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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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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七点,天桥上的女人抱着婴儿徘徊。
小薛打量商品城的店铺,死气沉沉,突然明白为什么没有饭店,他们走进看着光鲜的陶瓷品店。
店里摆设的陶瓷品多是神仙灵兽,和蜡像的审美天壤之别,灵气飘逸。
应知盯着黑色的陶瓷兽,那兽足翘着,眼睛精亮,额间点着金丝菊。
当应知戳它的时候,兽足仿佛蜷了蜷,嘴唇也比之前裂的弧度大。
应知未开口,严也的手要触到陶瓷兽,便被人先一步拿走。
男子二十多岁,想是这家店的老板,道:“只看不能碰。”
戳着陶瓷兽肚腹的应知朝严也身后凑近了一步。
严也指着玻璃上的提示:“没有规定。”
只有一条提醒标语:不能玩物丧志。
“商品城有些店铺带着孩子,必须严加看护。”店长解释。
他又道:“你们如果喜欢,可以在店里亲手烧制陶瓷品。”
应知饶有兴趣:“我想为越狸定做一只。”
店长将他们带到工作间,刻刀,画笔,泥胚,一应俱全。
片刻后,应知盯着严也,手里捧着泥胚一动不动。
严也视若不见。
应知的泥手凑近,轻声道:“我好久没看到越狸了。”
工作间的桌子上放了很多成品,飞鸟走兽皆有,额间印花纹的黑色小兽不只一个,表情丰富,有的脸在嘲笑,有的脸在不屑,有的脸在生气。
严也:“你看别人看的挺起劲。”
应知:“你让小薛看到了。”
严也回想起他突然的质问,低声道:“我没有。”
应知:“他承认他看到你了。”
严也看着他的神情,对方好像很是不满,解释:“只有一只脚。”
应知:“我一只脚也没看到。”
严也:“你怎么知道他看到了我的脚?”
应知抱着那团泥胚放到转台上,余光瞥见毛茸茸的兽脚在他眼前张开指甲,绕着泥胚刻出痕迹,像是猞猁的花纹。
“变小一点,我帮你捏下掌。”
兽脚压在了应知脸上,他笑道:“我不看,只捏一下耳朵。”应知余光瞥着架子上的陶瓷神仙,表情严肃,手里拿着一柄剑。
严也凑近:“你不喜欢我。”
应知愣了愣,一脸不解的看着他。
“喜欢,不会是你和我一起,还在关心别人。”严也道:“陶瓷是监控,门口的提醒,不能玩物丧志。”
应知:“我们现在离开?”
严也笑了:“玩到死。”
他抬手,只见桌案上的黑色小兽朝外挪了一步,镇定自若,严也又用了一张纸符,那纸符将要落到兽首上,忽地弹到了神仙脸上。
神仙顶着符纸,默立无声,攥紧了手上的剑。
不管工作间发出多大的声响,店长置若罔闻,客人哪怕将店砸了,他也不在乎。
不多时,应知明白他的意思了,到陶瓷店的人限时两小时,时间一到,不管客人有没有完成,都要离开,关门闭店。如果客人不肯走,仙途城的规矩也不是摆设,有专门的管理人员上门接人。
所谓的管理人员也不是人,正是他们逃之不及的蜡像,这些行动自如的蜡人比蜡像馆的精致,也更有头脑。
只见店长惊恐地藏在店里,看着他们被管理员带走,带到哪里,他也管不着,只觉如释重负。
他的店按时关门,他就能在这里多待一天。
每家商户的门都有一张提示,有的店铺只能在其他店铺关门后才能再开,有的二十四小时营业,门口贴着“不能戴眼镜进店”那家,每到深夜空荡荡地亮着灯,店里什么人也没有,店长不知所踪,能听到交谈声,玻璃面上好像缀满了眼睛,有些哭,有些笑,有些愁,这些“眼睛”不会长在固定位置,时常和人对视,重叠到一起,从玻璃上淌下血泪。
开店不是为了迎客,开在外面的蜡像馆不分时间,有时候关门的店里突然出现一些人影,还在有说有笑,好像没发现他们在商品城被人注视,敏感的人看到玻璃上的影子,晃眼从商品城消失了。
如果店里没有按照提示营业,管理员便会出现。
被管理员带走的人再也不会在商品城露面,正当他要关门时,人又回来了,店长立时求饶。
严也:“还剩几分钟。你动作再慢点,就等管理员折返。”
很快,店长照对方的要求从门缝扔了严也一个手掌能握过来的瓷器,迅速地关上门。
商品城响起了尖锐的铃,女人想了想,慌慌张张朝药店跑,丝毫不像第一回去,女人脸上的无助变成愤怒。
药店已经关门,女人的手捶在玻璃门上,口齿不清地喊着。
门里的店长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又哭又笑,显然已经见多不怪。
不多时,几人到了“蜡像坊”,他们绕着商品城转圈,没看到这家店,只有接受惩罚的人才能看见。
*
“神魔大战之后,有些神仍然存在人界,用不同的形式延续。”
应知心说:“爹爹,你还未回。”
夙勉道:“我也没看到什么。”
应知:“你可知他们为何困局在此?”
