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雀行》徐乘

75、劫案（2）

　　李屹的眼里燃烧着难以抑制的怒火，沉了一口气，起身道：“景宣，我刚来长安，王府之内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先坐下来喝杯茶吧。”
　　“三哥，你为什么要抓张彻？我们确实打听了一些晚宴的消息，但是绝对没有潜入王府查探消息，你有话可以对我说，先放了他。”李景宣的声音非常冷静，目光扫视众人，最后停留在李屹身上。
　　李屹，王简都没有回话。曹方域本来想开口，看着李屹给自己的眼色，欲言又止。
　　李景宣走到李屹身前，复又言道：“高陵兵营的事务现在仍由赵廷军代职处理，若是三哥还不放心，我可以将兵符放在楚王府，交由你们来保管，萧关平安无事，绝不会动用一兵一卒。”
　　李屹眯起眼睛望着李景宣，抬了抬下颏，简洁道：“王简，曹方域你们先出去。”
　　王简和曹方域行了礼，退出堂外。
　　没想到他还挺把张彻当回事儿，敢在楚王府这么对抗自己，吃了什么胆子？若是在父亲面前杀了他会怎么样？可以赌一把父亲接受不了事实，从此不理朝政，但是李绪怎么办？除了李绪的同党，其余的老臣都向着李景宣，到时候人心涣散，益州的将士压得住他们吗？另外，益州将士贸然调遣到长安，吐蕃蛮贼从剑南道闯进来怎么办？夜鹰可以抵挡，只是以少胜多，对他来说太危险了。
　　王简说得对，必须要留着李景宣，一定要留着他。
　　“将兵符交到楚王府？”李屹在堂内走了几步，不屑道：“你是大唐储君！手握益州兵权，可以任意调用手中将士，为什么要将兵符放在楚王府，我可没有逼你这么做，到时候消息传出去，父亲又要唤我进宫责骂我了，你是不是故意这么对我的？”
　　李景宣道：“你是我的兄长，放在你这里我很放心，再说我对兵营事务的管理没有你们那么熟悉，让三哥替我领着高陵的将士，才能守得住长安。”
　　李屹转身一挥手，打翻茶几上的杯子，红褐色的汤水翻溅到李景宣的外衣上，不得已逼着他向后退了半步。
　　“张彻在后院什么事都没有，等会儿我就把他还给你。你不用为了他在我面前说这些好话给我听，我们是名义上的兄弟，私下是什么样的关系，你心里很清楚。你昨天去了高陵？”
　　“我让他们加强训练，以防突厥大军越境长安。”
　　“你知道我带八万将士来长安，不是为了这件事，现在到好落到你的手里，我变成任你处置的匹夫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杀我？”
　　李景宣缓声道：“贤妃娘娘刚刚与你团聚，杀了你，她也不会独活。”
　　李屹背身对李景宣，冷冷笑道：“别把我阿娘搬出来救你，皇上对她已经够狠心得了，你还要把她拿来说事。”
　　门外侍卫站在走廊上，没敢进屋，唱喏道：“殿下，皇上驾到。”
　　李景宣见李屹神色惊异，抢先解释道：“三哥，我没有和皇上说过这件事。”
　　李屹急急地一跺脚，环视屋内，转身将茶杯碎片踢到椅子底下，神色慌乱道：“不是你让他来的，难道还是我让他来的？李景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罢手。”
　　李屹话音刚落，李珣跨步翻过门槛，走到堂内，问道：“李屹，景宣，你们在说什么？”
　　李珣戴着皇冠，身着龙袍，身后跟着杨林和梁升侍奉左右。李屹，李景宣连忙跪地行礼，言道：“臣李屹，李景宣叩见陛下。”
　　李珣道：“你们都起来吧。”
　　杨林在茶几上放置茶壶，见少了一个茶杯，环顾四处，从木架子上取来一个崭新的青釉茶杯，提起茶壶在杯中倒入茶水。
　　李珣坐到茶几旁的椅子上，问道：“景宣，听说你昨天去了高陵的兵营？”
　　李景宣道：“我确实去兵营视察过，将士勤练武艺，恪尽职守护卫高陵，与张彦博共同驻守长安北面的防线。”
　　李珣颔首道：“高陵位置险要，紧挨长安，日后你要多去看看，整顿纪律，蜀中来的将士到底不懂长安的规矩，别涣散了军心，时间长了，变成无用的摆设。”
　　李景宣应声道：“是。”
　　李珣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问道：“李屹，听说前日你在府中摆下晚宴，宴请百官和一些长安的好友，还请了舞女，乐师助兴？”
　　李屹道：“我确实请了一些人。”
