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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囹圄 ...

  •   洛阳三月,飞花如锦。
      我们每次去洛阳,若不住在风华盟,贺辛然便安排我们住在他的小医馆里。这次也不例外。他的小医馆离风华盟洛阳堂口不远,来往也方便。
      这日,贺辛然正在堂口理事,我与阿瑜在一旁与堂口里的一位谋士姐姐研究兵书。贺辛然写了一会儿,忽然抬眼问了句:“老二怎么还没回来?”
      谋士姐姐名叫童淳宴,是洛阳风华盟管经费的。虽然没人说,但她实际上算是洛阳风华盟的三当的家了。她此时抬头答道:“今早我见他和老唐去集市上了,说是堂口里的碗盏不够了,要去买呢。”
      “怎的去了这么久,都快到晌午了。”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我们抬眼望去,是老唐独自一人回来了。他匆匆进门,来不及擦汗,便对贺辛然道:“老大,蒋小姐出事了。”
      贺辛然蓦地站起身来。
      这位蒋小姐,是贺辛然的师父蒋慈声的女儿蒋兰韵,是他师父和他师娘唯一的骨肉,比贺辛然小八岁。蒋夫人生她时难产离世,蒋先生疼她如命。临终前,蒋先生曾把蒋兰韵托付给贺辛然。如今她在贺辛然的小医馆里帮忙,平日里住在蒋先生家的老房子里。我和阿瑜也认得她。
      我立刻问:“出什么事了?小步呢?怎么没一起回来?”
      老唐喘着气道:“蒋小姐被胡姜岳那纨绔调戏,失手伤了他,那人却争闹不休,正好被我们撞见,二当家的此时陪蒋小姐一同去官府了,叫我赶快来报个信。胡姜岳是洛阳乡绅胡恒之子,不是小老百姓轻易能惹得起的。”
      贺辛然眉间一凛,冷声道:“这胡姜岳还不知悔改,竟欺负到我头上来了。走!”
      我牵着阿瑜起身道:“我们和你一同去,有事也好有个照应。”贺辛然点点头,挂好了他风华盟副总堂口堂主的腰牌,回头示意童淳宴看好堂口,旋身带着我们和老唐直奔洛阳郡府衙门。

      我们到时,距离出事才不过半炷香功夫,郡衙门却已审好了这事儿。步秋狐正站在堂下与郡丞争论着,远远地,我听见他说:“如此黑白不分,你枉做这郡丞!”
      我看见那郡丞拍桌子站起来了。旁边,一个一脸不屑的男子吊儿郎当的站着,坏笑着看着步秋狐。他头上有一块不大的伤口,血迹早已干涸。我知事情不好,跟着贺辛然走上前去。
      贺辛然拍了拍正要骂人的步秋狐。步秋狐一回头,立刻有些委屈地叫道:“老大!他们把蒋小姐关进牢里去了!”
      “我知道。”贺辛然冷静地说了句。瞥眼看了看一旁那个吊儿郎当的纨绔胡姜岳,又看了看老唐。老唐会意,立刻押住了胡姜岳,不让他离开。
      那胡姜岳立刻大叫大闹了起来:“嘿!贺辛然你个狗东西,你还敢押我?我爹可是胡恒!我告诉你你惹不起!”
      贺辛然乜斜了一眼胡姜岳。眼风无意间扫过我,即使我与他相识多年,也被看得一惊。胡姜岳也被他看得噤了声。
      随即,他冷冷开口道:“那又怎样?”便也不与他多话,径直与我们走进了堂中。

