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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钰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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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的天春寒料峭,尤其在湿冷的南方,冷气直往人骨子里钻。
安逸把被钰市冻得通红的鼻尖往围巾里埋,身后的司机陈叔任劳任怨提着小少爷的行李。
这是安逸重生的第五天,效率极高的他在老妈安静的帮助下转学到了钰市十三中,来找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
一个前世离开安家,直到自己身死都未能再见的遗憾。
安逸是急性白血病,好不容易找到了适合的骨髓进行移植,还是死于移植后的排异反应。
上一世太痛了,重生的这几天安逸想得明明白白,上辈子他一直待在父母身边,这一次,就待在哥哥身边吧。
他现在高一,白血病是在大一发病的,他还有三年的时间可以和他哥过,挺好的。
安逸呼出口气,人跟个烟囱似的,一吸一喘都是白雾,安逸露出来的一丁点皮肤在冷空气里都快被浸麻了,才终于走到了十三中那个破破烂烂的宿舍。
钰市,自然比不上安逸生活的首都青市,十三中,一个在钰市都拉胯的高中,更不可能比得过首都的三中。一整个风格潦草破败,学校修在某个小镇路边,大门都是原始的绿色大铁门,占地倒是不小,也就是从门口走到宿舍花了安小少爷十五分钟罢了——还是在行李全在陈叔手上的情况下。
陈叔正帮他把行李往三楼搬,安逸呆站在宿舍楼下的腊梅花树旁边,膜拜这座老祖宗级别的楼房,这么大岁数了还得住人,多辛苦。
安逸扯了扯嘴角,瞅宿舍楼外边还贴着有一块没一块的,要白不黄的瓷砖,为自己默哀两分钟。
随后镇定地走了进去。
这学校基本就是办给周围几个镇上的孩子们读书的,住宿的人不太多,宿舍位置空得慌,由于安逸是从首都三中清北班过来的,学校直接给安逸批了个三楼的教师宿舍,一人间,一室一厅,水电气齐全,住宿费略贵,但安逸无所谓。
他没住过宿,一人间正合他意。
陈叔在301里收拾得热火朝天,安逸站在宿舍门口,默默掏出手机看他曾经给他哥发的消息。
上辈子,自从他哥搬出安家,无论他再给他哥发什么消息,哪怕是他说他要死了,他哥都没再回过,后来才知道,他哥走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手机号连带其他账号通通换掉,他那些消息早不知是发给谁了。
安逸曾经为此很是伤神,心道他哥真是个狠人,却原来是自己误会了人家。没事,这次见了面再加上就行。
安逸把手机揣回兜里,试探着去帮陈叔收拾东西。
陈叔长得圆滚憨厚,看他来帮忙,乐得直说:“哎呦,没事儿小少爷,我来就行。”
安逸没吭声,手上还是帮着整理东西。
他带来的东西不少,还有好多是给他哥带的——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漫画,围巾,墨镜……总之他看到什么觉得适合他哥的,基本全带来了。
周遭很安静,十三中还有两天才开学,安逸来得很早,因为要布置宿舍,也要和校长商量换到有他哥的班上去。
至于为什么安逸想去哪个班就去哪个班,敢问一个500分都够不着的学校里突然来了一个700分的苗子,你要是校长能不能把他捧在手上?
反正十三中校长王德奎表示,别说是捧在手上了,含在嘴里都行。
安逸给他打电话去的时候,王校长慌忙放下手里即将糊了的麻将,慈祥地问安逸:“安同学,想去哪个班呀?”
