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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尾声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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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隐藏于青灰的云层之后,高耸的城墙在因云雾缠绕而失去光芒的落日里宛如迟暮的老者。
少女抬起乌睫,水润润的眸子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城门前浩浩荡荡走进来的人马。
张福令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走眼,是大哥?!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要做什么?
是勤王还是叛变?
张福令飞快从莫聿怀里退出来,双眸紧紧盯着他镇定自若的面庞,“怎么回事儿?”
“说来话长,”莫聿从容地对上张福令审视的目光,“过会儿再同你解释。”
张福令担忧地看向张弛,后者冲她欢欢一笑,被风霜磋磨过的脸上露出点点温情。
“姑姑——”
“恭儿!”
稚嫩的声音由远及近,张福令急急跳下马,将飞奔而来的孩子揽进怀里。
“阿爸让我同姑姑讲,一切不关莫哥哥的事情,姑姑万不可多想。”
莫聿蹙眉,“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叫哥哥。”
张恭冲莫聿扮了个鬼脸,抱着张福令的胳膊,瘦长的身子挡住张福令的视线,“姑姑,我们回家吧。二叔母的两个小娃娃我还未见过。”
前几日父亲和莫聿一同商量出兵之事时,就是这个莫聿,二话不说把自己赶了出来,还说什么小孩子最该操心的应该是今日吃啥,明日玩啥,哪有如他这样的,成日里就想着提刀弄枪。
张恭是个极其记仇的主儿。
张福令莞尔点头,“好!”
她看向莫聿,后者冲她无辜耸肩,声音沉稳的令人安心,“回去吧。”
张府。
张恭年岁本也不大,很快便和两个牙牙学语的小娃娃打成了一团。
他们在次间玩得欢快,楚绪终于闲了下来。
“你是说,大哥带了兵进城了?”楚绪绞着帕子,“可见到度郎了?”
“不曾。”张福令摇了摇头,“嫂嫂不必过于担忧,不会出事的。”
话虽如此,但是她心中还是有些不安,看方才莫聿同张恭的对话,二人分明是熟悉的,可是莫聿从前在张府时,他们二人并没有见过面,之前莫聿说,他派了人前去金口迎接父兄,并一路将他们护送回来,他们是在那时相熟的?那父兄今日的所作所为,是有心人挑唆,还是他们认清皇家寡情的本质,自愿为之?
张福令揉了揉眉心,莫聿说过不会利用父兄,还是一切等大哥回来再下定论吧。
月亮悄无声息爬上枝头,张福令站在自家院中,望着皇城的方向出神。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迟迟没有回来,这一仗,不知是成是败。
忽然,马蹄踏踏声入耳,张福令环胸的双手攥紧衣袖,“末莉,后房溷藩旁,有一处暗道,你先带着嫂嫂他们过去。”
交代完,张福令提着裙摆要往前院去。
“小姐!”末莉来拦,哀求道:“让奴婢去吧。”
“你这丫头,我去迎接父兄,你凑什么热闹?”张福令戳了戳末莉的脑门,越过她快步跨出月洞门。
皇城有数万精兵良将,她不能确定父兄这一战能否成功。
万一来扣门者并非父兄,她必须拖住他们,确保三个孩子能活下去。
碎石铺成的小路蜿蜒曲折,两旁的树木早已成了枯干,但顽强的根杆依旧屹立不倒。
张福令很快走到门前,她看着紧闭的大门,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马蹄声更近了,来者众多,以至于她脚下的土地也在瑟瑟发抖。
张福令挺直腰板儿,目光笔直而坚定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深秋的风卷起张福令的裙摆,她立在风中,宛如一棵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劲松,即使对面将至的是暴雨泥沙,也丝毫没有胆怯退缩之意,反而愈发坚韧。
院里的照明灯火被风吹灭,马蹄声也在门前渐渐消散,那扇紧闭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缝,然后不断放大。
“傺傺?”张度看到院中孑然一身的张福令,愣了一瞬。
“二哥!”
待他回过神,自家幺妹已经将他结结实实地揽进怀里。
“回家就好。”张福令哽咽着,还未来得及把张度冰凉的衣袍捂热,忽然察觉到一道幽怨的目光。
“张大哥的两个孩子应该会说话了吧。”莫聿看似在感叹,语气却没有半点温度,“怎么没见楚嫂嫂?”
张度忙不迭点头,把张福令从怀里拉出来,问道:“对对对,绪儿呢?”
