反而越来越无力。
　　昨夜被毒性折磨了半宿，他身子虚弱不堪，最后只好放弃了靠自己下楼的念头。
　　此次前去扬州，除了傅商宴以外还有苏怡然陪同，以及戚砚跟随。
　　一直到马车驶离之后，谢安方恍然想起自己漏了什么，“江初烨呢？”
　　坐在他身侧的傅商宴正给他倒了热茶，抬眸看了他一眼，道：“和温择黔在一块。”
　　谢安蹙眉，他印象里江初烨其实是很抗拒和温择黔相处的，不过就几日时间他的小白菜就放弃反抗了？？
　　——“什么！？我们不和他们一路？？”另一辆马车上，传来江初烨略微稍大一点的嗓音。
　　他朝着自己对侧坐着的某个高大端雅细细品茶的人，喊道：“那我们要去哪？”
　　温择黔放下茶盏，又是眉宇一轩，似曾相识地口吻，回道：“想知道？”
　　“……”长记性的江初烨紧紧攥着拳头，温择黔见状也不再逗他，连忙哄道：“我们暂时不去扬州，谢安中的是七星海棠毒，刚好我有个老熟人对毒术多少有些了解，我们去找他打听打听有无解法，隐世药谷毕竟不好寻就算寻到了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出手相救，总归做两手准备防患于未然。”
　　听到是和谢安有关，江初烨这才放下心来，但还是没有原谅这人刚才那番做的事，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扭头看向窗外。
　　回到谢安那头————“会毒术的老熟人？好像是有听闻他有说过这一人。”谢安一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几下。
　　傅商宴见状往他那靠了靠，替他将狐毛大氅往肩前理了理，谢安看他如此娴熟的动作耳尖不由一热，手里的暖炉来换反转想缓缓尴尬的气氛。
　　静默了几息，谢安似是回想起了某件事，试探问道：“傅将军，你为何要帮我？”
　　谢安其实更想问的是我都杀了李胜，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不过他想到自己皇子的身份也就出口时换了一种问法。
　　傅商宴深深看了他一眼，沉道：“青州的事，我已经如实飞鸽传给太子殿下了，你是王朝的三太子，救你，是我职责所在。”
　　“……”好，躲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总归就他这般，没有个三两月也回不去，谢安自我安慰，想着能躲多久算多久吧。
　　他叹了口气，轻轻勾起一抹笑，给病态的脸上添了几分美，轻道：“傅将军，我现在可是没有任何秘密了。不过将军身上，秘密好像也很多。有兴趣说出来听听吗？”
　　傅商宴知道，谢安很聪明，也很会探人心，丝毫没有传言中那般娇惯单纯，只言片语中便能窥探人的心思。
　　他也没打算要隐瞒什么，望着谢安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情，他指尖捏紧，威风堂堂的大将军第一次出现了紧张的情绪，开口说话时嗓音微哑，沉道：“你还记得……”
　　——
　　幽暗的廊道里，两侧皆是石壁，壁上挂着无风摇曳的火把。
　　一个身穿黑衣，面掩黑布的男人不疾不徐地走在里头，朝着一个方向直直地走去。
　　离着一扇石门越来越近时，方能听见门后传来的乒乒乓乓瓷器碎地的响动，还有一道粗吼怒骂的男人声。
　　紧接着，石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出来的是一个弓着腰和男人穿着一样的人，见到男人对方把腰更低了几分，正要跪拜却被男人伸出一只手挡住了。
　　“退下吧。”男人冷冷说了一句，抬步推开石门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个四处皆由石壁构成的封闭房间，方方正正、不大也不小的空间里，四周摆放了高大的木架子，架子上还放着摆放糟乱的卷轴书籍以及一些瓷器。
