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tensix

124、第一百二十三章

　　错综复杂的树枝在她面前展开，笔直的道路近在眼前。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一个人来禁地，从前心里乱的时候，想不明白应该怎样去做的时候，她都会来这。盯着眼前那片盛开娇艳的公子芙蓉发呆，徐弋劝她要少去禁地，一旦心智不稳，倘若被公子芙蓉的花香吸引，等待她的便是那万劫不复的深渊地狱。

　　地狱长什么样子。

　　她问徐弋。

　　徐弋用在书上看到的内容回答，很苦，很累，想要逃脱却走不了，想就此沉沦又不让你陷进去，幽冥十八层，每一层的折磨和痛苦都不相同。

　　那不是和现在一样吗，命不受自己控制，虽如蝼蚁草芥，可蝼蚁尚且偷生，草芥亦能疯涨，唯独人，最是不行。

　　看到那片娇媚的公子芙蓉，满眼的红花夺目。炙热的阳光落在身上，背后有好似着火那般，发起痒，可又带着几分习惯。徐弋约莫忘了，她的身体即便是赤裸躺在花海当中，神智也依旧能保持清明，从前有蛊虫，而今是花也瞧不上的破败身子。

　　她看见地上那些被撕碎的公子芙蓉的影子，有些团成一片，也有些正与她的影子在相互纠缠。恍惚中抬头，那道刺眼的阳光探过指尖，温暖了她平静的瞳孔。

　　缓慢坐下来，感受到久违的阳光，远方有风，带起公子芙蓉的花香气味。她闭上眼，身体感觉轻盈，是那种很久都有没出现的轻快。意识逐渐混沌，模糊当中，脑海浮现这几年的往事，还有最近的几日。

　　“你把所有的底牌都告诉他了，就不担心被他利用？”

　　喝了几口凉茶，萧子兮轻声回道，“不怕，我既然决定告诉他，便就打算好了后果”

　　那人又问：“倘若那后果是你不能承受的呢？”

　　“不能承受我也会承受，从我告诉他那时候起，就没想过后悔”

　　瑾安侧过头，细细打量瞧她，“你真奇怪？”

　　“我奇怪什么？”

　　“很多方面啊，一会告诉我们进来岚山应当遵守什么样的规矩，一会又巴不得想我们赶快离开”

　　萧子兮笑笑，“你们又不属于这”

　　“你是不想让我们掺合进去吧”

　　“你们想要去做的事情本来就乱，再多点我怕你们承受不住。倒不如就做好自己的事，把自己的事情去想明白了，况且我帮你们也不是白帮，那相应的利息我收到了”

　　找那些容易得来的草药，又或者去除掉几个本就作恶的地痞流氓，和她给出来的那些相比，这所谓的利息反倒不值一提。

　　瑾安问：“你能承受的住吗？

　　“我长你们几岁，自然可以”

　　“我好像从来没问过你关于年岁，你如今多大了？”

　　“而立之后吧，具体的我也算不清楚，掰着指头去计较自己现在的年纪，总归是不大好受的”她总觉得自己已经活了很久，但又感觉自己其实也没活多久。

　　“我明天就要走了”

　　萧子兮问了一句，“想去哪？”

　　“暂时还没想好，准备往东走，那里有海”

　　“你喜欢海？”

　　“从没有见过，所以想去看看”

　　“大海很好，海里可以包容一切，即便是我们不在意的东西，又或者是先前犯下的错误，哪怕是曾经的约束，他都能帮你解除，还你自由和新生”

　　海纳百川，壁立千仞。

　　听见她这样熟悉的就能说出，瑾安问，“你见过大海吗？”

　　“没有，我也是在书上看见的”

　　“有机会去看看吧，娘亲说过，书上看见的远不及自己亲眼瞧见的万分之一”

　　“好”她答应着。

　　“这令牌是宁哲让我交给你的”瑾安掏出怀里那块玉牌，抚摸着令牌上那个清晰明显的宁字印记，“令牌能调动他之前的死卫，那些人是他一手培养的，和南疆毫无关系，你可放心去用”

　　“多谢”

　　“我希望这令牌是你拿着”

　　“我应该用不到”

　　“给自己准备好足够保护的东西吧，我知道你算计厉害，可你再会算计，也绕不过人心”

　　树林起了阵风，突然的脚步声音把萧子兮从那片恍惚当中给扯回来，一瞬间清醒，胸腔里的氧气似乎耗尽，她弯腰努力呼吸着，从未被外人踏足的禁地也要冲破，她站起来，听见声音的方向，似乎有阵动荡正要与她袭来。萧子兮侧目看了眼还在盛开的公子芙蓉，嘴角牵动，露出淡淡笑容，该来的总归是躲不过。

　　数不清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踏规律的步子，感觉这地都在发响。举目望去，但见在这道路的尽头出现一队人马，领头人他熟悉，身上那件漆黑色的骑装刺眼，死卫的马群跟在之后，参差的刀剑直插天空，泛着冷冽的森寒。贴地的马蹄发出沉重的轰鸣，以迅雷不及之势向他过来，却又在跟前勒起缰绳停下。

　　韩建跳下马，走到云祁跟前，“公子，清点过了，一共三百人”

