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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结局2:黄粱一梦(下) ...

  •   晚上,克莱蒙德宅,客房

      这真是一个残酷的玩笑,时隔半个世纪,我又住到当年的那间客房,我第一次来英国时居住的那间客房,位于三楼的那间客房。

      我环视着这间不大的客房,墙壁还是当年的米黄色,书桌、衣柜和床铺似乎都被换成新款,看着完全没有熟悉感。

      如果不是出于做客的矜持,我真的很想提出换房间;可惜,我终究还是个内敛的日本人,我做不到那样给人添麻烦,客房住人也是需要准备与收拾,仆人们今天已经是肉眼可见地忙得脚不沾地,我不好意思再去添乱。

      死要面子活受罪,这大概就是我当下处境的写照。

      视线移向窗户,窗外已然一片漆黑,窗户玻璃模糊地反射出室内的景象。

      同时,脑中回忆起更早之前发生的事。

      早晨,我与其他人一起参加葬礼的后半段,所有人陪伴灵柩前往墓地,见证灵柩被埋进土里,经过祷告、唱诗与覆土,最后由牧师完成祝福仪式,这样便算是结束安息礼。

      按照英国的习俗,葬礼结束后,所有参与者前往死者家中进餐,名义上是感谢大家前来送行的宴席,按照我的个人理解,实际上是一个互相安慰为目标的聚会。

      如果不是为了理查德留给我的物品,我九成九是不会穿着一身漆黑,然后,与另一群穿着漆黑的男女坐在一起,坐在克莱蒙德宅的餐厅,参加这种略显古怪的聚会。

      不同于教堂与墓地时的庄严与悲伤,午餐时的气氛居然还挺活泼,至少,看得出来,每个人都很默契地尝试活跃气氛,方式是一个接一个地讲述自己与理查德的美好回忆。

      这种做法非常在英国并不常见,更像是北美与澳大利亚的普遍做法,不晓得是谁的主意,或者是因为有人起头,大家跟着有样学样。

      起头的那个...我转头看向坐在主位的年轻伯爵,他第一个出声讲述自己与理查德的过往,他提及一个喜欢搞事的熊孩子。

      某天,熊孩子趁着大人不在,偷吃祖父私藏的限量版巧克力,巧克力吃完忘记擦嘴,祖父见到后什么都没说;但是,那天之后,熊孩子悲惨地发现自己被罚一个月不准碰巧克力。

      大家听得都是一阵低笑,我听得也觉着有趣,理查德确实干得出这种事,至于故事里的熊孩子...嗯,大家还是要给伯爵一点面子。

      于是,接下来,大家按照餐桌顺序一个接一个地有样学样,纷纷讲述自己与理查德的经历。

      这些人中,一部分是克莱蒙德家的成员,另一部分则是附近小镇上的居民,大家今日都是来为理查德送行,大家今日都穿着黑色坐在同一张餐桌边。

      这些人中,显然不是每个人都有说故事的天赋,一些人说出自己对于理查德的印象:优雅、体贴、华丽、如同童话故事中的王子殿下;一些人讲述自己接受过的帮助:延后交租日期、宝石相关的委托、甚至还有情感咨询...

      这些人中,一个看着与我岁数差不多的中年女性,她甚至大胆地表示自己曾经追求过理查德,可惜,理查德当时温柔却坚决地拒绝她,态度坚定得没有留下一丝念想的空间。

      我听得直皱眉,感觉有些不适,大概是因为认定这位女士有些出格,话语显得不合时宜...部分也是因为想起不太好的回忆:

      我与理查德的最后一次见面......

      一个接一个,按照座位的顺序,最后轮到我。

      我面对在场诸人期待中夹杂好奇的目光,我发现自己...找不到多年任教锻炼出来的口才与随机应变,我似乎又变成那个十九岁的大学生中田正义,我又回到当年坐在这张餐桌边时面对众人刁难的夜晚。

      坐在主位的青年出声解围道:“咳,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来自日本的中田教授,中田教授是曾经获得日本天皇嘉奖的学者,中田教授毕业自剑桥大学三一学院。”

      闻言,众人礼貌地朝我鼓掌,不晓得是在表示欢迎,还是在向我致敬。

      起身,非常日本式地向着周围30度鞠躬,尤其是刚才替我解围的绿眼睛青年,对方微笑地向我点头回礼,看上去一副谦和有礼的姿态。

      坐下后总算是感觉精神稳定,找回几分上课时的淡定与掌控感,熟练地开始心中默念:萝卜青菜、萝卜青菜、萝卜青菜......