王德奎笑得很是灿烂,心知肚明人家这种成绩的,不管去十三中哪个班都不能对他产生什么影响,于是双手捏着手机等得很是耐心。
安逸那边倒也没犹豫,痛快道:“把我转去贺锦西班上就行。”
“贺卡的贺,锦绣的锦,西南的西。”
王校长的笑容略略僵在脸上:“那什么?等我问问这位贺同学是在哪个班哈。”
安逸很好说话地道:“嗯嗯,不用回复我他在哪个班,开学的时候直接让我过去就行。”
王德奎确实对这个贺锦西毫无印象,不过他也没多在意,毕竟全校这么多学生,他记不住的海了去了,记得住的才是稀奇。
然后,当他在高一高管群里问了一遍,得出高一没有这个人的时候,王校长慌了。
别这样,他并不想失去这个700分的小天才。
等他问遍了整个学校,连初一到高三的人员全筛查了一遍,上到食堂打饭阿姨下到家属院老师们的新生儿,真他喵没一个人叫贺锦西啊……
王校长捏着一副好牌欲哭无泪,于是晚上窝在宿舍的安逸同学接到了王校长的电话,隐晦地表示咱们学校并没有这个人。
安逸记得很清楚,上辈子安静说的学校就是钰市十三中,不可能记错的,于是在手机里翻找半天,给校长发了张照片过去。
他哥的照片少得可怜,就这张还是他从安家出来前从全家福里截出来的。
果不其然,王校长沉寂了一会儿,表示搞定了。
安逸倒没去深究为什么找不到贺锦西这个人,只要最终是他想要的结果就行。
倒是另一边看到传说中“贺锦西”照片的王德奎连吸好几口冷气,这小子……这小子!?
不能给他把700分的好苗苗带坏吧?
王校长摸了摸自己稀疏的头顶,痛心疾首地把安逸调去了十班,高一最末尾的,那个,卧虎藏龙,卧龙凤雏,群魔乱舞,乌烟瘴气,令无数老师都退避三舍的,班级。
也就是王德奎老校长亲自带领的班级,没办法,换了好几个班主任,除了他也没人愿意带了。
王老校长叹口气,还没开学已经开始了深深的担忧,深觉自己头上的毛又得掉一撮。
安逸在宿舍里收拾好后送走了满脸笑意的陈叔,从衣兜里掏出不停震动的手机,对面打了个视频通话来,他妈安静女士的微信头像一跳一跳的,一只小香猪拱着嘴就差怼到安逸脸上。
“安逸宝贝,收拾好了没?”
安静女士的声音热烈且活泼。
“给我看看你新学校呗。”
安逸站起来,捧着手机里的他妈在宿舍大致转了一圈:“就这样。”
安静女士大概是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老旧的地方,一时有些沉默,随后十分慷慨地“哈”了一声:“挺好挺好。”
然后继续沉默。
安逸也没什么话说,俩人隔着手机相顾无言。
半晌,该死的沉默被安静打破,她这会儿还在三亚和某些男模旅游,身后阳光盛大,不尴不尬地道:“转学这事儿你爸死活不同意,你又死活要去,我反正无条件支持你,既然瞒着你爹把你弄到这学校了,就要瞒到底啊。”
尾音上扬,是打商量的意思。
安逸没理由不同意,瞒着好,省得贺晓峰回家又是一顿吵。
安静那边很吵,海滩上放着些动感极强的歌,安逸看见一只年轻有力的手从后面抚上他妈的肩膀,随即安静笑了笑,朝安逸最后叮嘱道:“自己身体什么样自己清楚,照顾好自己哈,妈玩去了。”
安逸应声,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
他爸他妈,年轻的时候感情可好,四五十岁感情淡了就十足默契开始各玩各的,谁也不干涉谁,目前只有关于安逸的事儿能把他俩凑一块儿。
安逸上辈子得知父母双双出轨时觉得天都塌了,这辈子俨然已经接受良好。
他把陈叔整齐摆在桌上的礼物盒子按照自己想送的顺序重新摞好,看了看时间,下午两点半,正是睡觉好时节。
安逸没什么出去看看新环境的想法,窝在宿舍的床上,塞了睡眠耳机坠入梦乡。
宿舍的床就是一块纯木板,虽然陈叔已经给他垫了9cm的记忆海绵床垫,对于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来讲似乎还是有点硬。
可能就是单纯睡不惯,但是安逸这一觉却是睡得不错,毕竟重生以来没有一场梦里不是前世折磨人的病痛,这次窝在十三中的小破床上,一觉睡到下午六点,竟然一个梦都没做,简直稀奇。
耳机里在放一首慵懒的英文歌,安逸带了四个小时耳机,两只耳朵都有点麻,摘了耳机的同时肚子开始叫。
二月的天黑得早,六点半外面已经没有一丝亮光。
安逸刚醒还有点懵,呆坐了半晌才爬起来,半梦半醒地捞了羽绒服套身上,慢吞吞的,围巾,手套,帽子……
等安逸浅一脚深一脚走出校门口,都已经快七点半了。
后天开学,校门口的店铺大多数已经收拾好了,准备迎接新一学期的顾客。
十三中校门外一条街,两边密密麻麻全是小店,这会儿挂着些过年没取的小彩灯小灯笼,琳琅满目,街上人不算少,倒还挺热闹。
刚睡醒云里雾里的安逸,直到置身于人群里,才算是彻底回了神。
他走得很慢,看得很仔细。
首都来的小少爷,觉得这里蛮新奇。
这里最大的店面在他看来也算不上大,小的店面倒是小得令人瞪大了眼睛。
于是安逸不由自主停在了那里。
严格来说,那都不算一个门市,纯粹就是这户人家上二楼的楼梯间,看起来可能也就两平米左右,在外面摆了好些桌椅板凳,都被小镇黄桷树茂密的枝丫笼在阴影下。
摊主是个瘦瘦小小的中年女人,看见安逸停在面前,很是热情地问:“同学,吃点什么?”
