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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英国之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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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第三天
起床、洗漱,今天总算没人来扰我清梦,我得以直接睡到自然醒。
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打开手机邮箱,结果是没有新邮件,理查德还是没有给个回复。
再次叹息一声,这已经是今天清醒以来不知道第几次。
正想打内线电话叫人送来早餐,视线撇到桌上几乎未动的两份晚餐,动作一顿,放弃再要更多食物,转而坐下直接开动,完全不管鸡肉已经变得冷且柴,几乎吃不出任何味道。
今天还是老实在这待一天,也别去书房和户外,除非理查德今天再来邀请我。
总感觉理查德应该不会再来找我出门,毕竟,短信狂魔不回我消息,这可是绝无仅有的事。
要不要去看看理查德?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听上去不像杰弗里那般用力,间隔也很漫长,大概率不是某个多话的家伙。
理查德?
火急火燎地转动把手,开门的同时,忍不住率先开口道:“理查德!你昨晚...亨利,是你啊。”
门口站着的是亨利·克莱蒙德,他依旧是那副很没精神的样子,虽然没有黑眼圈,但是也给人一种通宵熬夜过后的恍惚疲惫,就像是加班赶项目的程序员。
“我来得不是时候吗?”亨利语气虚弱地问道,听上去就像是老旧的收音机,音质差劲到必须聚精会神才能听清内容。
“不,请进。”转身让出通道,使得亨利得以进入房间,关门的同时随口说道:“你可能已经听说:我在飞机上得了流感,接下来的几天,我就不去餐厅。”
亨利脚步一顿,沉默数息后,幽幽地叹道:“难为你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本来也就是社恐,不去见人反倒自在。”故作洒脱地讲道,心里其实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坦然;不过,对于第三次见面的人,我还是得有些防备。
“坐吧,我就不说当作是在自己家,这里本来就是你家。”随意地说笑道,为了缓和气氛,话语中玩了一个梗,基于英语语言中的客气说法:make yourself at home;刚好我和亨利的交流也只能用英语,亨利听不懂日语。
亨利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沉默地顺着我指的方向,缓慢坐到书桌前。
我从房间其他地方搬来一张椅子,坐下时面对着亨利,眼瞅着这人没什么闲聊的兴致,干脆开门见山地问道:“所以,我能为你做什么?”
“...你会感到好受一点吗?如果我告诉你,我也不想要坐在晚餐的餐桌边。”亨利直视着我道,说这话时难得没有像平时那边低头、避免与他人对视。
愕然,随即假笑道:“嘛,维多利亚夫人,应该不至于跟你发那么大脾气。”
说话的同时心下有些感慨:合着,敌人那边也不是一块铁板。
至少,眼前这位已经被人际压力搞得神经衰弱,这位常年不出门的音乐宅,除了家里的亲戚,哪里还有什么人际往来?
这要是还能跟其他人兄友弟恭,那才是不正常。
亨利应该不仅仅是在指那位夫人,毕竟,那位可怕的老婆婆,她不可能每次晚餐都歇斯底里,嗓子和血压都不允许。
“我们不叫她夫人,我们称呼她为维多利亚女士。”亨利难得神态郑重地说道,发音中着重强调【女士】这个称呼。
“...她没结婚?”
“她结婚了,那个男人已经去世,当然,这不是重点。”
“愿闻其详。”有些好奇地催促道。
亨利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轻敲膝盖,好似在弹奏钢琴的琴键。
“维多利亚女士去世的丈夫是同性恋,那位女士的婚姻并不幸福,她丈夫出柜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闻言,差不多猜到接下来的发展,不由地出声感慨道:“流言可畏!”
亨利点头,随即继续道:“那个男人在世的时候,维多利亚女士,她基本上就是圈子里的笑柄。”
“耶,我能想象到那副场面...她就没考虑过离婚?”
