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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共患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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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浅浅睁眼的时候,景遥已经把数枚青果包好,规整地放在她身边。
“我去喂马。鸣镝在包里,有任何事情,放信号给我。待你们查完,山脚汇合。”
苏浅浅轻轻点头,景遥稍向陆予辞示意,瞬间就没了影。
陆予辞本在洞口磨磨蹭蹭地胡扯植草,瞥到苏浅浅久久注目远方的眼神,缓缓道:“没想到郡主与这第一剑客,有如此情分。”
苏浅浅收拾衣物起身,行至他身旁,不假思索,“我们是生死之交。”
陆予辞折木枝的动作即刻顿住。
苏浅浅微疑:“愣着干嘛,带路。”
陆予辞露出笑容,侧身引道。晨露滑过青叶之尖,浸润半寸衣角,他随口一提:“那郡主觉得,我们是什么交?”
苏浅浅不明白他何出此问,扭头对上那懒洋洋的神色,双唇抿紧,“你太高了,凑过来一点。”
陆予辞惑而照做,把头往她的方向低了低,苏浅浅轻声细语在他耳畔一字一顿:“就像这样,是点、头、之、交!”
她说完就跑开,得意而明朗的笑声在他身前回荡。陆予辞瞧她欢快的背影,嘴角上扬,迅速提起步子与她并肩,嘟囔着声:“分明就该是患难之交。”
······
从山脚沿上,四个三岔路口右转,绕到哭坟山的后方,一处断岩形成的凹洞角落,就是陆予辞找到古珏佩之地。
阳光透过云层,并不吝啬温度。但苏浅浅越往上走,越觉得衣裳单薄。
风不大,就是冷。当真是高处不胜寒么。
而未到凹洞,陆予辞就发现最后一个岔路的坡泥不对劲。
阳光下的泥路颜色深浅不同,新旧明晰,是被刻意填整的痕迹。此处地高,百姓闻哭坟之名都避而远之,何况亲自上高山。
来的一定不是普通人。
苏浅浅同样察觉到了端倪:“左边的草不如右前方挺拔,这里不是灌风口......最近有人来过。你——”
陆予辞嘘声示意,拉着苏浅浅藏到灌丛之后,两名黑衣人迅速闪过。
苏浅浅心叹,估计这回又撞到什么隐秘现场了。
她下意识后退,凑往陆予辞身边,却连着退了两步,都没感受到他的身体。
耳后有细微的动静,苏浅浅回头,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冲上前。陆予辞只剩一只手悬拽地面,冷空气碾压式地喷薄而出。
她伸出手那一瞬间,他的手却就此滑了下去。苏浅浅身子再倾向前,直接被他的重量拽往洞底。
灌丛缭绕的冷气迅速消散,数只野鸟扑飞,悉如往常。
干冷的气流从口鼻直窜喉腔,苏浅浅连着咳嗽好几声,眼泪“唰”地溢出眼眶,却还没离开双颊,就已凝了冰层。
陆予辞动作迅疾,脱下外套就递给她,苏浅浅大喘大呛的声音还在地下回荡。
火焰褶子吹不燃,说明此地密闭。
陆予辞撑开双手,没探几步就摸到了两壁,又听那回音传声之讯,隐隐有了猜测,“这是个铁皮做的冰窖,方才我不慎踩空,害你一起掉下来。此地狭小,昏暗无光,是个密室。得赶紧找出口。”
苏浅浅哆嗦着牙,凭声音的方位拽了拽他,“这里一定有很多冰。我掉下来一直没动,你从我头顶的位置开始找。”
衣角颤颤,陆予辞知道她冷,声音微急:“穿衣服了么?”