      右手暗自轻敲膝盖,心中思索恰当言论。

      我与理查德的美好回忆...实在太多,但是,其中大部分已经被时间冲刷得褪色,变得零碎且模糊,其中一些甚至可能是我的幻想,事实上从未发生过的虚空幻梦...我一时半会真有些拿不定主意。

      “那个,中田教授,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遇见爷爷时的场景吗?”

      闻言,转头看向出声的位置,坐在主位上的青年,他此时...

      嗯?错觉吗?这个表情瞧着十分熟悉,看上去好似是...理查德面对客户时的礼貌微笑,对!没错!就是这个表情!嘴角翘起的弧度、眼睛眯起的曲线,再加上淡金卷发与白皙皮肤,神似理查德的五官轮廓...

      【中田先生是吗?让您见笑了,请跟我来】,这似乎是理查德对我说过的第一句话。

      我想起来了,当年,理查德就是用这个表情说出这句话,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你!?你难道其实就是...

      “咳,中田教授,你如果真想不起来,你也可以说些其他内容,比如,你最欣赏爷爷的哪些特质?”青年再次开口道,说话同时忽然收起脸上的微笑,变回那副严肃却又不失亲和的模样,他似乎大部分时间都在维持这副姿态,好似这副姿态是伯爵身份的标配。

      我听到对方作为男性略偏高的声线,那是完全不同记忆中理查德的声音。

      ...呼,我到底在想什么?返老还童什么的,可笑,理查德知道一定会生气,因为我弄混他与另一个人,同时,对于被错认成其他人的青年,这样也很不公平。

      心中暗自对着两人道歉,我可能确实是老糊涂,视力也已经大不如前。

      话说,我要不要在临走前留点东西给这个年轻人?说实话,撇除那副酷似故人的长相,我对他其实印象也还挺好,没人不喜欢谦和有礼的人,我反正是非常欣赏这种类型的人。

      脑中飞快闪过一系列思绪,转头看向众人,语气轻快地自嘲道:“不好意思,我自从过完五十岁生日,我发现自己的生活产生巨大变化,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中年危机,比如,我上课需要拿着讲义,没有讲义就会感觉心里不踏实。”

      众人发出一阵善意笑声,大概算是认可这个开场白。

      我又接着道:“我与理查德相遇在很多年前的日本银座,他当时在那里经营一家宝石店,我最开始是作为预约上门的客户。”

      众人安静地看着我,似乎是在等待接下来的后续。

      我搭配着手势继续道:“预约当天,我走到店铺门口,我一下子就看到:一个金发男子正在被一个女子拎着衣领。”

      “哦!”周围传来几声意义不明的感叹,听上去既有惊讶,也有兴奋。

      “我当时立即出声制止,那女子作势就要打我,此时,楼下穿来一道声响,那女子看到楼下那人,头也不回地就下楼去追上对方。”

      “所以,当时究竟发生什么事?”年轻的伯爵率先问道,语气带有明显的好奇与急切。

      我也就不卖关子,开始解释缘由道:“原来啊,后来出现那人是女子的恋人,那人同时也是宝石店的客户,最初发生在店门口的那一幕,其实是因为...”

      我刻意停顿片刻,随即揭开谜底道:“因为女子误以为理查德是情夫,她找上门来算帐!”

      “哇哦!好刺激,上门决斗,就像个男人。”身边一个年纪不大的棕发男子说道。

      “这就是日本的武士道精神吗?长见识了。”另一个带着眼镜的年轻姑娘说道,说着的同时还在上推眼镜。

      不,姑娘,你怕不是对日本有什么误解,武士道精神可是不能没有刀...打住,那不是更加可怕了吗?!!

      暗自深呼吸,压下心中忽然涌现的吐槽,最后总结道:“事情完全只是一场误会,但是,某种意义上,我与理查德的初遇其实是在捉奸现场。”

      “噗。”周围传来几声轻笑。

      绿眼睛的青年也在发出笑声,不过很快收敛表情,迅速得就好像变脸,随即一脸严肃地评论道:“听上去,爷爷在日本工作时还挺幸苦。”

      “他在工作时总是表现得游刃有余,无论面对什么样的顾客...”讲到这里忽然停顿,我好像没怎么见过理查德工作时的场面,我如今正在回想的是另一个“理查德”。

      ...我可能真就是已经分不清谁是谁,这可真是苦恼,心中暗自摇头叹息。

      沉默不语,片刻,耳边传来伯爵宣布午餐结束的话语,众人纷纷起身有序地离开餐厅。

      因为沉浸在某种情绪中,我坐在原位没有动作,最后还是伯爵轻拍右肩,我才迟钝地起身离席。

      回忆告一段落,注意回到当下这间客房,这个空间如今只有我。

      其他人估摸着还在楼下餐厅,此时大致应是晚餐末尾,我却已经提前在这里用过餐,不打算下去参加家族内部的聚会,虽然有被某个热情过头的年轻人邀请,但是,我总不可能真去参加别人家族内部的追思。

