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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暄夏，蝉鸣，日光灼人。
薄颐没骑马，天气本来就热，坐马身上更热。
她慢悠悠走在长街上，一手牵着马，一手托着碗冰酪，漫无目的地逛。
一人一马，停在一家茶楼门前。
店小二正靠着门框打呵欠，昏昏欲睡地，就听见马蹄声，他迷迷糊糊地抬起眼，看清面前的人，愕然片刻。
薄颐生得秾丽，像是夜宴上沾着露珠的牡丹。她并未像寻常女子那样珠玉长裙，而是一袭月白劲装，长发利落梳起，露出英气精致的眉眼。
这个人来头不小，店小二看出来了——她周身的戾气，是上过战场杀过人才有的。
他立刻肃然了，赔着笑将人往里请：“小姐要用什么茶？香片？大红袍？乌龙？”
“先不用上茶。”薄颐随口道，低头解开皮质护腕，“我不太懂这些。等我朋友来了，让他选。”
小二忙点头：“哎，好。”
她选了个临窗的位置，往外头望去能看见烟波万顷的淮河。时值正午，如今河上只有零星几座画舫，漂在岸边，映着粼粼水面。
发了一会儿呆，身后传来脚步声，薄颐回过头，一个年轻人噙着笑向她走来。
他生得英俊，剑眉星目，虽穿得并不张扬，周身的气质却清贵逼人。“小颐。”他开口，眉眼微微弯着，“很早就来了？”
薄颐笑起来：“没等多久。”她站起身迎他，举手投足间带着军中出来的利落劲儿，“凌哥，喝什么茶？”
“茉莉香片。”独孤凌霁说，顿了顿，又不放心道，“前一阵你在信里说在喝药，今天喝茶没关系吧？”
“没事儿没事儿。”薄颐笑嘻嘻地，“换季染上风寒而已，早就好了。”
独孤凌霁点点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微微蹙眉，看着薄颐微微消瘦的面容：“都搬到江南来了，怎么还能感上风寒？”
薄颐毫不在乎地摇摇头，随口道：“谁知道呢？在边关待了这么多年都没事……可能是水土不服吧。”
独孤凌霁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薄颐。
薄颐撅起嘴，伸手去遮独孤凌霁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别看啦别看啦，真的什么事儿都没有！江南好得很，我看上一套宅子，以后就住在这里了。”
独孤凌霁失笑。他任由小姑娘的手在自己脸上蹭来蹭去，冷不丁问道：
“那你这算是决心放下了吗？”
薄颐愣了一下。
但是她很快回过神，笑道：“当然了！搬家搬到到十万八千里之外，还不算放下？”
“真的吗？”独孤凌霁的声音中有些怀疑，“你没再联系他？”
他没说是谁，但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当然没有。”
独孤凌霁抓着她的手，从自己眼前移开，又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遍。
“连书信都断了，就不怕他死了你不知道？”
薄颐抽回手，没什么表情，“若有国丧，天下皆知，他的死活还轮不到我来操心。”
见她神色确实很坦然，他松了一口气，笑起来，“嗯，你能放下就好。”又顿了顿，“那可有什么其他进展？小颐，你都二十四了，婚姻大事不能不着急。”
薄颐忍不住笑起来，“凌哥，你越来越像皇叔了，叨叨个没完。”
独孤凌霁失笑。
他轻咳一声：“实不相瞒，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说着，拿出卷轴，递给薄颐，“父皇给你相看了几位青年才俊，帝都找不出比他们更出挑的子弟了，你看一眼。”
画卷缓缓铺开，露出一张张英俊又贵气的面容，“若是有合眼缘的，你就回京看一眼。”
薄颐只低头扫了一眼，就收起卷轴。
独孤凌霁挑眉：“怎么，口味被养刁了，一个都看不上？”
薄颐笑嘻嘻地摇头：“才不是。实不相瞒，哥，我已经有未婚夫了。还准备这次中秋节回京告诉皇叔的。”
独孤凌霁愣了一下，“这么快？”
“快吗？”薄颐歪头，“我搬到这边来都已经一年半了。”
“……也是。”
“他是两江镇守的儿子，和我一般大。”薄颐朝窗外望去，“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以为我只是高门大户逃出来的孤女。”
“两江镇守……”独孤凌霁回忆了一下，“沈玉山之子沈时宴？”
薄颐点头。
独孤凌霁对沈时宴印象并不深刻，只记得他耍得一手好枪，年轻时曾经在玉门关历练过三年，并不是帝都里常见的那种闲散公子哥儿。
独孤凌霁不放心道：“他对你好吗？”
“好。”
“在一起多久了？”
薄颐回忆了一下，“两个月？或者三个月。花灯节前后，我感风寒的那阵。”
独孤凌霁似乎还是有点担心。他还想说什么，薄颐笑起来：“哥，这么不放心，不如见一面？”