夙勉:“天罚。”
蜡像坊内的蜡像则高大如神庙供奉的石像,应知盯着蜡像的眼睛,眼眶没有眼珠。
“谛照师弟。”
闻言应知看到了赵之珩一行人,惊讶道:“你们怎么在这?”
姚十九解释道:“苍悯宗的研学地选在仙途城。师兄,你们怎么从江陵城不告而别?我只能先到苍悯宗和其他人会合,发现你们未到,实在担心,告知了大师兄,大师兄也来了仙途城。”
仙门间的弟子研学,平时用不着昭穹宗大弟子下山。赵之珩看着谛照的神情,暗自落寞,这么深厚的师兄弟情谊,他在苍悯宗不可求。
见只有他们两人,他又问:“另一人呢?”
“十九师兄想见他,等你再睁开眼就见到了。”严也道。
姚十九咬牙:“我怕他又惹事。”
适时赵之珩打量蜡像道:“这些神像可能是有人供奉的神官,奇怪的是,神像多用石雕或实木,长久供奉。这里的不像有心。”
严也道:“就是有心为之,封蜡远比石雕木雕费时耗力。”
这些蜡像,他也眼熟,在春神庙的阵内看到他们请命,虽无生机,威严犹在。
应知从蜡像坊的工作台拿了笔,在蜡像的眼睛上点了蜡。
适时从蜡像上传出哭喊:“放了我,放了我们。”
应知:“你们是何人?”
蜡像内困住的灵道:“散仙,半途而废的仙,我们坚信天道,在飞升途中动了道心,殒身在祝融山。”
“仙灵不灭,仍能转世。你们为何到了这里?”
“我们自有信奉的神官,若是飞升,也将到那位神官麾下。岂知神魔大战后,神官陨落,我们受到干扰,未能成功,能让神官回归天界,我们便是功德一件,便能破例飞升。”
严也:“你们想走捷径,被困在仙途城当邪仙。”
仙灵躁动,吵嚷道:“我们为人时积满了功德,离飞升只差一点,不然又怎么会有资格被神官挑中。”
严也:“天界的神官尽数陨落,何时让你们为他们收敛功德?你们自愿到这里为你们的神官效力,现在求他们,岂不是让我们承担神官恼怒的反噬?”
仙灵道:“数百年已过,我们倾尽心力,仍不见一点起效。若是能转世,再修行也能位列仙班。”
只见严也笑道:“你们可能想多了,自你们之后,再没有人能飞升仙界。天道断了人间和天界的仙根,人间也无善缘,你们当知为何。”
仙灵无不错愕。
“后生怎能这么武断,我等在仙途城从未离开,岂能知晓天道之怒。”
严也:“天地共生的神官尚不能存世,你们凭何能靠着仙灵游走世间?你们当真不曾想自己从人间获取的是何物?”