听到这个问题,亨利眼中闪过几丝阴郁,沉声说道:“父亲曾经讲过:当年,维多利亚女士希望提出离婚,这项提议得到爷爷,也就是时任伯爵,的认可。”
顿了顿,亨利继续道:“但是,家族里的其他成员一致反对,我是不太懂当时的法律,按我理解,离婚需要向法庭提交书面申请,并且证明婚姻已经不可挽回地破裂。”
“证明?”
亨利语气淡漠地陈述道:“法庭需要证据表明至少一个理由:不合理行为、通奸、分居、或者遗弃。”
唔,听上去就是个麻烦的流程,先不说怎么拿到证据,假设顺利拿到证据,离婚传出去也不光彩,旁人就算不知道夫妻间发生什么,可能的选项也就以上四个,哪个都不是什么好事。
“...那些人不愿意损害家族的名誉。”我略带迟疑地猜测道。
“战后英国的社会风气还是偏向保守,一个贵族的离婚丑闻可以瞬间传遍上流社会。”
“哪怕丑闻满天飞,那也就只是一时的舆论,过去几个月就没人记得。”
亨利摇头叹道:“尽管如此,当时所有人一致认为最好的结果是:分居,同时保留婚姻关系;据我所知,这段婚姻一直维持到那个男人的去世。”
明白了,不管之后又发生什么,最终,维多利亚夫人...女士作出妥协。
她不能离婚,任何需要夫妻一起出席的场合,她去或者不去都会是煎熬。
她丈夫是众所周知的同性恋,她和丈夫一起出席,知情人会报以异样的目光;她不出席,可以预见,别人也会在背后询问那个男人:你夫人呢?
回忆起昨晚在餐厅时,一些不起眼的细节,维多利亚夫人在交谈时有明确差异的态度,她对现任伯爵还算尊敬有礼,她对杰弗里就是不留情面,她对理查德倒是堪称和颜悦色。
她也许是在理查德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一样地面对家族的逼迫,逼迫的还都是婚姻相关:一个被家族逼得不能离婚,一个被家族逼得必须结婚。
她对我...嗨!算我倒霉,谁叫我看着像她过世的丈夫?
呵呵,这个笑话好冷,空调遥控器在哪?
亨利继续说道:“我不是在为维多利亚夫人辩解,我认为中田先生需要知道真相。”
看着眼前骨瘦如柴、撑不起衬衫的亨利,心下划过几道思绪,脱口而出道:“你不认同其他人的做法,无论是逼迫维多利亚女士还是理查...”
中途收声,察觉到话语的不妥,眼前这位跟我关系没到那份上,作为刚认识不久的人,这番话语有些太过失礼。
“你觉得是就是吧。”亨利勉强地扯动嘴角,似乎想要做出一个微笑,只是不太成功,最后只有一个类似苦笑的表情。
平心而论,亨利其实底子还挺好,五官长相都还挺精致,脸型应该算是瓜子脸,收拾一下应该也是个俊秀青年,前提是忽略对方此时营养不良的身形。
忍不住出声问道:“那个,你平时有没有好好吃饭?”
“...你是营养师吗?”亨利面露无语地问道。
“不,你听我说,不按时吃饭容易产生胃炎...”
就这样,我一口气说了许多按时吃饭的重要性,我在无数个场合劝说裕美一定要按时吃饭,哪怕工作在忙;可惜,我每次总能找到裕美没有好好吃饭的证据,伤脑筋的同时只能下次再劝。
亨利很安静地听完这一长串话,脸上倒是没有什么不耐,甚至略带好奇地问道:“你家里是不是也有不省心的弟弟?”
我被问得一噎,不晓得亨利怎么得出这个结论,不过也是老实回复道:“没有,我是独生子女,不过,我家里倒是有个不省心的母亲,天天忙着工作,时常跳餐,经常吃些没营养的速食品。”
“那不是跟杰弗一样?你这话应该跟他讲。”
杰弗?谁啊?哦,杰弗里的简称,家人和亲密朋友之间使用的称呼,等同于理查德的理奇。
“...你是没见过我和他相处时的样子,我和他可能有点气场不合。”
“是吗?我以为你们关系挺好,在我这里,杰弗对你一直都是赞不绝口。”
闻言,心下感觉非常诧异,我这都已经吼了他三次,坑了他一回,踩了他一脚,最后还把他丢出房间,这样还能在背后夸我???