　　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坐在草垫子上，身侧的脚下还有碎了一地浸泡在水渍里的木块和瓷片，不难看出那曾经该是一张完好无损的木桌子。
　　男人看见进来的人面具之下的墨瞳睥睨了一眼，经过特殊处理后发出的嗓音听起沉闷又奇怪，道：“你来做什么？”
　　对方冷哼了一声，“与其躲在这无能狂怒，倒不如想想如何除掉他们。他们现在已经去扬州的路上了，他们带着人手不多，我们派几个内门的人去做掉。”
　　面具男眼神阴鹜，冷道：“你说的倒是如此轻巧，光是一个傅商宴就够碍事的了，何况身边还多了一个不知底细的女子。不过就算如此，呵……他也死定了。”男人站起身，渡步而至，“这几个人就交给你了，剩下的按计划继续走，青州这块棋子已经废了，你好自为之。”
　　……
　　谢元66年，冬。
　　倭寇横行，谢世王朝镇国大将军，傅鸿与其发妻——谢世王朝第一位女元帅蒋焉，举兵反寇，将那些渡海而来的侵略者打的屁滚尿流，逃回老家，值得人们崇仰两位，也在这场战争中以身殉国。
　　王朝举国同丧，恢宏重大，堪比皇室的奔丧规格。
　　谢孝帝亲身下来，跪拜夫妇二人，流传千古。
　　那年冬日，三尺白绫将军府，哭声嚎喊传九天。家中等待父母凯旋而归的傅商宴不过九岁，等来的却是一场噩耗。
　　本就孤僻的性子，傅商宴独自一人坐在家中后门的门槛上发愣，眼神空洞无神，如同一个只是有着血肉的“死尸”。
　　“喂，你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呀？前堂都好些热闹，你不去和他们玩吗？”
　　闻声抬头，傅商宴黯淡无光的眸中终于有了聚焦，他望向声音的源头，正前方的不远处那里正站着一个淡青色外衣，被身上白毛大氅裹得厚实的小团子。
　　本就肤色白腻的对方，站在光下似乎更加玉白无暇，也一时让人挪不开眼。
　　软软糯糯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是有着股霸道十足的语气，穿着打扮都不似普通人家的孩子。
　　傅商宴堪堪盯着对方良久，回过神来时才知方才自己的失态，连忙收回了视线，也未理会那小白团子的话。
　　原本以为自己不接话，对话觉得无趣便会直接离开的小白团子，不曾想反而走了上前，自顾自地坐在了傅商宴身侧。
　　被这一举动吓了一跳的傅商宴忽的站起身，“你、你这是做什么？”
　　小白团子歪起头，小小的眉宇间皱起眉，疑惑道：“我只是站累了，坐一下呀？你为何如此紧张，我有那么可怕嘛？”
　　傅商宴自知自己表现得过于夸大，也不再反驳，跟着坐下来，不过身子还是往旁边挪了挪和对方拉开了些距离。
　　小白团子自是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他不以为意学着对方又靠近了几分。
　　最后被逼的无处可去，傅商宴也就放弃了，任由对方紧挨着自己。
　　小白团子见状不由一笑，奶笑朗朗，让傅商宴冷冽、无神的脸庞有了一丝动容。
　　小白团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傅商宴：“什、什么？”
　　小白团子对于对方只是一会的事就忘了表达了一声轻叹，还是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道：“你为何一个人坐在这里呀？”
　　傅商宴闻言，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眶红润，侧头看向一脸天真无邪的小白团子，哑声道：“我……我爹娘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他吸了吸鼻子，扭回头靠在门框上，自暴自弃喃喃道：“算了，和你说了也不懂。”
　　过了许久，就在傅商宴以为对方都已经走了的时候刚抬起头侧回看去，就见小白团子也抬起他的小脑袋，眸光闪闪似浩瀚星辰大海般引人瞩目，他站起身，因为身形矮小所以需要攀附在傅商宴身上，抬起的小手终于碰到了对方的肩上。
