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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纵然黯然神伤,时光依旧荏苒不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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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知梵在漆黑的海中,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随波逐流,找不到方向。
海水冰冷得像是来自南极,他的躯体连同心,冷得像被冰冻住。
后半夜,海上还下起了雨。
天空仿佛悲痛欲绝,坠落下无数滴眼泪,将海面砸得支离破碎。
风不停,浪不止,水涡随生随灭,息息不停。
阎知梵几度被浪掀翻,无数次被水呛得鼻头酸涩,涕泪交加,好几次窒息得无法呼吸,撕心裂肺。
说不出又咽不下的爱恨情仇,始终哽在喉咙,如芒在刺。
靠着不甘与怨恨,他才能在风雨中勉强保持着清醒,英勇的与死神殊死搏斗,不让自己溺毙于这片泼天的苦海里。
等天光终于照亮大地,他才发现自己离岸边不过百米。
他奋力游向岸边,上岸时整个人已经脱力,身体被泡的发白,像是来自深海的水鬼。
既然这场风暴,没能如愿夺取他的性命,他一定要以主人的姿态回归,将自己失去的,一点点夺回来!
他上岸的地方人迹罕见,兜里的手机已经被泡坏了。
他沿着临海公路走了一公里,才找到一个小店打了电话。
崔夏闻讯火急火燎开车赶来,下了车就看见阎知梵独坐在防洪堤上淋雨。
他的背影满满透着一种孤寂的意味。
等崔夏持伞走到阎知梵跟前,才发现他原本乌黑如墨的头发,在一夜之间,额头上白了一撮,像是挑染一般。
不仅一夜白头。他整个人脸色苍白的毫无血色,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吓了崔夏一跳。
崔夏给阎知梵撑着伞,神色惊讶:“阎哥,怎么弄成这样,出国的船沉了?”
他的女朋友倩倩刚刚怀孕,还有流产的征兆,不能舟车劳顿。所以崔夏没有办法陪阎知梵出国。
阎知梵看着崔夏,黑洞洞的眼映照不出这世间任何的光线,如古井一般无波。开口时声音极为平静:“出国?不出了······我得夺回一切。”
他说话时没有抑扬顿挫,干巴巴的像一条直线。没有怒意,也没有喜色,脸上没有一丝神情。像是一具无悲无喜的躯壳,失去了灵魂。
崔夏跟他相识二十多年,还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心中越发担心不安。
他走近才发现阎知梵肩上有枪伤,关心道:“阎哥,你受伤了······”
阎知梵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肩上的伤,脑海中翻涌起徐南抬枪时冷冽的眼神。这一枪,就是徐南送自己离别的礼物吧。他突然狞笑道:“死不了,阎王爷不敢收我······”
他说着站起来,迎着雨大步朝着车走去。
崔夏赶紧追上去,给他撑伞。
崔夏开车载着阎知梵往阎氏私人医院开去。
一路上,阎知梵都在闭目养神,他真的太累了,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
阎氏私人医院在H市郊区的青山绿水之间,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高级疗养院。
医院最顶楼一整层是一间独立SVIP病房,保证了安静和私密性。这里还有最好的专家医生和仪器,一天的开销就要花去普通人几年的薪水。
阎老爷子头发花白,面容消瘦,虚弱得躺在病床上。
这个缠绵病榻的老人是阎氏集团的创始人,他出身卑微,在商海沉沉浮浮拼搏多年,终于站到金字塔的顶端。