“你也会冷。”苏浅浅把衣服还给他,“他们既有能耐在此建一个冰窖,就不好对付。我们短时间内出不去,你功夫比我高,先保你。”
陆予辞二话不讲,撑开衣服就搭在她身后,“护你就是护我。我皮糙肉厚,肩膀都宽你一半,如何会冷?待会出去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好过。”
他依旧在谑谑地调侃,语调轻松,动作坚决,苏浅浅索性不驳他。郡主受伤,真追起责来,他的确难辞其咎。
陆予辞提步向上,掉落之地却已然封紧。苏浅浅轻轻挪步,为给他腾位置,右手却擦到了冰刃般的利物。
鲜血破皮,陆予辞凑上来,“怎么了?”
苏浅浅冷静道:“四角方直,是大冰块。”
陆予辞循着实物往前探,约莫一尺平滑,随后竟是陡碎的凹陷,冰尖锋利,却一触就裂。
长期处于低温,冰块当异常坚硬,如此——这里才被人动过不久。
“你过来这里,还有水渍。”苏浅浅俯身,顾不得伤口,沿着冰水摸出去,陆予辞急忙伸手,与她指骨相碰,苏浅浅旋翻手掌,将他轻轻握住,带向另一个方向,“这边也有。”
指腹的冰水稍稍流动,苏、陆等了片刻后异口同声:“有坡度,水往下流。”
滴答的水声如脉搏跳动,频次均匀,水流延至壁角后褪浸,陆予辞顾自琢磨:“此洞不深,又以铁皮作外层,能听到洞外的水声......”
“恐怕我们脚下还有一层。”苏浅浅拧眉,俯下耳朵贴往地面,那滴滴的声音更加明显。
水滴渗落消失的地方,泥土湿软。
冷气更甚,苏浅浅喘气的声音更大,陆予辞顾不得那么多,把她的手反扣于掌,另一只手朝软泥的位置用力下压。
“郡主,匕首带了么?”
苏浅浅裹了裹衣服,拔刀给他。陆予辞感觉到她在发抖,一勾右臂就揽她入怀,“冒犯了。”
似是冰床之外来了一层微润的棉絮,虽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苏浅浅的身体快过脑子,一拥就勾紧他的背。
陆予辞同样抬手将她锁在怀里。
苏浅浅明白他是为自己取暖,情急权宜,便只颤声提醒:“别让我哥知道,我抱过你。”
陆予辞勾唇,“那就换成我抱过你。”
苏浅浅轻柔的声音丝毫没有玩笑的意味:“那样你会死得更快。”
陆予辞嘴角仍旧上扬,轻飘飘的一声笑意拂过,软泥塌陷,苏浅浅出声:“有光!”
陆予辞用匕首刨土,泥层向下脱落,当他们以为是出口之时,闷噪微咸的空气扑鼻而来。
山岩之外是泥层,岩体或高或低,数百米高皆是泥层亦有可能。没想到这下面当真还有个镂空洞穴。
陆予辞扔到地面的火焰褶子倏的亮起,焰光微弱,却让他们看清了此处构造。
椭圆密闭山洞,铁壁锈迹斑斑,唯一只有个长体冰墩,顶部凹陷的形状,似乎曾躺过一个人。
一滴冰水“啪嗒”垂落,火苗瞬间熄灭。
苏浅浅五指指腹曲褶,稍稍往里皱,她用舌头尝了尝,立刻再蘸向地面的水洼,“水里有盐,数量不少。”
冰氲从泥缝下泄,铁窖内温度微升,陆予辞将四周触了个遍,没有任何机关的痕迹。
难怪那两名黑衣人去而不返,先是灌入空气的顶缝,后是冰窖里大量的白盐,以及那个可疑的冰墩。
这里曾经一定放过重要的东西,如今被他们转移,便要销毁痕迹了。
“只有一个办法,”苏浅浅拿出景遥给的鸣镝,“射程太短,没有空气,鸣镝发不出声音。我们向下挖,脚下有风,一直到现在都有,那就不止是两个密洞的空气流动,到下面循风向找出口。”
陆予辞挽起袖子,在昏暗中摸向冰墩,立刀凿冰:“你说我们现在算不算患难之交?”
苏浅浅麻利地用鸣镝刃松土,“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琢磨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堂?”
