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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新年(1)新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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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辰,畜民是什么意思?”
等走出一段路,荀千蘅问周晏辰。
“咳,就是一群罪民,圣上诏罪令给赐下的名,很多年前的旧案子了,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反正我记忆中从小这些畜民一直都在献都,坑蒙拐骗,偷奸耍滑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没死绝。”
荀千蘅想了想:“既然作乱,为何不干脆砍了,还留在献都干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知是京兆府下面专门设了个户令官衙门,领一百役,专门管理这些畜民,若是有大乱子,我们金羽卫也会出手。”周晏辰含含糊糊:“总之,那些畜民都是当今圣上的眼中钉,你可千万别帮他们,尤其是在明面上,否则光这一个罪名就够削你的爵了!”
“知晓了,多谢晏辰兄。”
说着俩人转过一个弯,远远地望见将军府,府门口俩人拎着灯笼,见着他们人影就跑了过来,一个是孙玉傅,一个是申甲。
交了人,周晏辰就道别了。
孙玉傅和申甲走在荀千蘅两侧,脸上都有些怨气,孙玉傅说:“献都凶险未知,少帅下次可早点回来,或者好歹让我跟着,害我在家里等得心焦如焚。”
荀千蘅笑笑:“我在统领眼里就这么不经事?”
“哎呀!不是!少帅明知道属下不是那个意思!我是——”
“好,我知道了,下次我早些回来。对了,今日郎夙夜可还安分?”
“他这个人!酸得很!我陪他去了琼华巷,巷子窄,我赶着马车走得慢了些,他就说,‘孙统领走这么慢,可是不认得路?您不是早把琼华巷摸透了么?’少帅,我这可不是夸张,这是他原话,看来心里是记着我要杀他那回事呢!”
荀千蘅哼了两声:“呵呵,那他怎么可能忘得了!你可防备着他点。”
“给我气的立马就想停车揍他一顿!还是考虑到少帅的面子,我忍下了。”
“统领不必顾虑我的面子,想揍就揍,不过打疼就行了,别真伤了,来日在陛下面前,不好说。”
“我哪能真打姑爷……”孙玉傅消了气:“我还盼望着他成材呢!旁的就没有什么了……哦对!回来的路上被一群乞丐围住,他抠搜得很,每人给了两个铜板。”
“乞丐?”荀千蘅有些警觉:“什么样的乞丐?敢拦车乞讨?”
“都是一群半大孩子,但说也奇怪,那些人全都断了一条腿。”
这……
“畜民?”荀千蘅问。
“什么畜民?”
“统领帮我查查,这献都街头有一群人,叫做畜民,你去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个缘由,记得避开人,私底下查。”
“得令!”
……
接下来几天,荀千蘅日日都乔装了跟周晏辰出去逛大街,渐渐对献都的风土人情,文化构成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也见过好些畜民,全都疯疯癫癫,穷困潦倒,非奸即坏,但再也没见过那天晚上救过的那个。
除夕当天,周晏辰一大早又来软磨硬泡,要荀千蘅去他家一起守岁,说怕她一个人在将军府里冷清,但是荀千蘅拒绝了,周晏辰无法,又因为家里礼节甚多,那日早早地就回去了。
荀千蘅坐在大开厅屋里,面前摆着申甲准备的各种各样点心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忽然想起郎夙夜,便问申甲:“郎夙夜这几日呆得还消停吗?”
申甲跪坐在矮几边,一边给荀千蘅剥核桃一边答:“没什么动静,那日从琼华巷拉了一车东西回来后,一直待在客院,再没出去过,日日就在屋里看看书,写写字,时常自言自语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哦?他说的什么?”荀千蘅突然有了点兴趣。
“派过去伺候他的,是咱们家的小厮来利,做事虽然伶俐,却没读过什么书,来利说,姑爷有时候看着看着书,写着写着字,就说什么‘子曰’‘圣人言’,后边的他就都听不懂了,也记不下。”申甲笑着。
荀千蘅不知不觉脸上也带了点笑意,又问:“他都读什么书?”
“来利倒是把姑爷读的书名字都抄下来了,我拿给少帅看看!”
申甲起身到屋里拿出了个匣子,里面掏出来一张纸,字迹歪歪扭扭,怕是蒙在书上描下来的。
荀千蘅辨认了一下,总不过《论语》《五经正义》《抱朴子》之类的,没有任何出格的。
荀千蘅瞟见,申甲抱着的匣子里还有别的东西。
“申甲,匣子里还有什么?”
