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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血雨前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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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二年孟夏,大襄皇朝舆图以西,天现异变。
墨云爬过城墙压于长街瓦楞,雷电裹挟着风沙,声势之大,几乎要将这座大漠小城连根拔起。
鸦群借着乌云掩映,自林郊尖哑着冲上天际。它们寂然盘旋于城池上空,无声注视着慌忙避雨的百姓。
“珞道长,暴雨将至,不走吗?”
老者挑担走近卦摊,却听得惊雷在近处炸响,呜咽风声恍惚间幻化成哀嚎。他被吹得趔趄后摔,在无名柔风的托举下才堪堪稳住身形。
溟珞不动声色收回灵力,轻抚着手中骨甲,始终不曾抬头。
“宣启三年大旱,陡降雨水并非天恩,或有邪物作祟,我得留察些许时候。”
骨甲嗡鸣裂开,细长缝隙横亘其上,在溟珞眼睛深处逐渐扩大成断崖,一眼望去看不到底,令人心悸。
幽蓝鸦羽在半空化为齑粉,缓缓落于老者肩头,融入裸露皮肤后勾起难耐刺痛。他仰头望天,却只看到黑云遮蔽,视线被风沙搅作浊黄一团。
盘旋的鸦群目中红光渐盛,忽然大张尖齿短喙,尖啸着朝溟珞俯冲下来,却在离地三丈处滞涩住,被她架起的淡青色屏障格挡于外。
不过几息,巨乌纷纷坠落溅了一地黑血,炸开的碎肉似有生命,如蛆虫般蠕动起无数沙石,聚成腥粘大球。
老者身后堆叠着无数死尸,他竟毫无察觉,被风沙激得猛咳几声,“天色愈发暗沉,恐怕大雨将倾,老朽先挑担回去,道长仔细些,莫要染上寒凉。”
溟珞将骨甲往桌上轻顿,带着雄厚威压的淡色金光朝四方散去,只听见轰然一声,屏障裂痕被修补,剩余鸦群拖着残躯,在雷声掩映下四散溃逃。
一枚三指大小的玄符从宽袖显现,匿在了老者衣物中。
“回去后从佛龛中取些香灰,混着艾蒿,洒在房屋四周雨水浇不到的地方,雨停之前,不要外出。”
溟珞的话音很冷,却带着关切。
老者瞳孔微缩,不敢多问,点着头连声称是。
街上很混乱,溟珞端坐在原处,她淡淡望了眼几乎铺满街巷的黑鸦碎尸,只是轻抚着骨甲,没有起身闪躲。
此时,城关尽头。
萧湄提着几副药往城外赶,脚下生风。
越来越大的雷声直直打入脊骨,鸦群飞得更低,几乎要从肩头掠过。她抬眼看去,目色染了丝迟疑。
一路走来街上全是死尸,虽然暴雨将至,可宣启气候干旱,为何凭空多出如此庞大的鸦群。
萧湄喉咙干涩,心中不安怎么都压不住。强风卷起细沙擦过脸颊,带起刀割似的疼。她抬袖去挡,鼻息间腥臭气愈发浓稠,混着细沙落入脏腑中,引起阵阵痉挛。
风沙送来更粘腻的腥臭味,一只红目乌鸦迎面飞来,带倒钩的爪子径直从脖子划过。
萧湄要侧身险避时已经来不及。
不过瞬息间,白皙颈上多了几道深深的血痕。
巨乌体型几如小犬,力气也非同一般,萧湄被它划伤不说,羽翅还扇出劲风让她趔趄着摔在了地上。
等萧湄捂着脖子起身,那巨乌已经飞到远处的酒肆,正抓着檐下摇晃不止的占风铎,目色幽幽盯着自己。
望着那双慑人红目,不知是不是错觉,萧湄恍惚间听到巨乌带着嘲意的话声。
“汝之血液,果然迷惑心智。”
“吾主煞费苦心借血雨送你上路,天罗地网在侧,你注定难逃祭祀命运!”
萧湄兀自定神,摒弃杂声。
剧烈痛意从伤口迸发,随着撕裂感蔓延至全身,她伸手堪堪一碰,只摸到了温热的血。
放眼望去,街上全是零碎的乌鸦死尸,人们视若无物,欢喜地踩在上面,庆祝一场大雨即将到来,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异象。
萧湄目光微凝,顾不得还在流血的伤口,抱着紫竹伞从地上爬起,加快脚步往城外赶去。
恰在这时,身后隐约传来破风声。
巨乌折身偷袭,得意张狂的狞笑如同魔咒。
“只要能分到一口生肉,不枉我今日筹谋!”
