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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突发状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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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公开课的氛围还是很不一样,每个人都像打了鸡血的奥特曼,眼珠子会放光,甚至手臂交叠摆在胸前,随时能拉去拍背背佳的广告。
李悦萍虽表现得很淡定,能压得住大场合,但略微亢奋的语调还是暴露了她的兴奋。
是啊,全校那么多一级教师,三十年教龄的高教也有好几个,专门给了她公开课。
她还铤而走险,没提前彩排课程内容,也不知道算艺高人胆大,还是人傻钱不多。
教导组一共三男五女,端个圆凳从后门鱼贯而入。
男的翘二郎腿,白衬衫,铁灰色中山装外套,胖点的后背就抵在墙壁上头,女的也是白色衣领,不过穿各式各样的毛衣或无袖背心,下身统一藏青色西装裤。
为了给他们让出足够的空间,课桌整体都往前挪了,尤其是凌霄那排,从跟后门齐平,挪到了后窗的位置。
垃圾桶、簸箕、拖把也全临时撤走,只留下光秃秃的流动红旗。
花印根本没听李悦萍在说什么。
他的心思掠过牵牛花石壁,飘在杏林路拐角、废品站上空,就是不在六年三班的教鞭上。
李悦萍一看他眼神飘忽,状态不对,肯定不会冒险点他提问题的。
孝山小学的教学设备没市里优良,黑板也只有一面,写了擦,擦了写,一年到头老师不知道要吃多少灰。听说就有人肺出了毛病,咳成破烂的老风箱,卫生院照了个B超,直接指条道让去省城医院。
花印小时候不懂事,眉飞色舞地学李悦萍咳嗽,“咔咔”声如同喉咙里卡了浓痰。
然后擦了一个学期的黑板。
黑板顶端墙上贴着十二张红纸底毛笔字,讲文明,讲卫生,讲科学,树新风,是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倡议标语,二年级全市还专门考过背诵,花印现在已经记不起来第一句了。
从室内吊扇到门前水沟,花印来来回回联想个遍,总算熬过去四十多分钟。
——肚子饿肚子饿肚子饿肚子饿肚子饿……
他有点头晕,应该是饿的,低血糖。
果然平时早上吃太荤,不是油就是糯米,吃了容易犯困,不吃容易犯晕。
上初中就改喝大白粥。
——凌霄凌霄凌霄凌霄凌霄……
可是二中门口可比孝小热闹多了,预测老妈会把零花钱涨到三块,除了早上这一顿,余钱还能攒起来。
攒着买点啥呢?七年级还砸卡可就太掉价了……要不就给凌霄买试卷吧。
那也不行,凌霄肯定不愿意,不是不想做题,而是觉得浪费。
到时他肯定会皱着眉头说:“你买重了,你把自己的做完,给我看眼题干,再看眼标准答案,不就行了吗?”
就是有这么拽喔,什么题看一眼就会,我看你学了英语还有没有这么牛/逼。
——老妈老妈老妈老妈老妈老妈……
哎?老妈?!
花印揉眼,老鹅一样坐直伸长脖子望窗外,后排女生踹了下他的凳子。
真的是!不是饿出幻觉,花印大为吃惊。
她怎么这时候出现在校门口了?还跟助理老师一顿好说歹说,好像有很要紧的事要进校门。
就算找着凌霄了,进来也没用啊,公开课都快结束了。
助教女老师年纪不大,二十五左右,刚分配过来,还只能教些音乐、手工课,利落的齐耳短发,眉毛画得细细弯弯,胸前常常别一朵时令鲜花。
只见她拦截的双手僵硬片刻,随后大开方便之门,叫田雨燕冲了进来。
花印看不清助教的表情,只觉得红艳艳的嘴唇张得老大,像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没过几秒,又有辆电瓶车紧急刹车停在门口。
身材圆润的杨善东从上面滚了下来。
一点不夸张,真是用滚的,他在警服外面套了棉袄,电动车立撑没卡稳,他火急火燎地跨下来往街边一扔,电动车倒了,杨善东裹着棉袄摔了个倒根葱。
门口就是527中队,杨善东怎么会骑车来,还跟老妈一前一后,两人的慌乱如出一辙。
花印坐立难安,甚至想站起来观望。
全班聚精会神地跟着李悦萍的节奏走,短篇文言文上到尾声,接下来就是学生的自由表达时间。
“读懂了文章的思想,老师想啊,大家一定从中学会了什么,也在思考如何灵活运用到学习生活当中。这次我们来个头脑风暴,不需要细致思考,就把你的第一感想说出来,请大家做好准备——”
她拿着课本走到花印同桌侧边,那是个文静的女生,背过一整本成语词典,典故张口就来。
“李甜,你来为大家打开思路吧。”
李甜站起来,人如其名,声音嘹亮如出谷的黄鹂鸟:“好的,那我就来抛砖引玉啦。”
借着李甜畅所欲言的时机,李悦萍不动声色抽长教鞭,敲了三下花印的课桌。
激动的田雨燕被拦在教室不远处,一群老师包抄上去,堵住她的去路,半天不散开,不知道讨论些什么,杨善东就更滑稽了,裤子右膝盖磨破一个大洞,红毛裤炸了线头,手朝603的方向指指点点,似乎在极力说服他们中断公开课。
李悦萍的不满到了极点,眼角还弯弯地挂着笑,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她屡次三番提醒,花印根本没当回事!