      至于,我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

      我在午餐之后其实就想随着小镇居民一起离开,当然,我当时也还记得自己来此的主要目标。

      因此,我委婉地跟伯爵索要理查德留给我的物品,青年也不知道是真没听懂还是装傻,他反而开始关心起我,说什么我看上去很累,客房已经给我准备好。

      我当时自然是摆手拒绝,表示自己在酒店有房间。

      青年当时非常热情地说:“中田教授远道而来,请让我尽地主之谊。”

      他说完也不管我的反应,自顾自地叫来仆人去酒店搬行李。

      我拗不过他的热情好客,最后也就只能打电话给酒店退房,任由仆人开车去酒店运来行李。

      我之后在大厅与人攀谈,眼角余光瞥见青年站在大门玄关,礼貌地一一送别离开的客人,那些人应该都是小镇上的居民,家族成员貌似都留在这栋宅邸,晚上据说还有一个家族内部的聚会。

      越看心中越是感到疑惑,因为青年对于每一个要离开的人只是点头送别,时不时上前与人握手道别、并交流一番,这些多半是熟人。

      他好像没有再留下哪个要走的客人。

      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最后只得放弃思考,毕竟,思维早已不如年轻时的敏锐,很多事情已然学会不去深究。

      咚咚咚,客房门口响起敲门声。

      “进来!”对着门口大喊道,有些好奇是谁在这时候拜访,这都已经晚上九点,仆人早就已经收走餐具,今晚不应该还有来访者。

      房间门被打开,来访者是年轻过分的克莱蒙德伯爵,他进门后走到房间中央,面对此时坐在书桌前椅子上的我。

      再次看见这位,我着实有些膈应,他可没有告诉我收拾出来的客房是这一间,我直觉对方是有意挑选这间,基于对方表现得知道许多事情,其中未必没有这间客房与我的渊源。

      另一方面,我发现自己跟这位可能气场不合,我在对方面前似乎总是失态,教堂花园是这样,中午聚餐时也是,我怀疑是因为某种未知的心理暗示。

      此时,青年依旧穿着白天那身黑色三件套,搭配白衬衫、黑领带与黑皮鞋,全身衣着不是黑就是白,除了...左边领子的插花眼上似乎有着一枚胸针,那枚胸针散发着橙粉色的光辉。

      那是什么?眼睛死死地凝视那道光辉。

      “怎么样?房间还算舒适吧?有什么其他需要的...”讲到一半,青年似乎察觉到什么,低头看向自己的外套衣领,随即抬头继续道:“帕帕拉恰,爷爷送我的生日礼物,我认为今天是一个适合佩戴的场合。”

      “...你知道他为什么送你这颗宝石吗?我的意思是,可供选择的宝石有很多种,为什么偏偏是帕帕拉恰?”沉默片刻后迅速追问道。

      “这个,我倒是没听爷爷提起过这份礼物的意义,不过...”青年一脸沉思、语气不确定地说道:“我猜,爷爷大概是希望我成为正义的伙伴。”

      闻言,我登时陷入沉默,心中暗自唾弃自己,因为刚才的神经质,搞得好像整个世界都是围绕着我,帕帕拉恰又不一定是必然与我有关,难道就凭我的名字是正义?

      不过,说起正义的伙伴,我想起白天时候的经历,眼前这位在初次见面时表达出的善意与关心,以及中午在餐厅替我解围的行为。

      这么一想,这位还算是挺好的人。

      大概是出于心中的感慨,我朝着青年笑着夸赞道:“你已经做得很出色,你配得上这颗宝石。”

      “谢谢夸奖!不过,我没你说得那么好,我还有很多要学的地方...感觉有点难为情。”青年语气活泼地回应道,说着的同时,脸上浮现害羞的笑,脸颊开始泛红,右手食指轻挠脸颊,看上去很不适应被人夸奖。

      这还是个大男孩,毕竟也才十九岁,心中暗自点评道。

      理查德从来不会流露这样的表情。

      说起来...

      “中午的时候,你问我是否还记得...我与理查德的初见,你为什么摆出那副微笑?”