　　“三百人”云祁琢磨，这数其实不少，但也不多。宁哲要培养自己的势力，要用自己的人，依照这个数字去看确实保守，但这也不容易被南疆发现，毕竟太子的府兵，也有一二百人。

　　加上他们现在的那些，统共不过两千多人。这数字听上去多，可真放到战场，直接去面对敌人，只会觉得这数字竟是少得吓人。北隅单骑兵就有过万，城防每日的守兵约莫三十余人，城中待兵百人，距离最近的营地不过六十里，这路程怕是他们刚和城内的守兵碰上，都未等入城，驻营军就能赶到，将他们给团团围住，来个瓮中捉鳖。倘若硬闯，以快取胜，且不论这快战要消耗多少人，进来城中，他们同样会成为北隅铁骑镰剑下的亡魂。

　　“在想什么呢”江远道从竹屋走来。出去井前打水的时候就看到云祁站在那，以为他是不放心，等韩建回来，可人都回来，他们却又在那地方谈起天。

　　“人还是太少”云祁说出心里的顾虑。

　　江远道拍了拍他肩膀，“人少就想其他办法，找再多的人都比不得北隅”

　　这话他当然知道，不管怎么去做，始终都比不得北隅的城军，只是他到底想再多一点人，多点人就会有少牺牲。

　　江远道走开他身旁，在边上的树里折了半截枯枝下来。就在云祁愣神的时候，他拿着树枝，不由分说地去对云祁动手，直对他咽喉。云祁自然要躲，就在树枝靠近的当时，他脚步一溜，往后退了几步，却不想江远道的下一击也趁势攻来。他的招法本就是江远道教授，该出什么，该做什么样的反应，江远道比谁都清楚。他避无可避，后腰被江远道的树枝打中。

　　夏季的衣裳穿着单薄，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从后腰处传来的疼痛。

　　江远道拿树枝抵了抵他，“被打傻了，愣着做什么？”

　　咽喉，腰部，云祁似乎想到什么。既然有地方是他们严加看守，自然也会因照看不到而疏忽被遗忘的位置，与其费劲思考应当怎么做才能去冲破他们看防严密的关卡，试图以卵击石，倒不如就从被容易忽视的地方下手，再去逐个击破。

　　“舆图”倏地，他急忙跑回竹屋，翻找出那片差点就要给他遗忘了的，从前隐卫送来的勘位舆图。

　　图纸打开，他看到那几处被自己圈画起来的地方，这里承接山脉，山势险峻陡峭，因而将士们在路过时也须得格外小心。倘若在夜里行走，必然要绕过这几处地方，云祁盯着那当中的一点位置，虽然险，可险中亦有取胜的把握。

　　山脉连接附近的几处村庄，村道中尚有多条用作通水的沟渠，相邻村落之间连亘存水的池塘，而这些村子，距离最近的看守城来说可谓咫尺之间。

　　村子里的人需要饮水，而驻城的守军也需得靠通去的水渠过活。

　　站在半坡，他仔细看着底下村庄的动静。刚过了晌午，许多人家都关起门来准备午睡小憩。云祁捏住手里那只布袋，暗灰色的袋子沉甸甸的，里头似乎放着不少东西，可看他捏起时的动作，布袋被按出来的印记，只觉得那袋子中装的应当是类于粉状的东西。

　　“公子，找到山里的水口了”韩建过来说。

　　工匠砌石，引水道入村庄都是有规律的，大抵会按照山水的动向去走。山口幽静，被树林环绕的溪流静静淌在这石头旁，不过一巴掌大小的眼，可探不清深浅，源源不断的山水从这出去，滋养了底下村子里那几十百口村民们的世世代代。

　　“若真被南疆得到公子芙蓉，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南疆想要制活死人，源头就是它”

　　“它从来就不是什么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灵药，它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毒，一旦沾上就再也逃不开的祸害，是能引发无穷灾难的源头”

　　“即便诸国之间有再多的恩怨仇恨，也不该拿这种违背人道的东西出来”

　　“无论对谁，不论对方造了什么样深重的罪孽，永远都不要用无辜百姓的命去做谋划，凡对事，就寻做这件事情，和与之参与的一切相关人，而不是要拿无辜人的性命去当作泄愤和耍乐的出口”

　　“公子，公子”韩建在旁边喊他。

　　云祁正在发愣，手里的布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这不是蛊师的那一种药，管用吗？”接住刚被他抛来的布袋，云祁问。

　　念忻抱臂，斜靠在门边，“药童跟着蛊师学了这么多年，即便不说完全，但有个七八成相似的应当没什么问题”

　　“谢了”他道了句谢。

　　等人从身旁过去，念忻却多问了一句，“这东西你要用在谁身上？”

　　“她让你问的？”

　　“她要是知道了，你根本拿不到这东西”念忻轻哼笑笑，“让我猜猜可是北隅的城防军？”

　　“嗯”云祁敷衍应着。

　　“丢进他们常饮的井水里，这样才不会被发现”

　　山里忽然起风，天空也仿佛被一层厚重的灰色帷幕笼罩。方才还热烈的阳光眨眼就瞧不见踪迹，被飘过来的乌云遮住。天在瞬间就变得黑沉，眼前能看到的世界都陷进在一片压抑和沉闷当中，空气中逐渐弥漫起一股不安的气氛。

　　黑云压阵，深色的云块在头顶翻滚，呼啸的风撞过身边，卷起地上的枯叶和泥尘，天边闪过几道耀眼的闪电，如利剑般穿破长空，紧接着，几道震耳欲聋的雷声轰然响起，雨滴落在他头上，下一瞬，千万的雨丝从上空落下，每一滴都像重锤，狠狠敲打着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