      郡丞一见是贺辛然,立刻赔着笑脸迎上来道:“哎哟,贺堂主。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何劳您亲自来啊。您坐。”
      我们跟着贺辛然坐下。贺辛然也不拐弯抹角,道:“何郡丞,听说你方才关了一个叫蒋兰韵的女子?”
      何郡丞道:“贺堂主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个女子恶意伤人,本官已经将她关押了。”
      “放你娘的屁!”步秋狐在一旁骂了句。贺辛然抬了抬手。他食指上的银扳指在阳光下闪了一闪。步秋狐立刻噤了声。
      贺辛然盯紧了何郡丞,道:“可我怎么听说,是外头那位胡姜岳公子,先欺负的蒋小姐呢?何郡丞,你可有把此事查清?”
      何郡丞一摆手道:“嗐!贺堂主还不信任我吗?都查清了!来来来,我给你看看证人的供词。”说着拿起几张纸,让人递给贺辛然。我们也凑过去看,上头写着的人,却尽是些胡府的丫鬟家丁、附近的有钱商户,别无其他。
      阿瑜此时在我背后开口:“何郡丞,你且回答我,这些人,都与胡府有利益往来,是也不是?”何郡丞一时噎住,阿瑜继续道:“那么这些人的证词,又是否可信?”
      何郡丞的笑容逐渐有些勉强了,却还是道:“这些人当时在场都看见了,所以……”
      “何郡丞平日里就是这么断案的吗?”贺辛然冷声打断了他,“如此草率,还能振振有词?”
      何郡丞此时终于撑不住笑了,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道:“贺辛然,别以为你做了洛阳风华盟的堂主就得意了,我可告诉你,本官断案,轮不到你这个小郎中来指手画脚!”
      “那我也告诉你,”贺辛然霍地起身,拔高了音调,“这件事我贺辛然管定了,而且要以风华盟洛阳堂口堂主的身份来管。你抓了我的人,我如何管不得?朝廷已有明言,风华盟虽在江湖,然而圣上特许,上谏朝廷,下监官员。于情于理,我都要管。容不得你来置喙。”
      何郡丞有些被激怒了,冷笑道:“谅你一个郡堂口的堂主,能管得了多少?我尊重你是给朝廷面子,不然,就凭你?”
      我冷笑道:“何郡丞好糊涂。洛阳堂口确实是郡堂口,然而,也是风华盟副总堂口。您也别忘了,洛阳可是副都。”
      何郡丞一愣,知道自己怒火之下嘴快说错了话,立刻噤了声。我见他脸都憋红了。良久,他才问道:“你们待怎样?”
      贺辛然冷声道:“再审蒋兰韵、胡姜岳。再派人去寻新的证人来。”何郡丞犹豫了。贺辛然哂笑道:“你怕得罪胡家,就不怕得罪我?”说着看了看堂外,有一群衙役正在搬着几箱药材。
      贺辛然看着何郡丞笑,道:“这些日子你都来洛阳堂口购置药物。令爱病重,这方圆几十里,只有我手上有治肺痨的药材。你若再这么糊涂,我就得考虑着——”
      “不成!”何郡丞霍地起了身。贺辛然依旧面带微笑地道:“那就按我说的来做。”何郡丞瘪了瘪嘴,终是答应了。外头胡姜岳叫道:“郡丞!郡丞你不能听他的!就是那个小贱人要害我!”谁也没有理他。
      贺辛然又回头对我们柔了声音道:“劳烦你们跟着他们一起去找证人。”我和阿瑜立刻应了下来。

      待我们带着几个街坊邻居回来时,贺辛然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已经盘问得胡姜岳招了。再经街坊邻居的证实,最终,胡姜岳杖责十五,蒋兰韵为胡姜岳额上的伤出钱治疗。这钱,贺辛然替她出了。
      带着蒋兰韵离开衙门时,迎面便碰上了胡姜岳的爹胡恒。贺辛然拱了拱手,不温不凉地唤了声“胡老爷”。
      胡恒笑眯眯地道:“贺堂主,犬子又给你添麻烦了。”这笑,我看着极不舒服。
      贺辛然背着手,道:“胡老爷既然知道,便得好好管教他,别再惹出什么事端。”
      胡恒挥了挥手,身后的仆从便捧了个小箱子上来。打开一看,里头是许多金子,不下于二十两。胡恒道:“贺堂主,这二十两金子算是给您和这位小姐赔罪。下次犬子再犯错,还得劳烦你多担待。”
      贺辛然冷眼看着那一箱金子,又看了看胡老爷,动也不动一下,笑道:“不必了。下次他若再犯错,就不该是我来担待了。”话毕,与我们一同略过他离开了。
      走远了些,我回头看了看。胡老爷捧着金子盯着我们,面色十分不好。
      蒋兰韵在旁边道:“兄长,你为我得罪了他们,我……”
      “不必担心,小韵。”贺辛然摆了摆手,“走江湖的,哪能不得罪人。何况以我现在的身份,他也不敢动我。再者——到头来还不是要厚着脸皮来找我治病。”
      我轻叹一声,笑道:“认识你这么久了,没见你生过多少次气。看得我心惊。”贺辛然回头一笑,道:“自然是不会让你们轻易见着。”
      我默了默,道:“贺辛然,难道就没有人暗中喜欢你吗?”贺辛然笑道:“这是什么话。”
      阿瑜在一旁替我说了:“只是看着贺大哥你风流倜傥,想必有不少人在暗中喜欢你呢。”
      贺辛然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现下,我是不想成亲的。”
      我知道他这么想。这时他忽然对我道:“老凌,可是就我所知,有个人可是喜欢你许久了——不是说小叶。”
      “谁呀?”我和阿瑜异口同声地问。我道:“我认得吗?”贺辛然嗤嗤笑着,只道:“何止认得。而且这人颇是位高权重。”
      我扬眉道:“比你如何?”
      “比我更甚。”
      “男子女子?”
      贺辛然抿了抿嘴道:“这我就不能告诉你了。再说便要暴露了,我可不敢出卖他。你若留心便能发现。”
      我默了默。恍惚间,我好像知道了这人是谁。我颇有些戏谑地对贺辛然道:“要不是这人比你更位高权重,我就要怀疑是你了。”
      贺辛然哼笑道:“你话怎么这么密呢。”
      从始至终,蒋兰韵都跟在贺辛然身边,红着脸,笑着看着他。听闻贺辛然说不打算成亲,又低下了头去。
      晚上,我和阿瑜在贺辛然的小医馆里宿下。贺辛然睡在我们间壁。阿瑜道:“下午你问贺大哥那些话时,我可是看见小韵脸红了。我可早就看出来了,小韵喜欢贺大哥吧。”
      我道:“我也是一早便看出来了。她与老贺朝夕相处,喜欢上他是正常的事。小韵或许也知道不可能,该是没跟他说的。不过老贺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今日这话,他也像是说给小韵听的。”
      阿瑜蹭了蹭我,又问道:“对了,贺大哥说的那个喜欢你的人,你心里可有数?”
      “大概有数,只是不能确定。”我笑了笑,“我虽好奇,但如今除了你,谁我都不会动心了。”说着勾了勾阿瑜的下巴。阿瑜笑着搂住了我。