      那副理查德惯有的礼貌微笑。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可能需要一点回忆的线索,就像演员需要一些舞台提示来告知说什么与做什么。”青年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此时,他脸上已经恢复平常,他似乎很擅长表情管理。

      ...所以,你选择那副微笑作为提示,唤醒我与理查德初见时的记忆。

      原来如此,心中暗自点头,一个疑惑算是被解开。

      青年忽然转移话题道:“...其实,我听爷爷说起过那个故事,不过,我听到的是另一个版本。”,

      闻言,心中闪过几分好奇,开口询问道:“理查德怎么说?”

      “嘛,我听到的版本,大概就是英雄登场或者机械降神之类的老套剧情。”青年语气随意地讲道,说话的同时向外摊开右手,那副姿态看上去很随性,就像是在讲某个不重要的闲话。

      ...理查德,他是如此看待我们的初见吗?

      我看着青年好似闲聊般放松的模样,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某咖啡馆,其中发生过一场关于海蓝宝石的对话。

      【“之前进货的时候看到这颗品质不错的海蓝宝石,我认为挺适合你,就给包装起来,寻思着找个合适的时机送给你。”】

      【“哎呀,原来我在你眼里是天使!真是不好意思,谢谢夸奖。”】

      【“你还真是恶趣味。”】

      理查德...他当时好像没有反驳,所以,他其实是在默认?

      青年似乎见我没有说话的意思,他忽然表情一肃,自顾自地接着道:“其实,我来这里是有正事。”

      话音刚落,对方动作麻利地从上衣内袋取出两件物品,一个白色的信封,一个被纸封包裹严实的天鹅绒盒子,青年一只手一个地递向我。

      我看着盒子的大小,心中暗自松气,盒子只有成年人掌心的大小,其中不可能是什么大型珠宝。

      我先从对方右手接过信封,这是一个封口的信件,正面写着To Nakata Seigi(给中田正义)。

      打开信封的同时,耳边传来青年的解释:“律师已经公布爷爷的遗嘱,根据遗嘱,这两样东西是留给中田教授。”

      闻言,习惯性地抬头看向说话之人,发现对方此时眼神好奇地盯着手上的盒子。

      虽然没有什么其他动作,此时,他看上去给人感觉就是...嗯,他很想立刻拆开纸封,并打开盒子查看内容;但是,出于某种理由,他又在极力克制自己的蠢蠢欲动。

      于是,我拿出信件的同时随口说道:“麻烦你帮我撕开包装,看看盒子里都有什么。”

      “好的!”青年有些兴奋地喊道,很快,他那里就传来撕扯的声响。

      我却是已经展开手中的信件,这是一个老旧泛黄的纸张,历史明显久过刚才的信封,纸张保存完好,内容清晰可见。

      Itinerary for Seigi’s first trip to London (正义首次游览伦敦的旅游计划),这是最上行的标题。

      【“那你可真是让我惊讶,我都已经准备好旅游路线。”】

      【“那么,我也就只得保存好制定的旅游计划,下次再带你游览英国...明年的圣诞节怎么样?”】

      ...理查德,他当时很期待与我一起游览英国吗?

      眼睛向下快速扫视下方的英文字母,纸张上详细列举一个又一个景点与顺序。

      旅游路线的起点是伦敦贝克街221b号,即夏洛克·福尔摩斯博物馆,其他景点包括伦敦的大本钟、白金汉宫、国会大厦......历时三天,旅游路线的终点却是剑桥三一学院,这是唯一不属于伦敦市区的景点。

      我看着三一学院旁边的括号与其中的缩写(R.),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这个缩写究竟代表什么。

      “啊,原来是一枚戒指!”耳边忽然传来某人的大呼小叫。

      ... a ring? (一枚戒指?)

      我动作僵硬地抬头看去,青年正一脸诧异地打量半开的盒子,因为角度的缘故,我被盖子遮住视线,我看不到那枚戒指。

      “钻石戒指?为什么会是...”说到一半,青年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受阻,他把手中盒子转个方向,伸手把盒子递到我面前,我这才得以看清盒子中的戒指。

      我迫不及待地夺过盒子,放在手里仔细端详盒中的钻石戒指。

      “我能看下这封信吗?”青年出声提问道。

      我此时的注意全在戒指,随意地用另一只手递给对方那张纸。

      对方伸手接过纸张,然后终于是不再出声,我得以专心观察这枚戒指。

      这枚戒指的款式十分简朴,银色指环上镶嵌着一颗闪耀的钻石,除此以外没有什么特别的细节。

      钻石...戒指...给我?脑袋犹如生锈的机械般断续地闪过几个词。

      “嗯?背面还有字,看不懂,好像是日语。”青年忽然小声嘟囔道。

      “...给我。“我听见自己语气低沉地说道。

      青年不假思索地再次递给我那张纸,纸张的背面确实还有几句日语,我刚才取出信件并展开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这些文字。

      信件被折叠成三段,背面的文字在中间部分,所以,信件哪怕处于折叠的状态,这些文字也要翻面才能看到,不注意可能就会被直接忽略。

      内容如下:你为什么还不来见我?你明明知道如何与我和解,你难道已经吝啬到不愿意给我做几个布丁?