如果亨利说的是实话,那么杰弗里只能说是受虐狂。
...不,对于杰弗里,也许,有人骂他,他反而会不那么痛苦。
咚咚咚,熟悉的敲门声,杰弗里敲门时习惯的节奏和力度,我已经可以辩认出。
“进来!”朝着门口大喊一声。
房门打开,人还没看清,杰弗里的声音已经传来:“早上好!正义君。”
指着门口向亨利吐槽道:“说到魔鬼,魔鬼就到。”
亨利神色如常地点头附和,他估计以为这句话是比喻说法,我其实使用的是字面意思。
“哎呀,今天可真是个好天...亨利,你怎么在这?”杰弗里进入房间后惊讶地问道。
咦?杰弗里怎么嘴角破了个口、左边脸颊还有一大块青紫?昨天晚上明明还没有。
“我来找中田先生聊天,我今天...杰弗,你脸上是怎么回事?”亨利有些着急地起身上前道,靠近后,仔细观察杰弗里受伤的地方。
“没事,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杰弗里不在意地摆手道,说话同时似乎习惯性地想要微笑,结果牵动伤口,一下子变成倒吸冷气。
亨利见此明显变得更加着急,连声说道:“你别再说话!你跟我去上药。”
“这只是小事,我还有未完成的事务。”杰弗里语气随意地对着亨利道,言罢,转头看向我道:“正义君,理奇在他的房间等你。”
“理查德?他要找我为什么不自己来?还要叫你做传声筒?”
“嘛,这不是考虑到正义君不认得路,我来带你去理奇的房间。”
...你不会把我带去奇怪的地方吧?
亨利插话道:“我带中田先生去理奇的房间,杰弗你赶紧去上药。”
“放轻松,亨利。”杰弗轻拍亨利的肩膀,随即继续劝道:“你先去钢琴房,我这边处理完就去找你。”
“...我知道了,我会带上药箱。”亨利满脸无奈地妥协道,临行之前,亨利又对着我交代道:“中田先生,拜托请看住杰弗,他已经进入工作状态,工作无关的事基本想不起来。”
吃饭都想不起来,更不要提去上药。
“明白,我会记得提醒他。”
亨利点头,临走前又担心地看了一眼杰弗里,这才慢悠悠地开门离开。
杰弗里目送亨利走出房间,然后又看向我道:“走吧,正义君。”
起身的同时又产生些许犹豫,不由地开口道:“我好像还在生病,我不该出现在这里或者书房以外的其他房间。”
“你在担心维多利亚女士?放心,如果半路遇到她,我替你应付她;反正,我也从来不喜欢她。”杰弗里边说边走到房间门口,打开门后对我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至少,我们还是有一个共同点。”
迈步走出房间,杰弗里很快也跟出来,带领我前往理查德的房间。
理查德的房间似乎在第四层,杰弗里和我走了一层楼梯,路上倒是没有遇到任何人,我着实松了口气。
抵达房间门口,杰弗里上前敲门,得到回应之后,杰弗里转动把手,率先进入房间。
“中田正义!”杰弗里对着房间里头朗声喊道。
这一声弄得我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搞得这么正式?这里又不是哪个大人物的办公室。
杰弗里撑着敞开的门,转头示意我进入其中,我顺从地踏入这个房间。
嗯,没错,这里就是理查德的房间,一切摆设都跟梦里一模一样,也就是“正义”君生病时居住的那个房间。
不愧是主人家的卧室,别的不说,占地面积就要远远大过客房,天花板似乎也要更高,使得整个房间看上去更加宽敞。
习惯性地打量完新环境,我看向坐在那里的理查德,理查德同样正沉默地凝视着我,眼神无喜无悲,看不出心情如何。
理查德坐在一张单人靠背沙发,双手放置于两边扶手,背部挺直地靠在沙发,整个人展现出一种睥睨众生的气势,好似端坐在王座上接见臣民的君王,只差头顶上戴个王冠。
...唔,总感觉现在不适合开口,因为,除非国王先开口与人说话,否则,谁都不能主动对话国王。
视线瞥向沙发边的小茶几,上面放着一个白瓷杯和托盘,旁边是...那是什么?