　　似有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艰难的拍了拍傅商宴的肩，软糯道：“没、没事！以后我可以陪你一起玩呀！”小小的脸蛋与傅商宴凑的极近，他笑时露出一对的小白牙，浅浅的酒窝荡开在本就为数不多的脸上，一股热流不讲道理地涌进了傅商宴的心头。
　　因为他的性子，从小到大没有几个朋友，甚至是如面前这般大的小孩见到大都会被吓得赶紧跑回家，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小白团子这般的，不仅没有害怕他，他还天真的告诉他，以后都陪他玩。
　　“哎呦！”小团子一声叫打断了傅商宴内心的思绪，而他身子也本能反应地接住了刚刚想要从他身上下来的小白团子。
　　他埋头看着怀里的小团子的模样，对方炯炯有神的目光也在打量着的他。小白团子伸出小手戳了戳傅商宴的嘴角，替他勾起一个笑容。
　　傅商量还没笑，小团子自己被自己逗乐了起来，“咯咯咯”的笑声极有感染性，惹得傅商宴也忍不住勾起若隐若现的嘴角。
　　“小殿下！小殿下你在哪！我们该走了小殿下！不然太子殿下又要罚你乱跑了！”
　　将军府里，一个奴才在二人不远的地方叫喊着，一听到要被罚，小白团子睁大了他的墨瞳，惊道：“遭、遭了！”他扭着身子想要从傅商宴怀里起来，后者则配合地让他安稳落地。
　　小白团子迈着小步子踏进府里，正要朝喊叫的地方跑去，兀的停下了小脚步，回头时傅商宴正好也看着他，小团子抓着自己的袖腿努力喊道：“漂亮哥哥，我叫谢安！改日我再让我大哥带我出来找你玩！”谢安说罢，连忙跑去寻人。
　　还坐在原处的傅商宴眸中似有了一抹光彩，他的嘴角从始至终一直勾着笑，他望着淡青色的模糊背影，轻道：“谢安……”
　　第三日，天才刚亮。皇宫的廊道里奔跑着一个白色的小身影，他的手里捏着一个木马，嘴上洋溢着笑容，最后停在了一扇门前。
　　另一只空着的小手握着拳锤着门，奶奶糯糯地喊道：“二哥！二哥！太阳晒屁屁辣！快点起来！”
　　小小的身子锤在门上却发出剧烈的“砰砰”响，闹得里面的人发出了烦躁的声音后，紧接着是脚步声而至，最后一个高大的青年打开了门。
　　青年挠了挠墨发散乱的脑袋，满脸困倦地文问道：“小安，你这是干嘛？”
　　谢安迈着小短腿走进来抱住青年的大腿，仰着头道：“二哥~快带我去找漂亮哥哥！”
　　青年弯腰将人抱起，托在臂弯上颠了颠，另一只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随后捏了捏谢安的小鼻子，“什么漂亮哥哥？你到处去哪认了什么哥哥？”
　　谢安小手指指向外面的方向：“就是那个、那个我们那次去的地方，有一个哥哥！我跟他约好今天要陪他一起玩的！”
　　青年蹙眉，思考起谢安说的“那次”，这段时间只有前日是唯一带他出过宫，但前日去的是傅将军府，哪来的哥……青年忽的想了起来，傅将军的独子傅商宴这几日也在府中守孝。
　　难怪他那日去没见到过人，合着是被这个小家伙给缠上了。
　　青年思及此，见到谢安那鼓着的嘴被可爱的轻笑一声，抬起手捏了捏，“哼，你们才认识多久就喊上哥哥了，我们小安可真是以貌取人。”
　　谢安“咯咯咯”笑起来，搂着青年说了好几句腻歪的好听话，才把人哄着带出了宫。
　　傅将军府离皇宫不远，今日是守丧第三日，还有许多人前来府内，不过大多数剩下的都是一些受到过将军府照料的平民百姓。
　　府中下人告知傅商宴还在前堂烧纸，青年便让人带着谢安先去后院等着，他则一人前去前堂。
　　待到傅商宴至后院来寻人的时，已是几个时辰之后，他是提着食盒来的。
　　走进院子里，一眼便瞧见一个小团子蹲在院子的桃花树下。他将食盒放置石桌上，轻步走到谢安的身侧跟着蹲下。
　　注意到有人来，谢安侧头抬起，紧绷着的小脸顿时眉开眼笑，喊道：“漂亮哥哥！”
　　前几次那么叫，傅商宴还没什么感觉，今儿再一次听到，他的脸上却一热，不过也没有让对方改口，轻声“嗯”的应了下，问道：“你在看什么？”