      次日,蒋兰韵主动来找贺辛然,希望他能给自己和步秋狐指婚。
      蒋兰韵和步秋狐认识一年有余,步秋狐是个孤儿,由洛阳堂口的老堂主抚养大,与蒋兰韵年纪相仿,又是贺辛然的心腹,也是知根知底的人。步秋狐在风华盟是最藏不住心思的,显而易见地喜欢蒋兰韵。这孩子是个负责任的,两人倒是般配。只是,这事一时间有些突然。贺辛然却也没说别的,当即答应了。
      蒋兰韵出嫁那天,洛阳堂口的许多成员都来了。蒋兰韵虽不是风华盟的人,但心地善良,洛阳堂口的人都很喜欢她,拿她当妹妹看。
      蒋慈声先生与贺辛然的师娘业已逝世,贺辛然便是蒋兰韵的长辈。童淳宴与另一位风华盟成员扶着披了一身云霞似的蒋兰韵进门。走到贺辛然面前,蒋兰韵郑重地向他行了礼:“多谢兄长成全。”
      我看见了她眼角的泪光。
      贺辛然扶起了她,柔声道:“若是师父看见你如今风风光光地嫁人,该多高兴。”
      一滴眼泪顺着蒋兰韵的脸颊流下了。贺辛然轻轻替她拭去了,笑道:“别哭啊。今日成婚,得高高兴兴的才是。”
      我蓦然间贺辛然的脸上有些淡淡的伤感之色,然而转瞬即逝。看着他替蒋兰韵盖上盖头,我不禁感叹,有时选择了一条路走到底,就必定要舍弃一些其他道路上的奇珍,即使多么想要它们。
      或许,贺辛然也是喜欢过蒋兰韵的。不知他此时此刻,有没有一丝后悔。
      童淳宴和堂口的人扶着蒋兰韵进了厅堂。她一脚踏上小台阶,忽然又回过身来,掀起了盖头,一边流着泪,一边冲贺辛然跑了过去。
      贺辛然将她接在怀里。蒋兰韵失声痛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贺辛然抚着她的背权当安慰,也是一句话没说。我看着他的小指尖不断颤抖着,眉心低敛着,隐忍克制。堂口里的人只当她是要出嫁了舍不得兄长,都在开她的玩笑,试图哄她开心。
      蒋兰韵终是止住了哭。她抓着贺辛然的手,抬起头看着他。两人的目光近在咫尺,最终,却一句话也没说。蒋兰韵松了贺辛然的手,缓缓退了几步,放下了盖头,回身往里走。众人也涌了进去。
      贺辛然定定站在众人身后。我听见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走向他,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们何苦如此为难自己呢。”
      贺辛然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一直拿她当妹妹看待,别无他想。”
      我便也不再多说了,默然看着贺辛然进门。我感觉到阿瑜挽紧了我的手,于是回握上去,与她随着贺辛然一同进去了。
      贺辛然这人,有时候爱钻牛角尖,我们劝得动也罢,劝不动他,便只能算了。对于蒋兰韵,他即使有所心动,但终归一直把她当做妹妹看,不愿意逾距。他当年答应他师父照顾好她,他或许觉得自己没法给她更好的,始终不肯捅破那层窗户纸。
      “也罢……”阿瑜在我身侧轻叹,“事已至此,都有自己的想法,多说无益。只是小韵,她是怎么想的?”
      我看了看上头一身喜服的新郎新娘,和阿瑜在贺辛然身边坐下,道:“她或许只是想要个答案罢了。我不知她心中怎么想,只是这么猜测。”
      贺辛然看了看我,嘴唇动了动,一句话也没说。忽而,我听见他轻声呢喃了句:“小韵,你不要恨我。你永远是我的妹妹。”
      这话,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听见。
      我一句话也没说,看着贺辛然起身,端着酒杯去找步秋狐,叮嘱着他可别苛待了蒋兰韵之类的话。蒋兰韵在一旁端着酒杯,淡笑不语。
      门外,夜色深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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