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杯且听琵琶语》高阳

87、77

　　七十七
　　天机娘子早有感应，只是不能出手，狐狸一到地界，她连忙带人赶来接应主子。
　　一众人抬起狐狸，步生祥云，浮向空中。天机娘子对已经心智有些混乱的秦抒曜说：“公子不用担心，生死天注定，多思无益。 ”
　　秦抒曜木然的脸这才转向她道：“既是天注定，他何必要救我，难道这也是定好的？ ”
　　天机娘子顿了一下，依然恭敬地说： “自然，大王有他的劫数。 ”
　　正说着，躺在一旁的狐狸又剧烈咳起血来。
　　秦抒曜眼中大为不忍，却问道：“娘子，你通晓天下事，可知我父母兄弟怎么样了？ ”
　　天机娘子低眉道：“之前大王找过公子，不惜泄漏天机，又落得这般险境，种种所为何事，公子心知肚明，何苦再多此一问？”
　　言下有劝诫秦抒曜看在狐狸处境分上，莫心生死志的意思，秦抒曜哪里听不出来，转过身去，沉默良久，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给狐狸擦掉嘴角的血丝。
　　天机娘子不敢放松，叫来左右：“你们服侍秦公子，不得怠慢。 ”
　　“你不用这样唬我。”秦抒曜头也不回地说， “他救的，又不是我。”
　　天机娘子声音一颤： “公子，这是天注定的事，我 ……”
　　秦抒曜抬了手止住他，叹了口气：“不用说了，我何曾同他计较这个。”
　　到了狐王府邸，狐狸的脸色更加难看，气游若丝，一个紫袍的人迎出来，气度雍容，很快止住了向他行礼的众人道：“抬进去罢。”
　　秦抒曜站着，并未行礼，与那人四目相对，那人很用心地看了他一眼，便去照顾狐狸了。两人都生出似曾相识之感，只是未说一句话。他听得别人叫那人“星君”，不过实在太过疲惫，转身就被以为他要下山的天机娘子他们拦住，带到厢房中安顿下来。
　　天机娘子喂他喝了一碗酒，让他好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梦中，他到了另一个厢房，只见狐狸一人躺在床上，他怎么摇，狐狸容颜除了毫无血色，神态如安眠之中，一动不动。天机娘子在一边哭道：“大王去了。”
　　他不悲反笑道：“四郎，我本该死的，你却先走一步，那我也要随你去了。”
　　话音刚落，还躺在榻上的狐狸竟从褥子下伸出一只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腕，饶是他再怎么大胆，还是吓了一大跳。
　　这一惊，就从床上坐起来。
　　四郎 ！他慌忙奔出去。家无谓家，国无谓国，却无法怨谁，也无复仇之地。他现在能牵挂的，竟只有胡四郎了！
　　他对胡四郎，总有忌惮之心，觉得身份悬殊，不敢太过念想。可今，就算他不是为了自己，再怎么也要见他一面。与他救的谁全无关系！
　　长廊无阶，他凭着感觉，向斜坡上走去，绕过一处庭院，再走过几条幽径，又跨过一条内溪，终于看见一座宅子前，天机娘子正在院前拭泪，与人商量着什么，见他竟能找来，却是一怔。
　　他看天机娘子带泪迎来，脑中轰然炸开，腿都软了，有人上来要拉走他，他悲极反怒，喝道：“你是什么人，敢来拉我！”气势逼人，左右竟不敢靠近。
　　天机娘子泣道：“小公子，大王他……我们只是及早备下，以防……”
　　“他断气了么？若是没有，谁容你们在这准备他身后事的！”秦抒曜全然忘记自己只是凡人孤身在异界，只觉得狐狸是自己的，不许他人妄动。
　　他气冲冲要推门而入，正碰上房门大开，竟差点撞在一个人身上。
　　他抬头一看，正是那个“星君”。
　　两人僵持了一瞬，秦抒曜又要往里走，却被那人挡住。
　　“你是谁？”
　　那人看着他，笑道：“岳仲书，好久不见。几世轮回，还是留了一身好皮相！”
　　“这是司命星君，他与大王一起救下小公子你的。”天机娘子怕他冲撞天神，忙解释道。
　　秦抒曜皱了下眉头，若是这人帮忙，狐狸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他不想计较这些神仙的事，又探身去看房里。室内有巨大的屏风挡着，看不见里面。他有些焦躁，不想应付司命。
　　他作了一辑：“见过星君。先前冒犯了，小人过后再向星君请罪。烦星君先容小人进去一探。”
　　司命悠悠笑道：“你这条命，你自己不放在眼里人，他却是看得十分紧要！”
　　秦抒曜低头，哪有心情与他说话，只想司命地位非常，可能狐狸的命他也并不放在眼里，压抑着心焦：“我这条命，怎么都是命书上写好的了，星君自然也不会放在眼里。只是既然四郎看得这么紧要，星君也放我进去让他看上一看罢！”
　　司命笑笑不言，闪身让开了路。天机娘子和秦抒曜几人奔进去，只见狐狸神态一如刚才梦中，只是前胸衣服的血更多了，周身环着一圈淡淡的神光。
　　天机娘子急道：“刚才不是叫你们给大王换件衣裳么？”
　　说罢，手就伸过去摸，只听“啊”地一声，秦抒曜就见天机娘子吃痛地把手缩了回来。
　　下面人解释道：“刚才小人是要给大王更衣的，只是这光不知怎么就冒出来，我们都靠近不得。连星君也……”
　　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眼见秦抒曜的手穿过神光，慢慢握住狐狸的手。
　　秦抒曜脸色也并不好看，慢慢地，他竟感觉到狐狸的脉搏正一下一下明显起来。
　　天机娘子一干本不报希望，看他神情变化，又惊疑不定起来。
　　“似……似乎是……好转了。”
　　众人面面相觑，又一齐看向司命的方向，司命却早不知去向。

　　狐狸模糊间，好像又回到仲书消失那日的园子里，满地都是落叶残花，狂风大作，他跌跌撞撞，胸口疼痛难忍，想找地方出去，越急就越找不到出口。
　　“四郎。”他回头看去，却是仲书站在树下。
　　他不敢相信，只试探道：“邓公子？秦公子？”
　　仲书在风中笑着，说的话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入他耳内：“你这狐狸，一去几百年，认识了不少新朋友，却忘了我这个旧相识！”
　　狐狸一怔，竟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