　　李珣将茶杯狠狠放到桌上，呵斥道：“肖钧夷将士在西境浴血奋战，几死几伤，你知道吗？竟然还敢在长安请宴消遣，别把益州的奢靡之风，传到长安来！杨林，去唤庄贤妃过来。”
　　之前宴请的时候没考虑到那么多，现在见李珣要见庄贤妃，李屹着急起来，说道：“父亲十年没有见过阿娘，现在召见他干什么？”
　　李珣不屑道：“问问她是怎么管你这个不肖的儿子。”
　　庄贤妃由安荣搀扶着，缓步走入厅堂，敛衣作礼道：“妾身见过陛下。”
　　庄贤妃仍旧是淡妆云髻，不过才隔着几日，面容却比在宫中精神很多，眼眸也明亮了一些。
　　李珣道：“贤妃，李屹前日在宫中设宴，你既然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阻止他？”
　　庄贤妃答道：“西境战事未平，小屹在王府设宴，有失亲王身份，是妾身管教不严，望陛下责罚。”
　　李珣道：“既然如此——”
　　李屹道：“不要再说了！那场晚宴阿娘不知情。”
　　李珣拍着茶几，起身怒喝道：“李屹，我不管你的八万大军现在在哪里，我还是你爹，我在楚王府里就可以砍了你，看你敢不敢还手。”
　　李屹答道：“父亲，你动手吧！儿子杀父亲，父亲杀儿子有什么区别？”
　　李珣道：“梁升，把朕的刀拿来。”
　　李景宣走上前来推开李屹，说道：“父亲，这件事确实是三哥做得不对，你让他道个歉就算了，犯不着要杀了他。将来还需要他为大唐守着吐蕃边境，三哥常年移居益州，朝堂之内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梁升手里拿着刀，犹豫着没有递上来。
　　李珣道：“景宣，这件事你不要多管。梁升，你今天怎么回事？快把刀拿过来。”
　　梁升递上一把黑色长刀，刀鞘上镶着几缕金线瑞兽图腾。李珣接过长刀，拔出刀刃。
　　庄贤妃跪倒在李珣身旁，抓着李珣右手的衣袖，哭泣道：“陛下，要杀就杀妾身，是妾身教导无方，留下小屹的性命。”
　　李景宣跪地言道：“父亲，高陵将士的兵权刚刚移交给我，若是你杀了李屹，他们必然反兵，南北衙禁军可以抵挡，但是长安内乱，消息传到突厥王庭，科罗会出动全军主力进攻萧关，长安城可能就保不住了。再说李屹是我的哥哥，手足之情难以割舍，还是请父亲三思。”
　　李珣叹了口气，将刀刃收回刀鞘，坐到椅子上，一言不发。
　　庄贤妃道：“小屹，还不快给你父亲道歉。”
　　李屹望着李珣，没有答话。
　　庄贤妃着急道：“快点道歉！”
　　李屹咬着牙，先是单膝，接着双膝跪地，言道：“父亲，我不该在战乱之时，在府中设宴，这么做是对前线将士的不敬，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望父亲责罚，不要怪罪我娘，她与此事无关。”
　　李屹眼眸暗动，接着道：“我将益州兵权移交给景宣，过几日，便带着阿娘回益州，不给你们添麻烦。”
　　李珣道：“回什么益州？你回益州将八万大军留在长安四处，让景宣怎么管？你就安心留在长安，收收心思，在王府多学一些诗书礼仪，辅佐景宣管理兵营事务。若是再让朕听到你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数罪并罚，绝不轻饶你。”
　　鄯城位于凉州以南，隶属河西道鄯州，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县城。县城内有一家鄯城客栈，两层楼的建筑，一楼大堂，二楼暖阁。客栈式样简朴，大堂摆着很多大酒缸子，地上盛着泼洒下来的剩酒，走起路来有些滑腻。不过因为酒味纯正，吃客还是很多，引得堂内一片嘈杂，到处弥漫着烤肉烈酒的味道。
　　孙传尧穿着一件灰色衣袍，这件衣袍还是从梁州那里带过来的，若不是为了抵御寒冷，孙传尧根本就不想用李屹的东西，还有王简心里打得也不知道是什么主意。除了衣袍，还有棉质半臂袄子和贴身布衫。孙传尧将这些衣物全都胡乱套在身上，双手灰扑扑，几天没有清洗，像一个逃避战乱的难民，坐在客栈里喝着夜梨酒。
　　孙传尧对面坐着一位瘦弱的少年，穿着粗布棉袍，眼睛很大，面容狭长，眼神充满疲惫和忧伤，听到动静便四处张望，一副魂不在身的样子。
　　孙传尧给自己酒杯里倒满酒，问道：“阿云，你没有名字吗？”
　　阿云抿着嘴道：“小时候家里贫穷，大家见我到处乱窜，像云猫，就有了这个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