独孤凌霁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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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颐住的地方并不算大，二进的小院儿，穿过垂花门就听见锅铲碰撞的声音。
独孤凌霁闻了闻，忍不住笑起来：“这是在炖鸡？”
薄颐望向小厨房，唇畔也浮现出几分笑意：“嗯。”
透过层层日光，一个身影正在里头忙碌。
那人个子很高，需要弯腰很低才能够到灶台，高大挺拔的身形在小小的厨房中有些局促，却很温柔。
薄颐提起声音开口：“阿宴，我回来了。”
里头的人闻声抬起头。
他的年龄不大，与父亲沈玉山有几分相似，五官英俊深邃，因着在沙场磨砺过，眉眼间有种锋利的戾气。
看清他的脸，走在前头的独孤凌霁脚步一顿。
跟在身后的薄颐冷不防，差点撞上他的后背：“哎呦！”
沈时宴倒是未觉，他放下手中的碟子，笑着朝两人走过来，“小颐，有客人？”见独孤凌霁一直盯着自己，沈时宴有些不解，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公子，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薄颐连忙悄悄顶了独孤凌霁一把，笑着对沈时宴道：“这是我堂兄，独——”她顿了一下，不露痕迹地改口，“——薄，薄凌。”
这时独孤凌霁也回过神，他笑了笑，“日头太盛，晕眩了片刻，沈公子见谅。”
沈时宴毫不在意地笑起来，那笑意飒飒得，鲜活极了：“还以为是兄长对我有哪里不满意，吓我一跳！”
独孤凌霁也笑道：“怎么会。小颐找到了良人，我高兴还来不及。”
沈时宴抬手揉了揉薄颐的头发，笑声爽朗，“兄长太客气了，能有小颐，是我的幸运。”他指了指身后的厨房，“锅上还炖着鸡呢，兄长与小颐先去内室歇一歇凉，午膳很快就好。”
他转身三步两步又跑回厨房。
独孤凌霁与薄颐走进正堂。沈时宴早就为薄颐煮好了凉茶，搁在冰鉴里湃着，小姑娘去柜子里翻找茶碗。
独孤凌霁看着妹妹忙碌的背影，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小颐，你有没有觉得……时宴他长得很像一位故人？”
“像故人？”薄颐的声音从内室传来，接着是翻开抽屉“哗啦啦”的声音，她用北疆话骂了句什么，才抬起声音，“哥觉得他像谁？”
独孤凌霁听着里头叮呤当啷的动静，忍不住叹了口气，起身往屋内走去，“茶碗长什么样？我和你一起找。”
“青瓷的，有冰裂，跟原先我爹留下来的那个圆洗差不多大。”薄颐风风火火地把所有柜门都打开，“跑哪去了？肯定是阿宴那家伙用完又忘放回来了！”
独孤凌霁只好跟在妹妹身后挨个儿扒拉，忍不住抱怨，“圆洗那么大，还叫茶碗吗？叫茶缸算了！”
“省事啊！”薄颐毫不在意地说，“对了，哥，你刚才说阿宴像谁？”
独孤凌霁抬头看了一眼妹妹。他轻轻叹了口气，“……封衍。”
翻箱倒柜的声音骤然停了。薄颐回头看了一眼独孤凌霁，似乎想要在他脸上找出几分开玩笑的神色，“像他？哥，别开玩笑。”
独孤凌霁平静地回望。
见此，薄颐叹了口气，也正色几分：“他们完全不一样，真的。”她抿了抿唇，似乎在对比两人的差异，“你也看到了，阿宴是武将，性格也活泼爽朗……与北疆的那位有天壤之别。”
记忆中封衍的模样似乎已经模糊，再次提起这个被她刻意回避了一年半的名字，她甚至都不能再描摹出他的眉眼——
只记得那日午后，他一袭白衣坐在紫藤萝花下，久病的面容清减苍白，只有那双钢蓝色的眸子沉静锋利一如往昔。
他看着她，温柔笑着伸出手，轻声说，“颐儿，过来。”
光影在这一瞬间骤然盛大，他笑着，消失在光中。
薄颐愣了一下。
这时外面传来说话声，兄妹两人往外望去，沈时宴的声音隐隐约约：“……婆婆，我们家不缺酱油……哎，孩子病了？可有去看大夫？好吧……”他似乎叹了口气，“您等一下，我跟我家夫人商量一下。”
他风风火火地跑进屋，对薄颐道，“我拿点碎银。外头来了个婆婆，卖自己酿的酱油，说是要换钱给孙子看病。”看了眼一旁的独孤凌霁，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孩子的脸烧得通红……我就心软了。你俩别笑我傻。”
薄颐失笑，她摇摇头，指了指窗边小几上放着的荷包，“自己去拿。”
沈时宴眼睛一亮，抱着薄颐亲了亲，“我就知道小颐最好了！”
他冲独孤凌霁“嘿嘿”一笑，拿着钱，又风似的跑出去了。
薄颐无奈又好笑地摇头，“哥哥，你也看到了，他这性格，傻兮兮的，又心软，与……与封衍没有半分相似。”
封衍此人，看似温柔和善，实则冷血多疑。
薄颐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封衍时，他一身伤倒在山涧的溪水边。
她小心翼翼去探他鼻息，他闭眼假寐，却在她冷不防时，将一把匕首横在她的颈间——
“——把你的手拿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故人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