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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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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土豆没被抢光,我还有,我藏起来了……”糯哥儿看着方钰勋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颤颤巍巍的伸出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手。
他的手心,静静的躺着一块满是泥污的土豆。
土豆面上坑坑洼洼,很明显是从某个完整的土豆上抠下来的。
方钰勋张开嘴,他似是在呐喊似是在咆哮,可他的喉咙像是被堵住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用力的抱紧糯哥儿,发出一声声犹如破拉风箱般痛苦的呼吸声。
糯哥儿红了眼,却拼命的弯起眉眼,笑得唇角都在发抖,“糯儿不疼,糯儿有土豆……吃、吃土豆,夫君就不会死了。”
他一顿,眼泪从眼睛里溢出来,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哭了,“夫君,你别死,糯儿不想你死。”
他想抱住方钰勋,抬起手却只能无力的落在方钰勋的肩头,“是糯儿不乖,糯儿要先睡觉了,夫君你要活着、活着……”
方钰勋的胸口剧烈起伏,他用力的抓住糯哥儿手中的土豆,嘴一张一合半晌才吐出一个沙哑难听的字眼,“好。”
肚子被贯穿的剧痛让方钰勋眼前发黑,他知道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但他不能死在糯哥儿面前。
糯哥儿拼命保下那块土豆,他不想让糯哥儿知道那块土豆救不了他的命。
糯哥儿放心的笑了,眼里的神采却一点点淡去。
方钰勋颤抖着将头埋进糯哥儿的脖颈,感受到糯哥儿的手从他肩上滑落,他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悲恸。
……
秋风微凉,当方钰勋察觉到冷意时,他骤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褐色的房梁,房梁上挂着一小块腊肉,腊肉上绑着一根红绳。
晨风从窗口呼啸而入,红绳随风摇曳。
他茫然的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脑子像是生锈的铁器一般迟钝,无法思考。
忽的,他想到什么,手往旁一伸同时扭过头看向身侧的床铺。
床铺空荡荡的,茵褥微凉,明显身边的人儿离开有一段时间了。
此时天光微亮,糯哥儿向来听话乖巧,怎么可能在他还没起床前就先起了。
他跳下床,推门冲出去,“糯哥儿!”
他不管这是梦还是幻想,他想见糯哥儿,他要他的糯哥儿。
“一大早嚷嚷什么?想吓死我吗?”廉兆美打着哈欠从隔壁屋走出来。
方钰勋猛地回头,死死盯着廉兆美。
他记忆中的廉兆美已经瘦到形如枯槁,根本不可能如此丰腴。
廉兆美被方钰勋看的心里头发毛,“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糯哥儿在哪?”方钰勋心里涌现出一种可能,他的指尖控制不住的发颤,是激动,亦是恐惧。
廉兆美下意识应道,“他、他天还没亮就跑了,说要上山去摘野果子。”
她一顿,后知后觉的骂道:“都说让你不要娶个傻子,你非娶,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方钰勋就跑了,她怒吼道:“你死哪去啊!家里的粮还没收完!你敢偷懒我打死你!”
方钰勋跑的飞快,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他看到田里一片金黄,心跳的越来越快。
稻谷还没收,糯哥儿已经是他的夫郎,现在是……
天灾前一个月,秋。
他跑进山里,疯了一般呼喊着糯哥儿,不知喊了多久,他听到前方传来一声熟悉的回应,“夫君!”
他脚步一顿,身体僵在原地,直直的看着林中朝他招手的人儿。
人儿面色红润,肤如凝脂,一点朱唇微微翘起,杏仁般的大眼睛望着他,眼里似是溢着璀璨星光。
他的眼眶涨热,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抬腿走向人儿。
他越走越快,再即将抱到人儿的时候,他的手腕一转,啪的一下落在人儿的后臀上。
“谁让你乱跑的!”他黑着脸,手心发麻,心口涩疼,“天还没亮你就敢一个人上山?你想被山里的熊瞎子叼了去吗!”
糯哥儿嘴一瘪,眼里迅速蓄起泪花。
方钰勋的心像是被糯哥儿的眼泪蛰到似的,疼的一抽。
他将糯哥儿紧紧抱进怀里,头埋在糯哥儿脖颈,嗅着糯哥儿身上的淡香味,眼泪湿了糯哥儿的衣襟。
糯哥儿感受到脖颈处传来的湿热感,他僵住了,连哭都忘了。
“夫君,你哭了?”
他挣扎着想看方钰勋的脸,方钰勋不让他看,只哑声道:“没哭,别动,让夫君抱一抱。”
糯哥儿不敢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方钰勋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从糯哥儿身上起来,眼睛却无法从糯哥儿身上挪开。
失而复得的喜悦未能冲散他失去挚爱的恐惧。
他依旧害怕这只是一场梦。
“半夜不睡觉,跑上山做什么?”