“人有供奉,我们自然有功德。”
“神官他们在神魔大战,庙宇尽毁,只有我们能记得,鲜有人知。”
“只要我们离开这里,返回人间,还能重塑往日辉煌。”
“行善修德数十载,只因不为人知的一两件小恶,功败垂成,任谁都会心有不甘。”
“纵然筑成恶果,先前的功德,任其一件也能抵消了。”
应知:“前辈们想是知道什么,生出逃离的想法。”
看着这些狡辩的仙灵,先是声称供奉神官,为他们广积功德,重塑庙宇。可神像皆用蜡糊住,没有点睛,无人知晓他们的存在,功德也不会归到神官。想是仙灵害怕什么,又不甘心曾经的失败,妄想借机取代。
仙灵们立时不再言语。
适时蜡像坊内一神像陡然崩裂了表面的蜡,露出里面的石像。
“吾乃掌管刑罚,不曾有失偏颇,你们行善不假,也因你们口中不足道的小恶让人间遭受人祸。”
自那些仙灵,窥见他们的善恶功过。
鞋店的老板多年后被世人敬仰,在飞升时被神官提起,方才想起幼时发生的一件事,他将同伴的鞋扔进水里,对方为了捡拾鞋丧命。
他的功绩是在弥补当初过失。
药房的掌柜因赴宴,将苦苦哀求的女子置之门外。之后孩子夭折,孩子的魂魄在人间游荡,妇人也悲伤成疾,家破人亡,余恨未消,令一方遭受天灾,民不聊生。
眼镜店的店长则因看到不满之人与人拉扯,口出成见之语,让他人被谣言纠缠,造了孽账。
“你们皆因一恶未能圆满,尚不算前功尽弃,若是知返,仍能飞升。是赏。”
神官道:“可你们弃善从恶,在此攫取人的贪念积敛灵力,自断仙缘。是罚。”
他们每增一份怨灵,便多受一份罚,罚期无止。
只见神官手起,那些仙灵瞬间像是看到了飞升失败时的惨象,惊恐大叫,神剑当空落下。
适时坊内的蜡像表面剥落,石像尽显,神光浮现。
“你们假借神官名义,想快速高效之法,用歪门邪道修补仙元,方才半途而废。在此受罚百年,不知悔改!”
剑刃扫过之地,邪灵犹可见人形,商品城里的人停下动作,眼睛定定看上空,心有感应,露出了笑。
在神像坍塌之际,猞猁巨兽坐在原地,应知看着他一只后掌,猞猁察觉对方疑虑,右掌将其握住,放到脖颈。
应知这才看清,原来他的颈间有一圈,便是啻戒。
严也道:“藏好。”
应知想了想,扒开猞猁颈间的毛,朝里面钻。
猞猁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道:“啻戒。”
应知看着那圈生冷的戒尺,不甘不愿地钻到啻戒的刻痕中间,啻戒骤然收紧,应知后背贴到了脖颈毛发,心说还是软座。
神官道:“善恶无界,百恶由善起,百善亦由恶断。善从恶生,亦能改邪归正。”
严也突然顿住,盯着神官问道:“他们因善而恶吗?不过百年,已失了道心?他们生怨,只因自己行善的目的另有所图,未能达成所愿。你们责罚他们,人皆利己,为己图谋本不错,他们错在不满再只为人,行了善事,便想要他人供奉。猞猁一邪兽,生来本恶,也不想改邪归正。”
猞猁转身冲出了蜡像坊,朝商品城出口跑,应知看着他脚下,这时候姚十九面露惊恐,不知在对方眼中是什么情形,姚十九追了几步,被赵之珩拽住,应知突然心生感慨,朝他们挥了挥手。
应知恍然,他们已然不是剧本,像是曾经发生过,他不曾告别,眼下他才真正地弥补了空缺。
突然有人喊道:“严哥!”
不等小薛再开口,一只后掌将他扫进了先前的水池,猞猁瞳眸瞠圆,旁边的周易靠着猞猁的脚掌,心领神会,立时跳入水下,只见水底生出了一条通道。另一边的门口,莫提壶眼睛一亮,眨眼间,从蜡像馆的门外灌入了水。
*
应知猛地从水池抬起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恍惚,从商业街回来两天,他仍能梦到那天情形。
蜡像馆对外因馆长个人原因,转让店面,那些蜡像则在倒塌中尽数毁损。
公寓一阵窸窸窣窣,精怪们低声交谈什么,被打断。有人走近,应知缓过神,看着严也,视线落在他颈间,上前。
“谢谢你的专座。”
眼前的人倏地消失,应知立刻伸手,抱住下落的越狸。
应知:“严也?”
阳台的精怪根本没想到应知一招制胜,忍不住惊叫道:“这是什么招?我要学!”
卫生间的门砰地关紧了。
应知捏着兽脚问:“你考虑一下,用越狸的形态。”
猞猁的兽眸看着应知,两只前掌突然捂住应知的耳朵,动了动唇。
应知靠着玻璃,手搭在严也的腰上,他瞳孔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