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向开

13、“你……不把我当小孩子了？”

　　武宁全面复工复产，林朗又回归到忙碌中，她跟姜家人提出过想要搬离的意愿，奈何被全票否决。
　　理由很简单，多个人多个照应，每天回来消毒一下就好。

　　复工之后的小波动仍存在，学校公司发布通知进行居家学习办公。
　　疫情期间林朗跟搭档拍摄的纪录片在网络上得到极好反响，由于拍摄手法偏日常，有不少对话也被搭档剪入正片。

　　“你非要跟在支援车里回来，难不成真有在乎的人在武宁啊？”
　　“……，我只是想回来帮忙，你可以不用跟着回来。”
　　“这话说的，咱们可是好搭档！再说这里可是我土生土长的地方啊，它生病了我怎么能不回来看看呢！”

　　“卧槽好累，这一天下来我觉得我快虚脱了。你刚才看到没有，那个医生脱下来防护服的时候都能倒出水来。”
　　“这算不算是另一层意义上的‘负重前行’？”
　　“行，还得是你。不是，你干嘛去啊！”
　　“去超市买点东西。”

　　“小朗，你说要是咱俩谁感染上了怎么办呐。我还没开启新的甜蜜爱情呢，不想英年早逝啊。”
　　“你少来这种乌鸦嘴，相信医生，相信科学，总有法子抑制住。”

　　姜如将那段时间搭档更新的所有视频都看了一遍又一遍，画面里林朗的脸上被口罩勒出深深的痕迹，发丝因汗水粘在身上，神情依旧坚韧。
　　她恍惚间记起曾经住在楼里的老人说的话。

　　‘这孩子就是属杂草野草的，命硬着呢。’

　　入户门被人打开，林朗拎着袋子在玄关消毒。
　　“回来了啊。”姜母亲切道。
　　林朗应声：“是，回来了。”她摘下口罩反折后丢进垃圾桶里去，接着又用医用级洗手液清洗干净双手才到客厅。
　　“芬姨，我……买了点东西。”她别扭着对姜母说，耳朵隐隐发热。
　　姜母看清楚她袋子里的东西，直接笑出声：“那你跟我来厨房帮忙吧。”
　　两人在厨房有条不紊忙碌着，姜母低头边切水果边说：“我还挺好奇你眼里的绾绾是个什么样的人。”
　　刚拿出烤好的蛋糕胚，林朗摘下手套如实回答：“我一直觉得她挺爱多管闲事的。”
　　就因为她的多管闲事，把自己影响成现在的模样。
　　“你知道她以前爱说的话是什么吗？”姜母依旧笑着，她从抽屉里拿出裱装袋将奶油放进去，又去找合适的裱花嘴。
　　好奇心被勾起，林朗用抹刀抹匀奶油问：“是什么？”
　　“她说看到一个流浪者，放下一些钱就够了，难道还要为了他的生计未来着想吗。”
　　林朗的手顿住，在她印象里姜如始终都是温和的，像一杯偏热的水，适口暖身。
　　所以她有点难以想象这样的姜如是什么样的。
　　“那你呢。”姜母适时打断林朗的思索，“绾绾说你似乎不太喜欢她，那买回来这些东西又是为了什么。”

　　楼上，姜瀚山父女正在下国际象棋。
　　姜如看着父亲心不在焉的状态，无奈开口：“你要是想下楼找妈妈就去。”
　　“咳咳，没有的事。”姜瀚山不过是妻子派来的小兵，还没收到指示前哪能轻易行动。
　　话音刚落，他手机特别提示音响起，任务完成的男人立刻露出笑脸：“那我去见我老婆了，你跟我一起吧。”
　　姜如疑惑的发出“ 啊？”声。

　　父女二人从楼上下来，姜如望向昏暗的客厅，顿时猜到父母的小惊喜。
　　她假装不懂的跟在后面，眼神在触及到拿蛋糕的人时猛然停住。
　　“祝你生日快乐……”姜瀚山夫妻俩拍着手唱完生日快乐歌，林朗抿嘴缓解紧张上前，“许个愿吧。”
　　姜如静然注视着她，继而合上双手闭眼，不到半分钟的功夫便睁眼吹灭蜡烛。

　　“这么快啊，是什么愿望？”姜母有些好奇。
　　客厅的灯亮起，姜如故作神秘道：“这是秘密，说出来就不灵了。”
　　只有林朗知道，她是不愿意说才会搪塞。

　　转眼间天气越来越热，口罩依旧是脸上的常客，保持安全距离，勤消毒的词条在各个地方重复显示着。
　　林朗接到任务去医院做采访，而采访对象是郝若英郝主任。

　　医院里，郝若英知道自己今天要接受采访，按照院长希望的那样回家洗漱过后返回医院。
　　直到看见记者的那刻，郝若英的坦然土崩瓦解。
　　“郝主任您好，我是负责这次采访的记者，林朗。”
　　因为疫情政策缘故，全程彼此都戴着口罩，就是这层防护，将两人之间放在较为舒适的范围内。
　　采访结束，林朗收拾好设备对面前的女人小幅度鞠躬道谢：“之前一直没有机会感谢，谢谢您那段时间的照顾。”
　　“没有！”郝若英回答的急切，随即意识到失态，转移话题，“照顾病人是我的责任。你……好点了吗？”
　　“我现在很好。”林朗直起身子说，她深深望了一眼女人，握紧手里的包带道别。
　　车上，搭档觉得有点奇怪：“小朗，那个郝主任老是看着你，你们是认识吗？”
　　“我是记者，她是被采者，不看我看谁。”林朗随口敷衍道。
　　“我觉得不太对，那感觉不像是这种眼神。”
　　“你别当摄影了，去转行做警察吧，一天八百个奇怪的点。”
　　日常被怼，搭档老实下来，林朗闭目养神，脑海里满是那双微微泛红的眼。