糯哥儿闻言,鬼鬼祟祟的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方钰勋一怔。
难怪他刚才抱着糯哥儿时觉得硌得慌。
糯哥儿将包袱往他手里塞,眼睛亮亮的,藏着喜悦,“夫君,买吃的!买水!买药!买土豆!要很多土豆。”
糯哥儿每说一个字,方钰勋的心口便冷上一分,他直直的看着糯哥儿,声音艰涩,“糯哥儿……”
上辈子,糯哥儿从来没有独自跑上山过。
可为什么这辈子,不一样了?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他却不想承认。
他不想糯哥儿真的经历过那痛苦的一切。
糯哥儿仰着下巴,邀功似的说:“打开,快打开看看,是糯哥儿找到的……”
方钰勋抬手轻抚他的额角,只颤抖着唇问了一句,“还疼吗?”
糯哥儿脸上的笑容一僵,他明白了什么,眼睛一点点的红了。
他想说什么,张开嘴,却是哇的一声哭出来。
夫君死了,夫君还是死了。
土豆没用,他的土豆没能救回夫君,夫君跟他一起死了。
方钰勋抱着糯哥儿,轻吻着糯哥儿的眉眼,一声声的哄着糯哥儿。
糯哥儿哭的嗓子都哑了,方钰勋轻拍糯哥儿的后背,试图转移糯哥儿的注意力,“包袱里的是什么?”
糯哥儿打了个哭嗝,“是钱,坏人的钱。”
方钰勋眸色一暗,“巫狞的钱?山里找到的?”
他将糯哥儿抱到身上,席地而坐,“你怎么知道钱在山里的?跟夫君好好说说。”
糯哥儿趴在他肩上,哽咽着说:“我找吃的,找到土豆,回来听到他跟里正叔叔说他的钱是山里挖来的,是、是……”
他努力的回想,终于想起那两个字,“是脏银。”
方钰勋瞳孔骤缩,“他发现你了?”
他绷紧下颚,极力克制着自己心底汹涌的情绪,“他发现你在偷听了?”
他记得糯哥儿去找土豆的时候,巫狞已经带着人先走了。
怕是糯哥儿回来的路上,无意间和巫狞撞上。
糯哥儿讨好的抓住方钰勋的手,“夫君放心,我跑的快,他没追上我。”
方钰勋猛地一闭眼,心口的恨意几乎要将他撕裂。
上辈子他突发高热,虚弱到无法动弹。
他的家人嫌他是累赘,将他抛下,糯哥儿却执拗的不肯走。
糯哥儿一个哥儿,若没有他的保护,在这种世道下被人群抛弃,很难有活路。
他恨极了自己的无能,却连赶糯哥儿离开的力气都没有。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糯哥儿说要去找吃的。
“夫君,你只是太饿了,有吃的你就能好起来的。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他想拦住糯哥儿,手一伸,却连糯哥儿的衣角都抓不到。
他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睁开眼时,看到的是挡在自己身前,被石头砸中脑门的糯哥儿。
糯哥儿像是断线的木偶般摔落在地,刺目的红从糯哥儿额前荡开。
方钰勋脑子一空,浑身发凉。
“他娘的,真难杀!”赖狗将沾血的石头扔到一旁,狠狠擦了把汗。
方钰勋僵硬的抬头看着本该随人群一起离开的赖狗,眼神空洞。
赖狗抽出腰上的匕首,晃荡着朝方钰勋走来,“哟?醒了?醒的正好,醒了你好歹也能死个明白。”
“为什么?”方钰勋喃喃问:“你跟我有仇,你杀我便可,为什么还要碰他?”
“因为有人想让他死,而我想让你死。”赖狗眼神一狠,泛着寒光的刀刃直直的插进方钰勋的腹部。
方钰勋似是感觉不到疼痛,他的手一抽一送,那匕首便从他腹中送进了赖狗的胸口。
他的速度太快,赖狗根本反应不过来。
赖狗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却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出就倒下。
一颗残破的土豆从赖狗胸前滚落,赖狗的瞳孔随着那土豆滚动,当土豆停下时,他也没了生息。
方钰勋踉跄着站起来,一步步走向糯哥儿,小心翼翼的将糯哥儿拢在怀中。
糯哥儿摔时面朝外,看不见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能颤抖着声音问他有没有受伤。
他告诉糯哥儿,“没有,我没事。”
上辈子,他至死都不知是谁要杀糯哥儿,糯哥儿也只以为自己的死是因为一颗土豆。
“夫君,你别生气,糯哥儿错了。”糯哥儿不安的将脸凑到他眼前,亲昵的蹭着他的鼻尖。
他的思绪回归,心底的阴霾散去,化为酸涩难言的庆幸,“我没生气。”
巫狞是个读书人,即使天灾降临,巫狞也一直在做着当官的美梦。
也是因此,逃难时,巫狞也不忘用心经营自己的好名声。
巫家并不富裕,可巫狞却能大方的拿出不少的钱财去帮助那些落难的人。
半年时间,巫狞靠着钱成了他们那群逃难者的领头人,但若是让人知道巫狞用的钱都是脏银,巫狞就永远都别想当官了。
糯哥儿幼时高烧烧坏了脑子,自那之后就比旁人迟钝。
如今早已及冠的糯哥儿,说话做事也依旧如孩童一般。
可巫狞连这样的糯哥儿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