张福令觑了一眼莫聿,这才将自己方才的计划说与张度。
张度跑去找妻儿,张弛也跟着去寻恭儿了,张父看了一眼莫聿,走到张福令身前,泪眼朦胧道:“我去一趟宗堂。”
厚实带着茧子的手掌压在张福令的肩膀上,一股安心的力量不言而喻,直达张福令心底。
“爹爹,回家就好。”
老将军走后,院子里只剩下莫聿和张福令两个人。
莫聿张开双臂,挑眉看向张福令,意欲显然。
张福令回抱莫聿,下一瞬,被他紧紧揉进怀里,骨头险些折断。
张福令吃痛,双手抵上莫聿的胸膛想要把他推开,可是莫聿宛如一块儿顽固的磐石,张福令正要开口,莫聿“嘘”了一声,将她还未开口的话打断,“借我靠一会儿。”
说着,他松了松力道,但张福令依旧被他圈在怀里,无处挣脱。
少年炽热、湿乎乎的鼻息洒在张福令的脖颈处,痒意刹那间蔓延开来,从脊椎骨蹿到尾椎,又一路向上在脑中炸开。
“张福令,我没有去逼张大哥他们。”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徐徐缓缓铺开,张福令的喉咙滚了滚,“嗯,依照父兄的性子,若非他们自愿,谁也逼不了他们改变主意。”
莫聿闷闷笑了。
不知过了多久,张福令的腿都快站麻了,莫聿终于松了手,但又转去抓住了张福令的手。
“还未来得及同你讲讲我的父母亲。”
张福令并肩走在莫聿身旁,月色倾泻而下,落在少年宽阔的肩膀上,显出几分落寞的滋味。
“在靖国,为了防止子幼母壮的局面,有立子杀母一说。”
张福令瞪大双眼,莫聿却像是局外人一般,语气平淡。
“所以……庄定皇后……”
“还活着。”莫聿摇了摇头,“我那太子的名头,早已是名存实亡,我离开朝堂多年,父皇哪里放心把他苦心经营的国家,交到一个毫无政治远见的人手里。可母后娘家的势力不容小觑,父皇还需要舅舅在朝堂之上助他一臂之力,便不能公然将我废了。他此次派我去绥州,便是想借机除掉我。”
“除掉你?!”张福令哑言,怪不得仅给了莫聿十几个暗卫相护。
后面的话莫聿没有深说,父皇的意思,大概是给了他两个选择。
说服岳国的振国将军归顺靖国,或是去绥州送死。
振国将军的衷心天地可鉴,想要说服他难如登天,此去,唯有送死一条路可选。
莫聿捏了捏张福令的手心,眉梢挑出几分自得,“我在荒郊野岭生活了十几年,哪有那么好杀。”
相较于莫聿的洋洋自得,张福令反而面露忧色,她面向莫聿,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认真,“你又不是钢铁打造的器具,受伤会痛、会流血,莫将自己想的那般随意。”
“师父,徒儿受教了。”
久违的称呼仿佛一片轻飘飘的羽毛,盈盈绕绕转进张福令耳畔,又撩拨着她的心窝,张福令不好意思地别开头,“都说了我并未教会过你什么。”
“不对,”莫聿摇头,按住张福令的肩膀,强迫她看向自己,“我能有今日,多亏你。”
莫聿的目光真挚灼人,张福令听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忙岔开话题,“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就地称王,杀回去如何?”
“才登基便开战,只怕不能稳住民心。”
“若是不用岳国一兵一卒呢?”
“仅凭你手中的十万战士?”张福令不敢说话了,她觉得,莫聿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是那十万战士,绝大多数来自绥州,他们所效忠的主子,是莫聿,还是莫聿背后的皇权?
“看不起我?”莫聿反问,伸手勾住张福令的腰,拉近他们二人的距离,“若是不废了靖国旧制,将来你的性命便会被威胁。”
“莫聿,此事有待商榷,万不能意气用事。”张福令按住莫聿环在身侧的手臂,苦口婆心劝道。
万一那十万战士中有人背叛莫聿,后果不堪设想。
况且,莫聿要是真的自立称帝,然后带兵攻打靖国,不论输赢,史书都会大力抨击他的行为。
张福令好说歹说,总算是把莫聿这个可怕的念头压了下去。
长夜漫漫,她说服了莫聿,得空去了一趟宗堂。
列祖列宗的牌位整整齐齐摆了四排,长明灯忽明忽灭,照亮牌位上的字迹。
父亲跪在地上,垂首帖耳。
张福令抿唇,走到父亲身边,同父亲并肩跪下。
“傺傺,你怎么来了?”
“爹爹,我记得当今太祖,是旧国望族之后。”
“嗯。”张父点头。
“那祖上同太祖开国,似也有对旧主不忠之嫌,父亲又何必惭愧,您今日的选择,并不曾违背过祖训。我们张家是忠,但并非愚忠。君不仁,臣弃他国,历来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