      手指猛然用力,纸张出现褶皱,眼睛还在继续阅读接下来的内容:

      我这些年一直没舍得丢掉这枚戒指,这枚戒指本打算给你,你自己决定如何处置。

      读完全部内容,内心一片麻木,转头看向刚才顺手放到书桌上的盒子,盒子中的钻石戒指依旧自顾自地闪耀着光辉,完全不受影响于观察者的心理。

      是啊,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来见理查德?因为其他事拖延?因为放不下脸面?或者...我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在乎对方?

      凝视盒子中的钻石戒指,脑海忽然划过一句话语:

      【如果我爱的人下定决心要离开我,我愿意分给对方一半财产】

      理查德好像...曾经说过这话...我为什么还记得?

      当年的真相,那笔汇款,原来...

      “中田教授!你还好吗?”耳边传来一声叫喊。

      听到这话,我抬起头,立刻看见某人那张脸,神似理查德年轻时的相貌;此时,青年翠绿色眼瞳里带着明显的担忧,表情显露几分着急与不知所措。

      我看着眼前这一切,内心愈发冰凉,感觉就像堕入冰窟。

      你的关心,此时此刻,好似是在提醒我错过了什么;曾经也有一个人,除却亲人,他也许是全世界最关心我的人,我当时是如何回应他的感情......

      呵呵呵!!!内心开始回荡悲凉的笑声,既是在笑我自己,也是在笑当年的中田正义。

      这可真是双倍的酷刑,这就是你想要的吗?理查德,你真有这么怨恨我?

      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客气疏离地回复道:“我很好,我今天有些疲累,我可能需要休息。”

      所以,请滚出我的视线,我不想再看见你,永远!!!心中无声地咆哮。

      青年似乎察觉到什么,他转身走向右边的墙壁,好似突然开始好奇墙壁的材质。

      我收起不真实的微笑,冷漠地注视青年的背影,考虑是否要更加直白地要求对方离开。

      如今的心情已经无法被语言描述,耐心也已快要见底...希望这位识趣一点,我是真不想吼这位印象挺好的后辈,当然,过去式的印象挺好。

      “大家都说我很像爷爷年轻的时候。”青年背对着我讲道。

      “他们说得对,这就是事实。”条件反射般地迅速接话道。

      闻言,青年沉默数息,然后又接话道:“但是,我非常不喜欢有人这么说我,我就是我,我一点也不喜欢被当作别人,这样对我很不公平。”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我的朋友,你或许应该体谅别人早睡的习惯。”冷淡地接话道,心中完全没有被说服或打动,再次委婉地要求对方离开。

      “...爷爷跟我提起过你,在许多个不同场合;我也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中田正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么,你今天肯定很失望,中田正义只是一个脾气古怪且毫不起眼的人。”

      “其实,这样也好,中田正义只是与我们一样的凡人,如果他真如同神明一般完美,我可能没有勇气上前搭话。”

      ......所以,你想告诉我:理查德其实一直在你面前称赞我,他并没有怨恨我?

      这说法不符合这两件物品传递出的信息与情绪,你没有说实话。

      你敢转身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吗?

      “...你想要知道这封信背后的故事吗?”依旧冷淡地开口问道,心中莫名地消去大半的敌意,不管怎么样,对方都已经表达出足够的善意,我也不想做那种不明事理的人。

      “好啊!好啊!请务必告诉我!?”青年转身的同时说道,语调听上去相当兴奋,可能是想要缓和此时的气氛,有种演技过于浮夸的既视感。

      于是,中田正义简单讲述第一次来英国时的故事,略去那些他与理查德之间的秘密,单纯讲述一次外国旅行的经历,足够讲清楚那个旅游计划的前因后果,说到底就是一次未能成行的旅游。

      听完,绿眼睛的青年陷入沉思,目光时不时地游弋于信件与戒指,最后,他似乎做出某个重要的决策。

      “那么,请把计划交给我,我当一回导游,我来执行这个计划。”青年边说边伸手索要信件,信件此时还在我手中。

      我对此深感莫名其妙,皱眉拒绝道:“不必!这些地方,我都已经去过大半,我...”