　　姜瀚山进组拍摄，姜母也开始忙工作，林朗跟姜如又搬回之前的房子。
　　深夜，姜如刚写完稿子打算出来吃点东西，没成想看到阳台的背影。
　　“怎么不去睡。”
　　听到声音，林朗仍保持之前的姿势，眼底是少有的茫然。
　　“我今天去采访了郝若英。”
　　林朗很少跟姜如提及工作上的事，不由得引起她关注：“是为了疫情做特辑吗。”
　　“是。”林朗点头，继而说出令女人疑惑的话，“她好像老了，眼角好像长皱纹了。”
　　姜如可能立刻接话，她沉静下来思索前言后语，一个猜测在她大脑中成型。
　　“郝若英是你妈妈吗？”
　　谜底揭晓，过往的记忆犹如开闸的堤坝一般汹涌淹没林朗内心。
　　许久过去，她轻叹口气呢喃：“她的梦想实现了，真好。”
　　姜如侧头将视线放在年轻脸庞上，不禁又问：“那天夜里你在医院大厅看到的是人是她吗，她认出你了吗。”
　　“应该吧。”林朗的倾诉欲在此刻达到顶峰，“我以前会买报纸，看电视，刷手机。我觉得她那样有出息的人，终归有一天能出现在这些地方上。”
　　说话间她摸索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酸糖放入口中，酸涩口感立时疯狂分泌唾液，林朗像是清醒过来，扭头迎上那双满是自己的眼。
　　倏忽间，她笑了，笑声轻极了，但意外让姜如看到曾经那个少女的影子。
　　“你也是有出息的人，晚安。”林朗起身准备回屋，刚走没几步就被身后的话叫住。
　　“不管你打算怎么做，我都理解你。”
　　林朗不由得转过身，“你不会觉得我没良心吗。”

　　明明就和妈妈在同一座城市里，却不想相认。

　　可姜如在她的凝视下摇头，女人站起来到她面前，笑容如初：“你长大了，做事有你的理由。”
　　“你……不把我当小孩子了？”林朗反问。
　　姜如笑她：“哪有快三十岁的小孩子啊，睡吧。”
　　她与面前的人擦肩而过，继而轮到她被叫停。
　　“不到半年的时间，为什么我在你眼里突然长大了。”
　　秒针在寂静的客厅回荡，姜如抿唇，没能找出说服自己的答案。

　　回到卧室，她坐回书桌前望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低头将脸埋进掌心。
　　她要如何坦然承认自己，一个比林朗大七岁的女人，本应要作为灯塔指引的长者，却对她生出污浊的心思。
　　向来对人心善于分辨的她迷茫了，林朗对她的好无疑是厚重的，但她无法完全将它归结到恋人的喜欢与爱。
　　所以她退缩了，选择用现在的方式继续关心着。

　　一门之隔的外面，林朗的期许落空，她自嘲一笑，不懂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到底是为什么。
　　她居然一刹那妄想从女人口中听到喜欢的字眼。

　　恍然间来到秋天，距离疫情持久战已经过去大半年，因为出行受限，台里的部分采访都改为线上。
　　搭档趁着这个时间段接受了家里的相亲，还算聊得来。
　　“小朗，我觉得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她了。”
　　林朗略带惊讶：“你不是独身主义吗？这就沦陷了？”
　　“哎呀，在没有遇到合适的人之前，所有主义都是空谈！”搭档傻笑举起手机查看女友照片，嘴上不忘念叨着，“等你有了喜欢的人，你就会发现你之前那些理论都是扯淡。”
　　傍晚，林朗从台里出来路过饭馆，看着店内稍显清冷的情形，迈步过去。
　　老板正在往里搬货，出来时见到林朗，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眯起来打招呼：“小朗啊，吃面吗。”
　　林朗摇头，她伸手要帮忙，老板见状忙拦道：“别碰别碰，箱子外面都怪脏的，别弄脏了你衣服。”
　　“没事，大不了待会洗手。”林朗说完搬起一个箱子进去。
　　两人忙活了大半天，她瞧着满满好几大箱食材感到奇怪：“现在生意还会这么好吗。”
　　“比年前是差了一点。”老板递给林朗一瓶免洗消毒液，“这些是发给小区里的那些居民的，我跟你阿姨啊，现在可是志愿者嘞！”
　　男人憨厚的语气透着化不开的骄傲，林朗藏在口罩下的唇角上扬。
　　“我看到过视频，很厉害。你们女儿今年高考发挥的还好吗？”
　　“闺女说有点小影响，但是问题不大，也拿到了心仪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就是让这疫情闹的不能先去学校，先在家里上网课。”
　　林朗听后评价：“挺好的，不管是你和阿姨还是你们女儿，努力都没有白费。”
　　“是啊。”谈及女儿，老板自豪更甚，“我那个短视频的号还是女儿给我弄的，现在好多粉丝噢。我现在白天跟你阿姨一起去送菜，晚上就搞搞直播，跟年轻孩子们聊聊天，很有意思的。”
　　林朗安静倾听男人的喜悦，眼底流露出几分羡慕与向往。
　　“挺好的。”口袋里的手机特别提示音响起，林朗拿出查看，看清内容后眸光忽明忽暗。

　　——小朗，下班回家里吃饭吧，妈妈做了你爱吃的菜。

　　“我先走了。”林朗道别，老板关心道：“要不我给你下碗面，你吃了再走吧。”
　　“不了，我回家，家里……有人做好了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