申甲笑着:“姑爷写的诗,这是写废了的一页,被来利捡了回来给我送过来了。”
荀千蘅接过申甲递过来的一张纸,是一首简单的五言绝句,荀千蘅读:
鸿蒙时不至,诗书且深藏;
穷经济天下,皓首效君王。
但是最后的君王两个字又被叉掉了。
荀千蘅看得出,郎夙夜的笔锋很有力,收放得宜,字写得很漂亮。
荀千蘅呆了一会,心说看这诗,好像郎夙夜还是个有抱负的人。
心念一动,对申甲说:“叫他过来。”
等了一会,郎夙夜就跟着申甲从二门进来了,仍旧穿着他那一身有些破旧的白色长衫。
献都虽然没有天寒地冻,但是怎么说也是冬日,温度很低,又有风,郎夙夜的鼻头和两个耳朵尖都有点发红,不时还咳嗽一声。
安安静静走到荀千蘅面前,叫了声少帅。
荀千蘅打量了他一会,那单薄的衣衫越加显得人脆弱,于是脸上带了些不快:“怎么你还舍不得你这一身旧衣裳!”又转头朝着身后喊:“统领没给他买衣裳吗?”
孙玉傅飞快地出现了,挠着头:“买了呀!买了十身呢,是玉绣庄里最贵最好的衣裳!华贵又保暖!”
郎夙夜距离荀千蘅三尺远站着,开口说:“孙统领买的衣裳太……鲜艳,我穿不惯,就没穿。”
他声音里已经有了轻微的鼻音,估计再冻下去,就要病倒了。
荀千蘅拉着脸:“将军府就是这样,哪还容你习惯不习惯?赶紧去换衣裳,今日过年,就要穿得鲜艳些。”
郎夙夜没动。
荀千蘅脸色也愈加难看:“想让孙统领帮你换?”
孙玉傅闻言走上前作势就要拉郎夙夜的衣衫,郎夙夜眼底掠过一丝惊慌,扭头就跑了。
又等了一会儿,荀千蘅吃了几口瓜子,有些口干,便端起热茶,茶水刚刚入口,抬眼看见郎夙夜又回来了,顿时一口茶就咽不下去了,噗嗤一声,全都喷了出来。
郎夙夜换上了新衣,亮绿色圆领对襟薄棉袍,领口露出艳粉色驳领,下摆绣满了金色和大红色的云霞,简直俗气得要命。
屋子里和院子里的下人都忍不住捂着嘴,荀千蘅也使劲咬牙憋着笑,唯独孙玉傅露出赞赏的目光。
衣裳虽然俗气,但在衣裳里的人,却怎么看不像个纨绔。
荀千蘅抿着唇说:“这衣裳……确实贵气,往后就这么穿吧!”
郎夙夜全做没看见四周人的嘲笑,低头说:“少帅愿意看我怎么穿,我就怎么穿。”
荀千蘅心情大好,抬抬手:“你过来坐在这,给我剥些核桃。”
申甲让了位置,郎夙夜提着红绿色的袍子,跪坐在矮几旁边,接过申甲砸核桃的小锤子。
荀千蘅垂着头看他,一双莹白的细手拿着那小锤子,好几下才砸开一个,为了避免被坚硬的核桃壳伤到,郎夙夜的手指翻动得小心翼翼,赏心悦目,荀千蘅想,要是他不作妖,就这么留着看看,倒也不错。
孙玉傅跪坐在一旁陪着喝茶,荀千蘅说:“统领还记得咱们在北疆的时候是怎么过年的吗?”
“当然记得!早起先杀两百头猪、两百只羊,再取两百坛春天藏下的好酒,大家伙一起烹羊炖猪,吃饭的时候还会叫城里的戏班子来表演,一直欢歌到半夜,就全都醉倒了!多快活!”
荀千蘅点着头,若有所忆的样子。
一提起北疆,孙玉傅就兴致高了起来:“少帅!我前天请了个会做北疆菜的厨子进来,今晚上年夜饭,就照着咱们从前在军营里的准备,你尝尝口味如何!”
荀千蘅又点头,看见郎夙夜的纤纤手指递上来一块剥得十分完好的核桃,瞟了他一眼,接了过来。
问孙玉傅:“统领还记得,咱们那时候看的戏是什么戏来着?”
“滑稽戏,有《燕小娘猜不着》《宦门子弟错立身》《胡员外偷鸟》什么的,少帅不记得了?”
荀千蘅想了想:“还是人多热闹,也不知道这献都有没有演滑稽戏的。”
“呦!这一茬我还真忘了!”孙玉傅脸上有些懊恼,思索一瞬,又说:“少帅稍等,左右咱们后院里有个戏台子,我这就出去看看!”
孙玉傅起身就要走,却听郎夙夜突然说了一句:“统领不必去了,这时候,戏班子早都被定光了。”
孙玉傅看向郎夙夜:“别家定了怕什么!我多出钱就是!对了!姑爷!”孙玉傅转回身蹲在郎夙夜身旁:“你一定知道,这献都城里哪家戏班子滑稽戏演得最好?”
郎夙夜手上的活停了停,抬眼想了想:“最好的自然是仙凤楼,只不过怕统领请不来。”
孙玉傅不屑地站起身,招呼了几个人就走了。
旁边没了人,荀千蘅突然就觉得有点尴尬,她跟郎夙夜根本没什么好聊的,正在想法找个话题,郎夙夜却先开口了。
“少帅这几日跟校尉大人游玩得开心吗?”
孙玉傅的评价没错,他这个人确实酸得很,总在出其不意的时刻,变成一把酸菜,噎人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