      青年打断道:“教授,你误会了,我这么做不是为你,我是为了完成爷爷的遗憾。”

      话音刚落,客房的气氛变得凝重,好似又回到刚才的剑拔弩张。

      眼瞅对方此时脸上完全没有笑意,板着一张脸的模样...完全说不出任何话语。

      感觉,好像,被人指着鼻子骂,并且找不出合理的反驳。

      罢了,就当是...欠债还钱。

      “呼,我知道了,你准备好之后,我会跟你一起去伦敦。”

      言罢,伸手递给对方那份旅游计划。

      “请交给我!我一定会是个优秀的导游。”青年微笑着应承道,同时接过那张纸,小心地折叠后放入内袋。

      你不一定是个优秀的导游,你绝对是个优秀的行刑官,心中暗自讥讽。

      这家伙感觉比当年的杰弗里还要不讨人喜欢,另一种类型的不讨喜:

      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仅仅是在场便令人不快,看着碍眼。

      接下来的时间,青年似乎有意缓和气氛,他开始大方地自我介绍,他目前是伦敦国王学院的学生,学习现代语言中的法语,

      说到这里,青年一脸不满地抱怨道:“如果不是家族长辈的干涉,我应该会去伦敦艺术大学,我的第一志愿明明是戏剧与表演;大家非说什么绅士不该在舞台上抛头露面,那样有损名誉...”

      然后,青年又表达自己对于法国文化的喜爱,甚至说出:“如果不是需要继承家业,我可能会去巴黎接受艺术熏陶,然后再去好莱坞当演员。”

      我听得可谓十分无语,一方面是因为对方随意地说出这种交心的话,说给今天第一次见面的人,另一方面...

      想起对方刚进门时候的场面,不由地暗自腹诽:脸皮这么薄,随便夸奖一下就会害羞,这样还想要当演员?你还是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说起演戏的话题,这位年轻的伯爵...看上去就像是换了个人,全然不见白天时候的严肃正经;他看上去是忽然来了兴致,整个人进入一种嬉戏玩闹的状态,简称上头。

      青年问我想看什么表演,我随口回答《福尔摩斯探案集》,对方居然就真给我当场表演一段福尔摩斯与华生医生的对话。

      青年一人分饰两角,站在房间中央朝着对面讲话,好像真在沟通某个看不见的人,然后又自顾自地朝着对面回复。

      青年最后朝我伸手,邀请我一起上台表演,可能是有些不喜欢这种分饰两角的状态,希望有个人跟他搭戏。

      我坐在椅子上无力地摆手拒绝,完全没有兴致参与对方的表演。

      见此,被拒绝的青年不高兴地撇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表演状态下的他,喜怒哀乐当真就是全都写在脸上。

      我信奉鼓励式教育,见到对方的表情,礼貌性地拍手鼓掌,同时,言不由衷地给予几句称赞。

      青年脸上立刻多云转晴,一脸满足的笑容,鞠躬进行谢幕礼。

      目睹对方的迅速变脸,心中暗自腹诽:100分只能给你60分,其中40分还是看在你的悦耳嗓音与精彩颜艺,你这根本就是放飞自我的随性表演,福尔摩斯哪里有你这样丰富的表情......

      一番玩闹之后,气氛变得融洽且随性,青年又随意闲聊一些家常,然后问道:“中田教授未来有什么打算?”

      未来?我还有什么未来?

      忽然感觉意兴阑珊,于是随口答道:“我已经能看到那最末的日子,回到日本之后,我会搬去养老院,在那度过最后的时光。”

      闻言,青年又显露出那种陷入沉思的表情,这次思考的时长明显要久过上一回。

      我静静地看着对方站在那里思考,我倒是要看看对方又有什么新的“好点子”。

      半响,青年抬头环顾四周,状似随意地说道:“这个房间一直都没人住,中田教授想住多久都行。”

      ......你什么意思?你在可怜我?

      “你就不怕我死在这晦气?”语带挑衅地询问道,一部分是真心不满,一部分也是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我不配继续留在这里,我的结局应该是安静地消失在某个角落。

      面对话语中的不善,青年依然没有看我,语气冷静得接近漠然,姿态坦然地陈述道:“这栋宅邸已经见证不止一位克莱蒙德的离去,我们才刚送走一位...”

      讲到一半,对方忽然停顿,接着话锋一转:“哎呀!不好意思,我说了些奇怪的话,请不用在意!”

      讲到最后,青年还很不好意思地笑着挠头,看上去一副天真单纯的样子。

      我看着对方的又一次表演,心中无奈地暗自叹息:

      但是,我并不是你们中的一员...