　　谢安立马扭过头，指着刚才一直盯着地方，道：“你康！虫纸！”
　　傅商宴顺着视线看去，一个细细长长的虫子蠕动着身子在松动的润土上挪动，他勾起唇，摸了摸身侧的小脑袋，“此虫名为志高，有些地方还叫地龙，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有它在，就能给我们的粮食松土，助于长高。”
　　谢安两眼放光，毫不吝啬地对着傅商宴夸道：“哇！好厉害！漂亮哥哥，你懂的好多呀！我二哥都比你厉害！”谢安察觉了什么，道：“咦，我二哥呢？”
　　“二殿下有事，便先回宫了。”傅商宴拉住谢安的小手将他扶起来，“等了许久了吧？饿了没？”
　　谢安这才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几，点头道：“嗯！有一点儿饿了！就一点！”
　　傅商宴把人领到石桌前，将人抱着坐在石凳上，打开食盒把里头的东西摆在谢安面前，“吃吧，待会带你出去消消食。”
　　听到要出去，谢安顿时更高兴了，手舞足蹈，“好耶！漂亮哥哥你真好！我大哥他都不让我出来玩！还老是凶我！”
　　傅商宴试图替太子殿下挽回些颜面，道：“太子殿下许是怕你年纪小别人拐走了，现如今快要过年了，城里有许多人贩子专门抓你这种长得可爱的小孩子。”
　　谢安不懂人贩子是什么，但听出是一个会随便绑别人走的人“那我就打跑他们！我可是会武功的！”说罢，他还挥了几下拳示意给对方看。
　　下午的时候，傅商宴带着谢安出府到街上去逛逛，一年到头没有出过几次宫的谢安对外面感到了无比的好奇，一路上都非常的兴奋。
　　拉着傅商宴处逛，遇上个新鲜的都会停留瞻望许久，却不让傅商宴买下来，一直到了太阳落山才觉得累了下来。
　　谢安的小手捂在嘴上，嗓音细细小小满是疲惫，“漂亮哥哥我好困呀！”他双手下意识抬起来对着傅商宴。
　　以前在外面外困了，只要这样他的二哥就会把他抱起来，让他趴在肩头睡觉。
　　傅商宴也看懂了他的意思，将人面对面抱了起来，托着软乎乎的小身子，一颗小脑袋耷拉在他的颈间打着瞌睡。
　　傅商宴轻道：“睡吧，哥哥送你回宫。”
　　傅商宴徒步将人送到午门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就离他们不远处正站着一个青年。
　　一身淡蓝色蟒袍尊显对方的身份，他怀里抱着小团子，对方也没介怀只是二人颔首算作示礼。
　　“家弟生性活泼顽皮，今日给傅小将军添麻烦了。”对方接过傅商宴怀里的小团子，和他一样的姿势将人轻轻抱在怀里，看着怀里的小团子的睡颜，眼神不似往日那般冷漠，是柔情温意，好似将怀中人如作珍宝。
　　傅商宴未开口接话，盯着小团子侧脸勾起笑意，转而道：“在下便先告辞了，太子殿下。”
　　两人一别，再次相见便是上元节。
　　上元佳节，城中灯火阑珊，热闹非凡。谢安还是他二哥带出来的。
　　一出来就闹着要去寻傅商宴，最后二人行便成了三人行，城中逛灯会。
　　今年的灯会同往年一样大办，独木小桥上，高楼廊道上，皆是各种各样形状的灯笼，还有许多杂演绝活、小摊贩摆着满大街皆是。
　　人们接踵而至，却没有被寸步难行的街道闹了心情，各个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今年还有一特别的“灯楼”——是一个高架搭建起来了的巨型灯笼，摆在城中心。
　　“灯楼”附近摆上了几桌烧香的地方，那里聚满了人群，还有重兵把守在四处维护人们，以防出现意外。
　　看着这特别的灯笼，谢安也要闹着去看看，偏偏就在他们快要挤到附近时，还是出现了令人恐慌的意外。
　　高高耸立的“灯楼”，由上而下燃起熊熊大火，被烧起来的支架瞬间支撑不住，带着火苗从空中落下。
　　人们慌乱逃窜，一刹那之间街上顿时乱作一团！而谢安三人也被人群冲散。等到傅商宴找到人时，一根从天而降的火棍正直直朝着小小的谢安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