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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斩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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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尘低下头,一时竟觉得袖子有些宽大,罩不住他的双手。雪已消融,那春日的第一场风一吹,身侧的桃花一瞬绽放。
“幻境!”初尘伸手握剑,可桃花败落,无数残叶飞拦着他的目光。
风声渡在他耳边,沈丹臣熟悉的声音压在耳边:“徒儿,近来可好?”
初尘闭上眼,脑海中还是浮现着沈丹臣的身影,他不住地颤抖,抿紧的唇线里发不出声音。沈丹臣的声音太熟悉了,对他而言却又这般陌生。
“初尘。”沈丹臣的声音游离在颈后,近在咫尺的声音与他如隔前尘。
“哥哥!”一个小女孩拨开桃花瓣飞奔而来,初尘左手拧着里袖,女孩小巧的手穿过自己,他没有动。南湘在背后追着他,火海吞噬了一切,包括她清脆的声音。
初尘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他不想让“愧疚”成为束缚,更不想让过去的前尘演变为枷锁,可此刻初尘的心似乎由不得自己。
斩魔台上的万千神佛逼仄在身前,初尘站在人潮之中,背后的沈丹臣说:“回头是岸。”
江离双手合十,悲悯地说:“回头是岸。”
“养精蓄锐,”十风一敲象牙扇,“回头是岸。”
界无紫袍在风中舞动,他说:“沈丹臣罪名已定,初尘,回头是岸。”
所有人都叫他回头是岸,可当他真正回头,面临的便是无尽的深渊。初尘颤抖的手指缓了下来,他用拇指轻推出刀鞘:“无处可回头了。”
“你杀了南湘!”南禹轰然一拳砸在他背上,初尘在这一击里竟难以起身,他回过头,过往云烟一并消散。
山间松巍然而立,初尘站在了那一桌团圆饭前。
“若是个女孩,”女子抚着自己的肚子,“便叫沈千檀。”
初尘呼吸一滞,胸口似乎骤然被什么东西堵上了。他压抑着情绪,随即听见沈丹臣说:“若是男孩,便叫沈潭。”
热泪随着脸颊直淌而下,初尘握着剑的手松了,君隐剑“哐当”跌落。
八千石阶迎着晨曦,从前淅淅沥沥的雨声才像是梦境,初尘丧失了痛觉,他分不清现实和幻境。面前一道大山拔地而起,初尘双目空空,平静得像是在直面死亡。
山峰倾压而下,景堂山的八千石阶被撵为齑粉,浓烟厚尘埋没初尘。
幻境外雨停了。
君隐薄刃撕开大山!
初尘回过神,白衣瞬间变得合身,是沈丹臣替自己举起了剑。沈丹臣的虚影站在身前,他回过头,儒雅地说:“你自己选的路,还没走完。”
初尘脚边雷芒乍起,眼角的泪痕干透了,他伸手想抓住沈丹臣,却发现眼前不过泡沫幻影。初尘再次握住了君隐剑。
云宗垂眸不动,他站在幻境之外,忽然眉头一跳。
镜面轰然破碎,恐怖威势从那缺口中迸发,雷芒迫近眼前。
“你的挣扎不会有结果。”云宗袖子里再次流出黑水,变作无数铜镜立在身后。初尘的速度极快,他挑剑击破云宗,早已察觉那是幻境,真正的云宗还在远方。
云间混沌镜朝向白芒,刀戈剑戟齐齐从镜面分离。
初尘身形由白光所覆,流光在与兵器相撞时变作弯折雷蛇,越过锋利刃芒来到云宗跟前。
云宗再次破碎,他变作火花拽住初尘,将他摁向云端。初尘背靠在云层,觉得这白云分外沉重,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雷芒自手中激越闪烁,君隐剑撕开云层,初尘跃上云端,剑光直追云宗而去。
君隐剑在云宗跟前止步,他双目一动不动,二人相隔的咫尺变作镜子裂痕散开。
“云河二字一生都败在了沈丹臣名下。”混沌镜那头的云宗淡淡地说,“今日我要为他寻仇。初尘,临天君,你败了。”
初尘忽而感到天旋地转,他双脚被拽下云端,天上已变作倒立的天都城,火色云霞就在脚下。
“你踏过了天地峰。”初尘撑着脚下云海,天地间隙骤缩,云层和天都正在疾速贴近,“云宗!”
刀剑纷至,初尘被一掌击在下巴,四面星移斗转,初尘被一脚踹进了神宫废墟之中。曾经辉煌无比的天都皇宫就在眼下,黑水将他挤进废土,光暗交杂之际一柄覆锈长刀抵住了喉咙。
“你败了,败得这样彻底。”云宗背着光芒,面容隐淡在昏暗里。
“你对胜的执念不小。”
初尘咳了几声,云宗抢过话头,朗声说:“云河是千古挑一的天才,可生不逢时,沈丹臣的阴影笼罩着他。界无没杀他,反而将他收入麾下,这是莫大的羞辱,你知道他平生说过最多的两个字是什么吗?”