      “你是个好人,你确实是正义的伙伴,我不配你的好意。”果断地摇头拒绝道。

      见我拒绝,青年忽然上前几步,走到椅子的左前方,然后...

      青年单膝下跪,如同骑士觐见君主的姿态,因为视线变得低于我,他需要稍微抬头仰视坐在椅子上的我。

      “...你在做什么?”惊骇莫名地看着对方道。

      青年维持着那个姿势,自顾自地讲道:“爷爷不止一次地告诉我:中田正义是一位英雄,如同圣乔治一般的人物;英雄不该独自走完最后一程,请允许我做一个微不足道的同路人和见证者,我愿与他一起见证那最末的日子,爷爷肯定也希望我这么做。”

      ......听完这番话,心中完全没有任何想法与情绪,大概是已经不晓得应该如何反应。

      我凝视对方脸上的郑重,我甚至在对方眼中看见几缕狂热,再加上这个充满戏剧效果的姿势,整个场面看上去就像是某个戏剧的顶点。

      心中暗自吐槽:可惜,又是一个被骑士小说毒害大脑的青年,脑子不太好使,克莱蒙德家族的未来真是不容乐观...

      我必须收回更早的腹诽,你演戏还是有一套,认真起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我终究是参与对方的表演,成为这场戏剧中的一部分。

      我朝着青年伸出左手,无言即是默认,对方象征性地握住,然后顺势起身。

      起身的时候,青年似乎想起什么,忽然小声惊呼:“啊!一不小心就忘记时间,我刚才是偷跑出来,我必须回到楼下大厅。”

      闻言,嘴角一抽,感觉对方貌似有些不靠谱,我到底为什么会有对方很靠谱的印象,先入为主的观念果然要不得...

      青年语速飞快地询问道:“中田教授一起来吗?大家都聚集在大厅。”

      “晚安,伯爵。”不假思索地拒绝道,同时提出道别。

      青年此时已经走向门口,开门的同时,他背对着我说道:“我叫Justice,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Justice?(正义?)

      你还真是人如其名,嗯?等等,这个名字的开头是J。

      反应过来之后,我急忙开口追问道:“那封邮件与机票来自你,为什么?”

      青年脚步一顿,他此时已经打开门,一只脚踏出房间。

      青年扶着门框,背对着我说道:“这只是我的私人揣测,但是,我认为:爷爷一定希望中田教授来送他最后一程。”

      在我回复以前,青年紧接着道:“我还有事,晚安,中田教授。”

      言罢,对方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同时动作轻柔地带上房门。

      房门闭合以后,我注视棕色的房门,回忆今晚整场对话,感觉就像是...面对“正义的审判”:

      一生对错被放置在天平上称量,被各自赋予相应的奖赏与惩罚。

      当然,后者明显是要远多于前者,应有的惩罚在未来等着我。

      他哪里是正义的伙伴?他根本是我的审判者,他还会是我的行刑官。

      至于那副下跪姿态,难理解的古怪行为,至多不过逢场作戏,信以为真才是愚蠢。

      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桌上的天鹅绒盒子,盒子此时保持打开的状态,其中的钻石戒指自顾自地散发光辉、看上去是如此醒目。

      也许,大概,理查德对我的感情,最后便是爱恨交加,不晓得这二者之中,哪个更加占据上风。

      我希望是前者,理智倾向后者,否则,理查德为什么要留给我这两件物品?

      啪,用力合上盖子,戒指终于消失在视野范围,眼不见为净。

      小心翼翼地收好盒子,以及之前被撕开的信封,上面的字迹大致吻合信件,多半是理查德亲手写下的字迹。

      信封与信件明显不是一个年代,旅游计划应该是最近几年才被放进信封,理查德大概提前早有预感,或许是在杰弗里......

      收拾妥当,我抬头的时候,恰好看见面前镜子中的人。

      因为长期的室内工作,加上遗传自裕美的娃娃脸,镜子中的人看上去远远年轻过同龄人,完全没有白发与皱纹,看不出来已经退休两年。

      健康方面却是不乐观,标配的高血压与高血脂,一系列其他小毛病,这里以及那里;最重要的是:血管性失智症已经开始影响我,我就算再活十年,十年后也只是一个会呼吸的死人。

      不过,我应该是撑不到痴呆的时候,按照医生给出的预后...冠状动脉疾病,医生建议手术,我不打算开刀。

      因为,我已经享受过成功与荣誉,我曾经拥有过亲情与友情,我大概也算是拥有过爱情......

