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换金手指后被花瓶带飞》言川念河

57、鸢尾花

　　在赫卡忒院长下了两月之限后，命悬一线的研究员们被迫加大实验强度，将原本一周一次的触发词实验缩短到了隔天一次。

　　在这样的折磨下，Ⅰ号改造体越发消瘦。她的骨架本就小，整个人显得形销骨立，外表上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营养不良的未成年少女，完全看不出进化的痕迹。

　　两月后的某场试验里，Ⅰ号改造体的脸色白到近乎透明，痉挛的心脏胀痛不停，张口就喷出一口混着内脏碎屑的血。

　　一旁照看她的小医助是新来的，还没见过这种凶残的场景，哆嗦着手想帮她擦掉，却发现越擦越多，根本止不住血。

　　不知道凭着哪里来的冲动和勇气，小医助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直接越级上手，把电流关了。

　　Ⅰ号改造体终于一口气喘了回来，胸口剧烈起伏几下，重重倒回坚硬的实验台上。

　　一群高级研究员原本正围在检测仪旁分析改造体的数据，没人料到这医助胆子这么大，都惊诧地转过头，实验室里瞬间乱了。

　　毫不意外的，小医助被喊出去骂了个头破血流，还被扣了一年薪资——本来理应再连降三级，只是她已经是最低级别，降无可降。

　　经过这么一遭，小医助心里无处发泄的痛苦却终于好受一点了。

　　她低着头假装认罚，实则隔着实验室外的透明玻璃，悄悄窥向那个实验台上的身影。

　　导师命令她收起没用的同情心，称那个实验体为第一个被成功改造的“人形核武”，轻易死不了。

　　可在小医助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人形核武”的痕迹，只看到了一个浑身是伤，却无法得到治疗的悲惨患者。

　　最后，她和导师说：“您让我来之前，没告诉过我是这种情况……我申请退出这个项目。”

　　她的导师冷笑：“这个项目的保密度是S级，参与者只有‘坚持到底’和‘立即就死’两种结局。你选哪个？”

　　小医助咬紧牙关，怒火几乎冲顶，冲动道：“我不能背叛自己的职业道德，我宁愿……”

　　她慷慨赴死的话还没落地，就看到玻璃后，Ⅰ号改造体慢慢睁开了眼，向外望过来。

　　——那双眼睛处于失焦状态，满含疲惫，却依旧有种轻易摄人心魂的能力。

　　小医助的话不由自主地卡住了。

　　Ⅰ号改造体的眼瞳颜色看起来是冷色调，像是笼了一层化不开的薄雾，气质沉稳淡漠。在她看过来的那一瞬，无需语言，小医助迅速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要冲动。

　　在那道冷静目光的影响下，小医助慢慢镇定下来，咬着腮帮子忍了。

　　……白白送死没有意义，这不是她一个人能改变的。

　　.

　　那两道白色身影消失后，Ⅰ号改造体移开视线，余光正好瞥到医疗舱旁显示屏上的日期。

　　明天就到那两个月的期限了。

　　一旁的研究员挡住了她的视线，面无表情地打开了录音，那个熟悉的冷酷声音念出了那个触发词——

　　她的思绪瞬间被不存在的电流扯断了，眼前登时一黑。

　　当她再次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耳边嗡嗡作响的耳鸣声消失了，皮靴落地的声音随之传来，一声比一声清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实验台前。

　　同时传来的还有研究员绷紧的声音：“……目前整整昏迷五个半小时，等待您的核查。”

　　Ⅰ号改造体的眼睫颤了颤，并未睁开眼。

　　“笃”地一声，实验台坚硬的桌子被轻轻敲了一下，引起Ⅰ号改造体一阵细小的战栗。

　　改造体本能畏缩的反应似乎令赫卡忒院长感到满意。

　　女人问：“清空记忆了吗？”

　　研究员回答：“没有。”

　　“尽早清空。”女人轻描淡写地说，“没发现么，她从不愿意对我睁开眼……”

　　女人低下头，宛如观赏机器一样，评估了一遍改造体的状态，随后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说：

　　“你不该对你的创造者有这么负面的情感。害怕我是好事，但你不该恨我。”

　　而回应女人的依旧是一双紧闭的眼睛。

　　“消除记忆后，她的情感就会产生变化了。”研究员立即解释，“您两天后再来，保证她会主动睁开眼，真正臣服于您，真正为您所用——”

　　没有人注意到，在提到“清空记忆”的那一刻，Ⅰ号改造体装出来的颤栗止住，泛白的指尖真的无法控制地发麻了。

　　更没有人想到，那天晚上，理应精疲力尽的她是如何从窄小的固定带中脱身，又是如何徒手劈断了当夜值班研究员的脖颈。

　　Ⅰ号改造体就像是真的长出了一双无形的翅膀，终于露出了人形核武的强大面目，半小时内就击溃了这座看守森严的星球上现有的一切武装力量，精神力已经连上了最近的一架小型飞行器。