成绩好又如何,这么嚣张且缺乏管教,等到上初中、高中,还有哪个老师惯着他?
“李老师!李老师!——”
教导主任郑青松竟然打断了教学,而李悦萍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甜的发言戛然而止,目光夹杂在所有同学的疑惑中,投向满头是汗的郑青松。
郑青松是个老学究,教学风格严厉,成天板着脸不苟言笑,蓝衬衫第一颗纽扣敞开,里面固定搭配圆领老爷汗衫。
他已经不教主课,但热衷于给学生出奥赛题,并十分享受无人能解的快感。
凌霄则堪称是他的快感抑制剂。
教导组也在状况外,一堂课就快结束了,突然闹哪出?
另一位年轻老师打开后门,附耳在年长领导耳边解释情况,堂前李悦萍略微有点慌乱,她强行微笑着说:“很好,下面每人一分钟思考时间。”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一个可能性。
难道这是新增的附加考验,为了强化教师们的随机应变能力?
田雨燕跟杨善东站在外围,见李悦萍出来了,表情瞬间风云变幻。
花印的心越跳越快,他忍不住回头张望,那个原本属于凌霄的位置,此刻凹进去一块,空落落的,静悄悄的,什么都抓不住。
杨善东那是什么表情?
激动、愤怒、担忧、急迫,两边眉毛下拉形成黄连味的八字。
他那张圆盘脸还是第一次出现这么丰富的情感,平时在校门口见到他放风,总是笑眯眯的,调查过最大的案子就是小流/氓入室抢劫,涉案金额高达五块钱。
郑青松抓紧时间,简明扼要地说:“小李,老杨找你有事,你千万别急啊,领导们还在。”
花印倒是急得团团转,门口挤满了人,黑压压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田雨燕也站上台阶了,可一个眼神都没朝自己望,满心满眼都是李悦萍。
不是来找我的……
花印慌了。
李悦萍在门口腿软倒下来,惊得教室内外一阵骚动。
花印头皮发麻,死死盯着田雨燕的嘴巴。
“妈……你在说什么……你再说慢点……”
凌霄!
田雨燕的口型,是凌霄。
凌霄出事了。
……
三道身影闪电般接连射了出去,高矮胖瘦,各有各的残影。
田雨燕愣了两秒。
蓝色运动鞋、露踝毛线袜,飘逸飞机头,边回头边狂奔,确实是那没吃早饭的儿子没错。
花印扭头大喊:“妈!车钥匙!钥匙扔给我!快!——”他伸手作势要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几个人在跑接力赛。
“车没锁!坏了!骑不了!”
田雨燕气急败坏,也被他带动着跑起来。
路边,李悦萍哆嗦着双唇坐在电瓶车后座,不小心踩滑,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倒,杨善东用尽全力往反方向拉扯,吼道:“你别慌!千万别慌啊!坐稳啊!”
“杨叔叔!”
花印一把抓住电动车尾杠。
13秒跑足一百米,肺里就像塞了根烧氧的火棍,每说一个字都在挑战肺活量。
“是……是不是凌霄……凌霄出事了!”
没等到回答,李悦萍就胡乱将花印的手拨下去,指甲划过他的手背。
花印是瘢痕体质,指痕很快由红变白,小山丘一样略微鼓起。
“快去!快去啊——”
她带着哭腔,往日端庄静好的面孔,此时竟显得面目狰狞,眼睛不是眼睛,嘴巴不是嘴巴,已哀恸到了极致。
见此反应,花印/心凉了半截,他怔怔缩回手,无法理解李悦萍怎么吓成这样。
算了算,足有40多个小时没见着活生生的凌霄,总不会……总不会真是云南那个杀人犯来了!
不对,先冷静,还是不对,奶奶昨天早上还说,凌霄起得比她还早,说明失踪时间还能再压缩12个小时,失踪人口最低报案时限是多久来着?电视上说24小时,24小时,那就差不多对上了!
田雨燕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反手就给站在原地呓语的花印一个巴掌。
“你跑什么!有你什么事儿!别去添乱!”
花印哭喊:“凌霄!凌霄死了!他死了怎么会不关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