初尘不答。
“算了。”云宗顿了顿,“他用这两个字将所有的一切归于天命,他总以为那是顺势而为。可他错了。他说他自己生不逢时,可天下没有人是为这个时代而生的,初尘啊……”云宗眼里火光闪烁,“但我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沈丹臣死了,这份殊荣,便由你偿还。”
初尘头顶的缝隙中滚下了灰尘,将他那身白袍染脏了。
“杀了我。”初尘说,“放了我的人。”
“杀了你……”云宗语风一转,“你曾问我,我杀了你以后该何去何从。我是贪生怕死的小人,以后我还要凭这份‘恨’活着。杀了你。我便无处可去,沈丹臣死后云河成了孤魂野鬼,我若杀了你……”
初尘合着眼,但面前遮挡着光芒的阴影消失了。
云宗一路走向破碎的殿门,没回头:“云河输了一辈子,但我不恨他。不杀你不是因为‘算了’这两个字的委曲求全,而是要杀了界无。”
远方的界无眯眼俯视着神宫,看不清神色。
“看来界无的骨头很难啃。”
白袍在风中掀翻,初尘与云宗齐肩,朝晖从水池里倒映,里面是界无的华丽紫袍。
他们此前从未并肩而战,相互的听闻都来自世人加以润色的传说。
混沌镜重砸在界无面前,他屈指一弹,镜子伸出的手就变作了粉尘,裂痕沿着镜子直上,镜面破碎,界无说:“你忘了是谁赐你混沌镜。”
铜镜轰然破碎,面前冰花绽放,初尘君隐剑已先至。可界无周遭空间扭曲翻叠,君隐剑落下之时就像斩在玄铁之上,再不能进。
初尘凝了凝眸,世人口口相传的是界无极为模糊的“强大”,至于他修为几何,招式如何从无人提前。斩魔台那日也是这样的诡异景象,面前空无一物,却如隔天堑,那是一种无计可施的无力感。
山川重压凭空而来,初尘单膝陷入云间,四面冰花顷刻破碎。
火焰急旋而来,界无回过头,火焰在离他五步之处消失无际。
初尘膝头压力弥散,正准备起身,火焰却轰然自空中灌落。
“你们全无胜算。”界无似笑非笑。
火焰立停,云宗袖间黑色流汞向云间疾速蔓延。他神色镇定:“杀你还需混沌镜,全无胜算的是你。”
流汞围住三人,镜子棱角分明,界无看见了无数个自己。
初尘忽然后退,和云宗一起隐入混沌镜的层叠里。
界无脚下一沉,周遭剑气形成密网铺天盖地,他身形诡异,在其中闪躲。火海席卷而来,界无紫袍一掀,上边的玄色纹路形成高墙。他似乎不再那么轻描淡写,初尘看准机会,锐刃刺向界无背后。
可界无到底经验丰富,对这突击也早有预料,转身一甩袖,裂纹遍布初尘全身,“嘭”地破碎。
“幻象丛生,梦境层叠。”界无唇角勾起笑意,“云宗,你已不是当年那个孤守天门的小神了。”
罡风四面凌虐,玄色纹路再筑穷天壁垒,可劲风已然来到面前。云宗说:“混沌镜是你所赐,契合了你对空间的掌控。你藏得身,混沌镜里都是你的影子,可惜,绯海一劫,混沌镜与你已了无关联。”
初尘敏锐地捕捉到了话里的关键,他低声说:“既然被称作劫,那就说明你没越过天地峰。”
“苏净吞了云河。”云宗引大水扑打着界无,“他只吞了一半,我吞了另外半具,可随着我实力愈强,就越发觉得天地峰的高大。那根本不是人可以越过的地方。”
初尘看向他:“害得我担惊受怕。”
云宗扬了扬眉,银发随风披落肩头:“那就杀了他。”
初尘脚下风起,他快步而上,冰凌刺向界无。界无振臂一呼,大风逼退周遭幻象,上方破了孔洞。初尘立时调转身向,白雷如雷蟒缠身,他俯视着界无,如同三百年前的对方:“罪神当诛。”
漫天雷鸣从缺口倾泻而下,界无身形被混沌镜束缚,白芒压住他的身躯,界无彻底被白雷吞没。
天间浓云不息,雷鸣声未止。
“云宗,你很聪明,可惜只猜对了一半。”
悠长的声音传来,云宗在黑暗里睁眼,他发现自己手持长刀正抵着初尘的喉咙,四面俨然是幻境外那破碎的神宫。初尘陷在碎石之中,灰尘从上方滑落,铺在了他的白袍上。
“你已猜到混沌镜的空间与我相契,为何不能多想一步。”界无站在空中,手里捏了把沙子,缓缓洒落,“这世界最玄妙的,是你的手心沙,是东流不返的天河水。昼夜交替,春秋变换,这是你们永远无法体会到的东西,也是沈丹臣最终败给的东西。”
天都的风吹去了景堂山,泓峥点了香,才奉上佛像前,火光晃了一晃,灭了。
万神天宫拔地而起,烟尘碎石掩埋在下。初尘踏地而起,混沌镜化出石阶托举着二人。他们向下齐齐望去,地面逐渐紧闭的裂痕令初尘无比熟悉。
眼眸的一瞬慌乱暴露了他,初尘浑身不住颤抖,那是他三百年来日夜陷入的梦境。
他惊颤地说。
“斩魔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