安逸看了看挂在楼梯间外面的价目表,心间震颤:好他妈便宜。
于是感到新奇的小少爷心情不错地点了碗最贵的面。
中年女人笑着应了,转头冲楼上喊:“方武!下来烧水!!!”
那声儿,中气十足,转头来跟安逸说话的时候却又十足温柔:“稍等哈,我们这学期第一单呢,水还没开始烧。”
搞半天人家其实没开张,就是安逸停这儿看了半天没走,女人又觉得这小孩长得好看,专门为了他开了锅。
安逸其实不明白这些,但也不介意等,点了点头掏出手机打发时间。
没一会儿,楼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杂七杂八的,貌似不只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有人边走还边抱怨:“妈!这还没开张呢哪儿来的客人。”
方武脸色臭臭地走下来,堪堪跟他妈挤在一个楼梯间,身后跟了好一串男生站在楼梯上,探头探脑的,葫芦娃似的,瓜死了。
女人努力伸手拍了拍方武的脑袋瓜,指了指门外坐着的安逸:“少废话,有钱不赚王八蛋。”
方武:“……”
他挠了挠被打的地方,仰头冲楼上的葫芦兄弟道:“你们先玩,我弄完就来。”
那些个葫芦兄弟七零八落地散了回去,楼梯上只剩了一个少年。
这男生一身黑,剃了个利落的寸头,靠在楼间的栏杆上,手里松松捏了根烟,猩红的火光明灭,照亮他深刻的侧脸。
下边方武他妈早出去跟安逸闲聊了,方武打好调料后靠着墙等水开,闻到烟味才抬头和楼梯上的人闲聊:“今哥,白天那人给钱了没?”
傅今本来靠着栏杆,闻言略略动了动,两只手肘放栏杆上,撑着身居高临下看着方武,眼神却没什么焦点,只是抖了抖烟灰道:“没给。”
方武闻言啐了一声:“靠,这些不要脸的。”
傅今倒不怎么激动,只是看着手里的烟雾,眸光明灭:“没事儿,慢慢来。”
相顾无言,有些沉默。
傅今手里的烟即将燃尽准备上楼,却听到门外方武他妈明翠萍女士拔高的嗓音:“哎呀呀!!方武快来!这孩子是你们学校新同学啊!”
方武:“?”
手边的炉子咕噜咕噜冒着泡,方武边下面边问楼上的傅今:“今哥,高一下学期了,还能有人转学过来?”
傅今闻言,下意识倾身朝那边看了一眼。
炉子里升腾的雾气浓郁,傅今透过那些白色的水汽,看到了一身雪白的少年。
少年性格有些冷,应对过于热情的明女士略显局促,白净的脸上似乎透了点红晕,傅今就这么望着那个方向,傻了似的,扑面的雾气聚散浓淡,那个纯白少年的身影时明时暗。
直到指尖传来一丝疼痛。
烟头燃尽了,猩红的火光攀上傅今的指尖,烧回了他游走的神智。
他“啧”了一声,丢了烟头碾灭,眉头皱得死紧,不再看外面的少年。
方武端了面出去,明翠萍女士心满意足走回来,同站在楼道的傅今分享刚打听到的消息:“嗨哟,我就说这破地方哪儿能有这么干净的小男孩,感情人是首都来的哟。”
傅今不自觉捻了捻被烧到的指尖,低声道:“我知道。”
明女士正在兴头上,压根没听到傅今极地的嗓音沉沉道:“他叫安逸,青市三中来的。”
“……是我没有血缘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