　　——只差一步就飞入充满自由气息的夜色了。

　　如果那天晚上，盖联邦远征军统帅莫尔·克修斯没有恰好在边缘星系巡视的话。

　　一整个训练有素的精英军团堵在这个荒星唯一一个跃迁点前，织成一张无孔不入的网，才勉强把这个S级别危险度的Ⅰ号改造体拦下。

　　统帅本人亲自上阵，把浑身是血的改造体押送回实验室，刚踹开门，就看到了地上倒了一片研究员，只有一个缩在角落的小医助毫发无损。

　　这时，收到消息的赫卡忒院长也赶来了。

　　“……赶紧给她改造记忆，不要埋下隐患。”克修斯统帅威严的声音响起，“我那边的人早处理了，不然非得每天来一遍越狱不可。”

　　“我知道。”赫卡忒院长冷漠以对，“之前试过，但抽出记忆后她就丧失求生意志了，所以要等触发词实验彻底做完以后再处理。”

　　“有情感的人真是麻烦。”克修斯统帅不耐道，“早点处理。”

　　抱怨完，同样受了伤的克修斯统帅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Ⅰ号改造体躺在实验台上，关节处被束带磨得血肉模糊，呼吸微弱——这回不是装的，是真的耗尽力气，气息奄奄了。

　　赫卡忒院长竟然没有因她逃狱而发怒，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你想逃很久了，按你的性格，本来应该再等一段的。”

　　“为什么按耐不住了？”女人的声音宛如一把刀，残忍剜开改造体的每一寸血肉，“是因为听到原本的记忆要被清除了吗？”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Ⅰ号改造体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

　　改造体的眼前一片猩红，隔着重重血雾，冷冷地盯着西里斯·赫卡忒，整个人的状态明明已经差到了极点，却依旧有着随时可能擦枪走火的震慑力。

　　即使被逼到了穷途末路，这也还是个“一人可当百万兵”的超级武器。一旦给她对接机甲的机会，她就能毫不犹豫地把这里炸成火海。

　　从上方俯视着Ⅰ号改造体的女人却无视威胁，竟然唇角一扬，非常难得地笑了。

　　赫卡忒院长接过一旁手下递来的针管，微笑道：“睡一觉吧。再醒过来的时候，痛苦的过去就会改头换面了。”

　　Ⅰ号改造体嘶哑开口，受损的声带大幅抖动，扯破了音：

　　“……不。”

　　她不想再次被干扰记忆了，原本就只剩那一点支撑着活下去的念想了。

　　然而新的束带换了更坚固的材料，还增加了高压电。Ⅰ号改造体挣扎到每处关节都形变了，遍体鳞伤，也无法躲开尖锐的针头。

　　一针下去，然后是第二针、第三针……

　　直到第九针昏迷剂注射完，已然是强弩之末的改造体才终于支撑不住，缓慢垂下了眼。

　　在深度昏迷中，Ⅰ号改造体最后一次看到了那个残存的念想。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意识的最深处，遍地盛放着缤纷的鸢尾花。

　　明亮日光下，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捧着一束蓝色鸢尾花，逆光走来，挑了颜色最鲜亮、开得最盛的一朵，伸手别在她耳后。

　　少年笑意盈盈：“真好看……我早就想过，等出来以后，要带你去看鸢尾花。系统里的那片鸢尾花星云只是颜色接近，还是能摸得到的真花更鲜活。”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间被说不明的庞大悲伤堵住了，只是努力跟着笑。

　　少年把剩下的花塞进她怀里，轻轻吻了一下她头顶那朵最漂亮的小蓝花，笑着说：“好了，回去吧。”

　　……去哪儿？

　　“去未来。”少年莞尔，“你听过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的故事吗？你只要一直往前走，别回头……我们就一定有再次相遇的一天。”

　　但是她什么也不想听，只是摇头，固执地抓紧他的手。

　　少年温和而坚定地看着她，而她突然犹如被一根看不见的绳捆住，不断后退——

　　阳光远去了，鸢尾花丛看不清了，留在原地的少年逐渐变了一个模糊的黑点。

　　骗子，她想，你不是要带我离开系统吗？

　　……不是要一起去看鸢尾花吗？

　　记忆改造的手术此时已经进行到了一半，Ⅰ号改造体脑海中有关系统，有关研究院，有关改造的一切记忆都被抹去了。

　　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划下了，将Ⅰ号改造体原本属于人类的身心划出一道缝隙，给载有全新陌生记忆的机械芯片空出了地方。

　　自此，系统里编号为1的未成年少女不存在了，被困荒星两年的Ⅰ号改造体也不存在了。同年，联邦第一的军事学院的虚拟照片墙上添了一张长相出众、神情冷漠的入学照。

　　照片下方，姓名框里写着几个字：

　　117级特训班新生，凌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