萧湄转身望去,只见那巨乌仰头尖啸,巨大的羽翅扇动不休,钩爪猛长数寸,瞬间贴到面门前。
周围嘈声匿迹,双腿似乎灌了铅,再难移动半分。
下一瞬,鲜血飞溅。
萧湄怔立当场,喷洒脸上的温热让她脑子倏然空白。
巨乌如破败的纸张飘然摔在地上,红目中幽光渐敛,墨血从脑后窟窿狂涌而出。
转变发生得太快,凶恶的鸦群似乎被刻意隐去,城中百姓踩着碎尸慌忙避雨,无人注意到这场闹市里的较量。
萧湄看着这只死得莫名其妙的巨乌,抬手胡乱抹去脸颊处尚未凝涸的鸦血,手掌颤意怎么都压不住。
迟来的惧意从足底攀升而起,蔓延至四肢百骸,驱使着她穿过人群,奋力朝城门跑去。
巨乌尸体迅速腐化成血泥,变作阵阵不息的黑雾。洞穿它脑袋的小纸人被血液濡湿,似有灵智般,慢慢飞回到不远处的溟珞手中。
溟珞撑着符伞缓步走来,看着萧湄越走越快的背影,本想默声跟在身后,送她离开这风云搅涌的危地。
然而萧湄精神高度紧绷,时刻关注着周围的风吹草动,早已觉察身后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
她心下一横,抱着几副药猛然转过身。
等看清楚,却是一愣。
那目光的主人,是个女子。
她撑着一柄样子奇怪的伞,静立在混乱的人群中看着自己,眸光深邃,任尔强风喧嚣,岿然不动。
见被察觉,溟珞也不避让,索性理了理浆洗得有些发白的空青色衣袍,撑伞朝她走来。
萧湄心中狐疑,“道长有何事?”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喉咙中却像是卡着刀片,哑了声音。
溟珞长身玉立,墨发用一支碧玉竹纹簪束起,空青色衣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她见萧湄像落单小兽一样心怀戒意,清明眼底惑色渐起,很快又消失殆尽。
“只是见姑娘被怪鸦所伤,不忍你血流难止罢了。”
她摊开手,将用小瓷瓶装着的止血散递来。
没等萧湄接过,蓝紫色闪电忽然将天空撕开一道巨口,雷声阵阵轰鸣不止。溃逃的鸦群从无数个黑点聚拢起来,在墨云中扭曲变换,将整座城池笼罩在浊黄风沙中,压抑感极盛。
鸦群搅动满城风雨,萧湄想起镇定如常的行人,忽然不确定溟珞是否也同他们一般,被异象阻隔于外。
随着占卜骨甲裂隙渐渐扩大,鸦群霎时间发了狂,双目猩红似血,迅速聚集过来包裹住溟珞所架起的淡青色屏障,利爪上并排的倒钩如刀似剑,割着阵法薄弱处。
风沙像有预谋似地暴起,萧湄闭眼瞬间,看到一只青面獠牙的异兽,似狼非狼,双眼红得像在滴血。它蛰伏在溟珞的衣袍上,双目灼灼看着自己,就像盯着唾手可得的猎物。
萧湄心中惊骇,待风沙稍稍止住,再睁眼望去,除了随风舞动的空青色衣袍,再无旁物。
没等她反应,手中忽然多了样东西。
“天现异象,想必姑娘已经有所察觉,城郊路远有妖邪作祟,撑着此物折返,它会护你平安。”
江湄循声低头,看清后不由得双手发抖,她心中打怵,移开了目光。
手中赫然是溟珞方才所持的符伞。
伞骨似乎由动物骨骼磨制而成,不知是何物之骨,质地莹润通透,状如玉石,不像普通油纸伞那样贴了厚厚的防水油纸。
伞面大体淡黄,画满了诡异的赤色符文。
也许用的是朱砂。
也许是血。
在强劲的风力面前,看起来如此不堪一击的薄伞居然没有丝毫破损,如同溟珞的衣袍,只掀动起微不可察的涟漪。
这伞吃人。
萧湄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等她再细看时,手中所持却又变成了普通油纸伞。
受外力操纵成为傀儡的鸦群正要扇翅撤离,看到下了禁制的符伞被放到萧湄手中,红目渐泛麻木冷意。
它们突然发了狂,即使被屏障撞得折翼断腿,依旧不管不顾调头俯冲而来。
萧湄对符伞怀有本能恐惧,她斟酌着说辞,本想将其交还给溟珞,头顶忽起的尖哑叫声却几乎震破耳膜。
溟珞似乎并未发现这悄然逼近的危机,依旧孑立原处。
鸦群如箭般疯狂扎下,似张铺天盖地的大网,无数双红目让萧湄心头发颤。
“道长当心头顶!”
萧湄急喊了声,巨乌的话萦绕耳畔,眼看溟珞就要被鸦群吞噬,她顾不得怀中诡异符伞,急忙想要将人拉到檐下躲避。
在萧湄目光死角处,一道似狼非狼的迅捷兽影从溟珞衣袍冲出,随着青光暴起,盘旋头顶的鸦群化成了满天血雾,强风平地卷起一吹,再不见踪迹。
溟珞袖中的手轻动,特意荡开灵力,屏蔽这血腥场景。
萧湄心中惴惴,却不见鸦群袭击,她疑惑地抬起头,发现前后不过几息,原本半空中密如蛛网的鸦群已经不翼而飞,连碎尸残骸都没有留下。
“我与姑娘有缘,愿赠尔一道护身符。”溟珞嗓音冷冽,却笑得温文尔雅。
萧湄低头看去,诡异感如藤蔓攀附心头,将她仅有的冷静勒成了稀泥,几近窒息。
溟珞看不清掌纹的手中,赫然躺着一枚勾勒异兽的墨色玄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