录音笔?好眼熟的物品,看着像是杰弗里展示给我看的那根录音笔,记录我和杰弗里初次见面时对话的那个。
“中田正义。”理查德语气严肃地开口道。
“到!”应答的同时习惯性地高举右手,这是大学点名时养成的习惯;并且,学校老师点名时也同样使用类似的棒读语气,我已经被训练得形成条件反射。
扑哧,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我一愣,讪讪地放下举起的右手,有种想要挠脸颊的冲动。
理查德也是看得一愣,原本严肃的表情瞬间破功,转头看向旁边,举起右手手臂遮住嘴部,轻咳两声,听上去像是在憋笑。
呼,想笑就笑吧,我自己也觉得挺好笑。
“那个,理查德,你还好吧?你找我有什么事?”忍不住率先开口问道,毕竟,我已经被国王陛下点名,我应该可以开口讲话。
闻言,理查德再次坐正,这次没再摆出之前那副模样,毕竟,气氛已经被我破坏得差不多,场面很难继续保持严肃。
“...正义,我想要布丁。”理查德带着理所当然的语气要求道。
“嗨,我还以为是什么事,这种事你只要给我发个消息,你要多少个?”自信满满地答应道。
“从现在开始到中午十二点,你能做多少算多少。”
“哈?这,这也太笼统了吧!为什么一定要做到十二点?现在才八点半。”
这岂不是要累死我,我又不是专业厨师或者甜点师,平时做布丁也就是四十分钟,其中三十分钟还是用在烘培。
理查德却是不理睬我,视线越过我,冲着杰弗里喊道:“门口那个,你带着正义去厨房,然后监督他一,刻,不,停地制作布丁。”
“是,陛下。”身后传来杰弗里恭敬的应答。
我听得心中一阵无语,暗自吐槽:你们两兄弟要玩什么奇怪的过家家,干嘛找上我?我是幼稚园老师吗?
“以上。”理查德又自顾自地结束这次谈话。
我此时算是已经认命,总感觉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干脆也参与进这过家家。
对着国王陛下低头行礼,一步又一步地后退出房间,确保不会失礼地背对国王。
杰弗里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然后对着我道:“走吧,我带你去厨房。”
我再也压制不住心中浓重的吐槽欲,看着杰弗里问道:“昨天不还是【王子殿下】,今天怎么就登基为王?”
杰弗里十分美国式地耸肩,意思大概是不晓得。
我也就是遵从内心,没什么刨根问底的意思,伸手示意杰弗里带路。
路上,我又开口问道:“你干嘛给理查德那支录音笔?你这不是找打吗?”
事情已经很明显,出于某种理由,杰弗里交给理查德那支录音笔,理查德听完其中的内容,嗯,所以就有了今早杰弗里的伤势。
“我必须纠正自己犯下的错误。”杰弗里低声喃喃道。
“...你昨天犯得最大错误就是乱点鸳鸯谱,理查德昨晚气得饭都不吃就走。”
“我错了,我真错了,我这一拳挨得不冤。”
“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冤,话说,我为什么也要受罚?”
杰弗里转头看我一眼,随即飞快转回去目视前方道:“你去问理奇,我该学会闭嘴。”
...我认同你的后半句,至于前半句,嗯,我有种预感:有些事最好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感觉今天躲过一劫,劫后余生的庆幸感相当明显。
嗯,这时候就要感谢神明,比如,今天刚登基为王的理查德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