陆予辞笑,“古往今来,趁火打劫成效最好。”
苏浅浅没搭茬,又轻咳几声,陆予辞捧着碎冰上前,这次没遮掩忧切的语气:“若是你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
“那就要你陆大纨绔在我床边端茶送水,好生伺候。”
苏浅浅说着就打了个喷嚏,而陆予辞雄厚的内力足以抗寒。
他笑了笑,“只要世子留我一命,做什么都可以”。
苏浅浅看不透他,“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对亲爹亲弟弟瞒上瞒下,把一身绝世武功都遮遮掩掩,费尽心思装纨绔,就为了......自由?”
陆予辞淡淡地答,“不值得么?”
“自然值得。但不尽可信。”苏浅浅认真道,“你我这些日子遇到事情不少,遇到的人也形形色色,各个都有自己想要的,他们的言行举止再怎么遮遮掩掩,都会兜转回去。可唯独你,真真假假什么都在做,什么都会说。你当纨绔吧,确实在那些富家子弟面前游刃有余,但哪有纨绔身子脑子都这么好使的?你花街柳巷吧,的确有那么些红颜知己和、和......”
苏浅浅脑海中立马浮现了当日醉梦阁他搂着姑娘的样子,倏尔嘴巴一僵,脸色拉了下来。
陆予辞借着微光,瞥到她的眉目,轻声询道:“和什么?”
苏浅浅沉着脸别开眼神,“你自己不知道!”
陆予辞仿佛察觉了什么,把稍稍挑起的眉头藏下,顿了片刻后道:“没有但是么?”
苏浅浅掌心一紧,他就这样默认了?连问都不问她指的是什么?
苏浅浅回头的嗓音都冷了几分,“但你为什么对我处处维护,细细照顾?为什么连家人都要骗,却偏偏在我面前,根本不像个纨绔?”
陆予辞捣土不停,呲闷闷的匕首声断断续续,却始终没作答复。
苏浅浅的心中的闷火在他的沉默中越演越烈,却又不想揪着声音质问他,便只窝在心里左右乱烧,手中鸣镝割到了指头都未为反应。
陆予辞一把将她的腕握住,“流血了。”
苏浅浅沉叹一口气,利索地按压止血,他轻轻地问:“郡主以前受过很多伤?”
苏浅浅不给答案,只把目光对向他。
陆予辞经不起她这么直勾勾地看,笑着掩过心思,回到她的问题:“我都跟郡主交朋友了,自然要相互照应。”
这笑容一出,她默声低下眼眸,只专心用鸣镝。而他黯了脸色,那深流汹涌的心绪游于眼波时,只露出了平静海面的一角。
大片泥堆散落,尚未融化的冰粒也随之下砸。
“不宜久留,快走。”苏浅浅推开他要先行的身体,语无情绪,毫不犹豫往下跳,陆予辞根本没来得及拦。
里洞安危不明,她倒是奋不顾身。
“安全的,你下来吧。”苏浅浅的声音在洞内回荡,陆予辞心里烦闷,纵身一跳,交错叉起的尖柱岩石在上下壁面皆有分布,她此刻已把他的衣服脱掉,“还你。”
陆予辞扯不出笑,想看她的眼神,苏浅浅很快就把脑袋转了回去。循着风和水的声音,她疾步探出去,右侧的爆炸声与陆予辞急迫的呼声同时响起:
“浅浅,小心!”
石壁坍塌,碎渣四溅,苏浅浅只感觉到一个强有力的怀抱,那几声急喘在她耳廓无限放大,她的心第一次与一个人的身体靠得那么近。
咚、咚、咚——
无尽的黑暗与漫灌的冰水仿佛要将她吞没殆尽,泱泱孤寂的深海之中,天地归一,视觉、听觉、触觉都随着意识渐渐散去。
太阳逼近地平线,闭眼的刹那,她似乎看到了那张心急如焚的脸。
这好像也是第一次,她第一次相信这是他最真实的脸。
大颗大颗的水珠从他额角、眼尾滑落,滴往她的眉梢,丝丝渗浸,化成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是梦吗?是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