      如今,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打动我,我已经没有继续活下去的愿望,通俗的说法:活着没意思。

      唯一还未完成的事务,大概也就只有跟某个大男孩逛一回伦敦,完成理查德当年制定的旅游计划。

      一天之中,我对那个青年的观感可谓跌宕起伏,我最终发现自己不太喜欢那个青年,但是,平心而论:

      理查德,你孙子是个很好的人,他配得上自己的名字,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另一方面,再次想起那张泛黄纸张上正反两面的内容,心中萌生些许疑惑:

      理查德又是为什么不来见我?

      他大概是不想打扰我,或者,他不希望再受到伤害......

      总之,我肯定是那个有所亏欠的人...我是不是在无意中伤害过他很多次?

      思及此,我抬头四下张望这间客房,第一次来英国的时候,我与理查德经常在这里见面,早餐与晚餐,生闷气的背影,平安夜的晚上......

      就当是支付利息,我会安心住在这间客房,时不时再去面对某个青年,任由二者时刻提醒曾经的过往。

      至于本金...如果还有来生,我会认真偿还,你怎么对待我,我都会包容你,就像你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所做的那样。

      视线瞥见房间的门,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要不要走出去看看?

      中田正义走出客房,出于巧合或者刻意,他走到三楼走廊的一个位置,他许多年前曾经在这里观看表演,那是一次华美舞会上的乐器演奏,钢琴与小提琴共同谱写的演出。

      当年,这座大厅曾经有过一场舞会,中田正义站在这个位置旁观演出;如今,曲终人散,当年的舞会已不复存在,中田正义站在同一位置,回忆当年的舞会、以及这些年的过往。

      回顾自己的一生,当真是人生如梦。

      钻石的真相、喧闹的校园、勋章的荣誉...大半生的经历到头来只剩记忆,记忆又因为时间的冲刷变得模糊不清,看上去好似隔着一层迷雾;最终,人生经历几乎等同做梦的体验。

      梦醒之后又有什么?虚无?亦或是...下一场梦?

      摇头驱散无谓的思辨,注意转而聚焦于楼下。

      此时,楼下聚集穿着清一色黑衣的男女,十几个人聚集在这个宽阔的大厅;他们靠拢在一起小声交谈,气氛显得肃穆且压抑,好似没有任何欢乐与笑声存在的空间。

      他们也许正在通过交流转移注意,如果能够产生共情,多跟人交流确实有助于情绪的稳定;因此,葬礼后的聚会,大概也有死者家属互相陪伴与安慰的意义,有助于度过丧亲之后最空虚与痛苦的时期。

      忽然想起某个绿眼睛的青年,他刚才是不是说自己是【偷跑出来】?他难道其实是想...

      呼,大概率就是这样,东西什么时候给都可以,又不一定要是今天晚上。

      哎呀,如果是这样,我刚才表现得实在太过失礼,他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体贴。

      感觉有些过意不去,想要做些什么补偿。

      嗯,我的讲义与笔记,我最珍视的物品,这些都留给他吧,就当是交房租。

      视线不经意间看向大厅中的一个位置,那里自然而然是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理查德曾经在那个位置演奏音乐,一首《Nemesis》传递出本人当年的不满和劝诫。

      视线再次移向交谈的众人,忽然开始思索一个问题:

      如果理查德就在这里,在这最后的时刻,理查德会对这些人有什么劝诫?

      脑海划过苏格拉底曾经说给雅典人的话:

      启程的时刻已至,我们走各自的路:我走向死,你们走向生,哪个更加幸福?惟天晓得!

      暗自摇头,这番话太过狂妄,理查德说不出这种话。

      抬头向上看,目光停顿在四楼顶部的纹章,狮鹫与飞龙依旧环绕着城堡,克莱蒙德家族依然还在这里。

      然而,经过四十多年,克莱蒙德伯爵的地位与头衔,二者都已经有过三次传承,戈弗雷爵士传给亨利,亨利传给理查德的儿子,理查德的儿子传给Justice。

      环顾历史悠久的克莱蒙德宅,中田正义心中暗自感叹:

      单个的克莱蒙德来来去去,长久屹立的只是这个家族。

      克莱蒙德们还会继续生活在这里,就像他们一直以来那样继续生活...可惜,亨利、杰弗里与理查德都已经不在。

      至于说我自己的亲朋好友...

      裕美与中田先生早就离开,我也已经送走下村与晶子。

      我自己很快也要【启程】。

      中田正义收回视线,他凝视眼前的虚空。

      中田正义低声道:“你们等着我,我很快就去见你们。”

      (结局2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3章 结局2:黄粱一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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