在整个H市,他的名字家喻户晓。
“轰隆隆——”一声春雷惊醒了他。
他勉强睁开眼,双眼略微浑浊,但里面却有掩盖不住的精明,自带威仪。
那一声惊雷仿佛是噩梦惊醒,呼啸而过就沉寂下来,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医疗仪器偶尔的嘀声。
他黯淡无光的瞳孔转动,才看见病榻旁自己的小儿子阎知梵,正直勾勾看着自己。他不喜这个儿子,因此眉间沟壑般纵横的皱纹,越发深邃。
窗外又闪过一道惊雷,照亮了阎知梵那张漠然没什么表情的脸。
阎老爷子的眼神越发厌恶与不屑,颤抖着蠕动嘴唇:“你来做······什么······”
他开口时声音低哑晦涩,像被割裂得锦缎,还含混不清。
阎知梵漆黑的瞳孔,此刻黑得瘆人,眼中毫无波澜,幽然道:“爸,您之前是如何的威风八面,此刻却像个瘫子一样缠绵病榻。雄鹰无法翱翔于空中,很痛苦吧······医生说了,你时日无多,儿子就孝顺孝顺您,助您早日脱离苦海,永登极乐······”
“逆子!”阎老爷子瞬间涨红了脸,深陷的眼中,透着一股难以掩饰对死亡的恐惧,嘴唇抖得愈发激烈,嗓子里滚动着含糊的嘶哑之声:“耀祖······我的······耀祖······”
他多希望自己疼爱的大儿子,此时能冲进来救他。
阎知梵听见父亲呼唤大哥,墨色深瞳的目光越发锐利冰冷,森然道:“我知道你疼大哥,放心,我一定让大哥尽快来陪你······黄泉之下,你不会孤单的······”
“耀祖······耀祖······”阎老爷子声声悲戚的呼唤着。
阎知梵亲手将准备好的药水,注射进阎老爷子吊瓶的加药口里。然后将针筒收进兜里。
阎老爷子看着一切眼中尽是恐惧,还想做垂死挣扎,布满老人斑的手颤颤巍巍去摸呼叫铃。
阎知梵并没有阻止,只是插着兜冷眼看着。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阎老爷子脸上又惊又怒的神色松动,扭曲紧绷的脸上,垂坠的肉松弛下来,整个人软软倒在病床上,死鱼一样的眼始终看着阎知梵。
监控心跳的仪器也在这一瞬,变成了一条直线,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
‘轰——’
又是一道惊雷响起,雷光照亮了阎知梵眼中稀薄的泪光。
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眼底埋着一种难以言说沉重的伤痛。
他抬头将眼泪硬生生逼回,转身回头推开门,门外的走廊上乌泱泱站满了自己的亲信。
医生们听闻警报,早就闻讯赶来。
但走廊上众多彪形大汉,一个个杵在那面露不善。
医生们皆是惶恐不安,不敢上前施救。
阎知梵瞥了一眼医生们,点了一根烟,猛的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
他叼着烟,神情阴郁淡淡开口:“老爷子的病情急转直下,你们一个个杵在这,都妨碍到医生工作了······”
崔夏听了命令,才领着人退了一步,给医生们让出一条路。医生们赶忙进病房抢救。
与阎知梵相熟的叶医生,此时也匆匆赶来,看见他眉目阴沉,以为他在为阎老爷子担心,安抚了一句:“阎哥,别急,我们一定会尽力而为。”
阎知梵眉目依旧森冷,并未说话。他往日里其实是个挺好说话的人,也极为随和。
叶医生仗着与阎知梵相识多年的情谊,又劝道:“阎哥,医院不让抽烟。”
阎知梵叼着烟,目光越发冷冽的看过来:“谁规定的?”
叶医生觉得那阴晦的眼神,仿佛要化为一条毒蛇,缠绕上自己的脖子。
阎知梵不过一个眼神,就让叶医生双腿发软,脊背发凉,嗓子完全发不出声音来。他看着墙上的禁烟标志,十分后悔自己竟犯傻强出头。
阎知梵顺着他的眸光,看到医院墙上禁烟的标志,嘴角闪过一抹冷笑:“崔夏,砸了这面墙。”
“是!”崔夏得令,带着二十几个壮汉,用医院的金属长凳开始疯狂砸墙。
阎知梵一只烟还没抽完,那面墙只剩下残垣断壁,整个走廊灰尘漫天。
阎知梵看着叶医生,声音波澜不惊,毫无起伏:“叶医生,还有何指教?”
“阎······哥······”叶医生整个人抖得像筛子,哆哆嗦嗦道:“对······不起······”
阎知梵将手中的烟头,烫上叶医生的肩头掐灭,阴森森一笑:“老爷子什么时候给我生了你这么个弟弟?我怎么都不知道······”
叶医生被烟头烫得浑身一抖,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舌头都快打结了,带着哭腔道:“阎······先生······对不起······”
阎知梵手一松,烟头掉在了地上。他将手插进兜里,懒得再和叶医生废话。
此时,院长也闻讯赶来,看见阎知梵卓然而立于走廊上,身姿挺拔如同白杨树,自在的仿佛置身自家后院。但神情阴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院长垂手而立,神情恭谨小心翼翼喊了一声:“阎先生。”
阎知梵心中烦躁,又点了一根烟,火光照亮了他阴鸷的脸,他叼着眼,漠然道:“炒掉他。”
院长看着一脸苍白的叶医生,他仿佛被雷劈中的表情。
院长恭声道:“是。”
“阎先生······”叶医生嘴唇抖动,还想在说什么,被崔夏扯住。
崔夏刚砸完墙,黑色的西装和头上灰蒙蒙的都是尘土,显得整个人灰头土脸。但那双眼却很亮,同情的看着叶医生低声劝道:“叶医生,阎先生心情不好。不想死就麻溜滚蛋,不要三番五次去撞他枪口,你以为你有几条命。”
叶医生看着阎知梵面无表情看过来,不由瞪大双眼,冷汗涔涔,一股寒意从四肢百骸传来,他吞了一口唾沫,夹紧尾巴低着头赶忙离开。
又过了片刻,SVIP病房里抢救的医生终于出来了。一脸无奈的走到阎知梵面前道歉:“阎先生,抱歉,我们尽力了。”
听着医生宣判了父亲的死,一代枭雄阎震天就此陨落。
雄狮已经死去,H市新的王诞生。
阎知梵很难描述此刻的心情。他曾经视自己的父亲为天,感觉父亲无所不能,像泰山一般永垂不朽。
他努力做好父亲交代给自己的每一件事,追随着父亲的脚步,心甘情愿做一把披荆斩棘的刀,只为了得到他的认可。
但最终自己这把刀,亲自收割了父亲的性命。
他不觉得悲,但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许他的心已经千疮百孔麻木了。
“崔夏,葬礼由你负责。”阎知梵说着大步往医院外走。
崔夏追了上去,凑近阎知梵问:“宴先生,阎耀祖来了怎么办?”
阎知梵停下脚步,嘴角勾起冷意:“那有什么好说的,老爷子腿脚不便,他这个大孝子,总该陪老爷子一同走一走这黄泉路的。”
“明白!”
阎老爷子出殡当天,阎氏长子阎耀祖并未出现。
阎氏第二子阎知梵抱着骨灰盒送葬。
所有认识阎知梵的人都惊奇的发现,短短时日,他额头竟白了一撮头发。
葬礼上,他神情木然,不会笑,不会哭,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众人猜测他是因阎老爷子之死,伤心过度所致。
一时无数人赞叹他孝心诚挚,感人肺腑。
那一日,埋葬得似乎不仅仅是阎老爷子,阎知梵也像将自己埋在了土里。
自此,没有人再见他开怀笑过,他仿佛失去了快乐的能力。
徐南在阎知梵二十九岁时,硬生生闯入他的生活,将他的生活和心挤得满满当当。
让他再也容不下任何人闯进心房。
徐南走了,带着阎知梵的心一同离开了这座城市。
但这座城市,还到处残留着徐南的影子。
午夜梦回,他总觉得身旁空荡荡的,少了一个人。
每天早上,阎知梵起床系皮带时,背上总会隐隐作痛,想起他打的那五皮带。想起他说你永远欠着我。
庄园里的植物,两人都一起浇过水。
他口渴想喝水,一打开杯子柜,徐南喝牛奶的白色马克杯就静静混在一堆水晶杯子里,格外醒目。
他忍不住拿起杯子,那一刻,他似乎还能感觉到,杯子上徐南曾经握过而残留的体温。
隔着不同的时间,空间,借着这一个杯子,两人仿佛在十指紧扣。
吃饭时,看见桌上有鸡肉,会想起徐南最爱的一道菜是可乐鸡翅。
偶尔佣人早上起来会做粥,阎知梵会想起他胃不好。
冰箱里,佣人习惯会放他喜欢喝的牛奶和酸奶。阎知梵曾经不爱吃奶制品,但偶尔想喝时,雪白的牛奶总会令人想起他白皙似雪的肌肤。
阎知梵坐在车里,看见街边的甜品店一晃而过,会想起他爱吃的草莓蛋糕和芋泥波波奶茶。他偶尔会令崔夏下车买。蛋糕口感柔软又绵滑,还甜滋滋得,像少年的吻。
每一年的过年,佣人们依旧会做饺子。每一个饺子都皮薄馅多,鼓鼓囊囊像一个胖月亮,做的极为精致可爱。却再也没有丑饺子有令人牵肠挂肚的滋味。
纵然黯然神伤,时光依旧荏苒不止。
任人出神恍惚,世间早已物走星移。
春花,夏日,秋月,冬雪。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的心,在那个春夜,永远被困于那一片无边苦海,故步自封,难以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