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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Leviatha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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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静仪从莫斯科回来的那一周,电影上映了。
在嘉禾飞一般的速度制作下,她也收到了歌曲成品的母带。
嘉禾的标志在亚克力盒子上是最大最醒目的那个,下来是华星,她翻开想听听成果,还未把带子放进机器里,门忽然被敲响了。
她走过去开门,门外赫然站着梁轩宁。
他提着一笼虾饺给她看,神色带着邀功的意思,林静仪笑着让他进来,他却站在原地。
“我还有点事,给你我就走,刚出的,很烫。”他把袋子递给林静仪,问她在做什么。
林静仪没有隐瞒,梁轩宁哦了一声说:“想起来了,你今天歌就出了,真不好意思都忘记了,应该来陪你的。”
“不用不用。”
林静仪摆摆手说:“你还是忙你的工作要紧些。”
梁轩宁笑了:“所以说,妈妈就看中你善解人意这点。”
“一会同我吃晚饭。”
他留下这句就走了。
她终于可以听听自己的成果。
前奏是空灵的竹梆敲击声,随后丝竹伴着孩童尖细的声音插入,吟唱和音,仿佛远古而来的神明。
旋律的变化不大,反而更加柔和舒缓,听起来平和又舒服。
她的这首歌在发布后的第三天开始出现反响,刚开始只是有陌生人打来电话,问她介不介意见一面,后来就是越来越多的邀约,一次开价比一次高,就这样依旧前赴后继络绎不绝。
有记者开始约她采访,她挑挑拣拣选中了一家周刊。
理由是她觉得那个周刊的记者是个女士,做这行也属不易,她要帮衬。
女记者做事雷厉风行,不过一天便搬来了所有东西,还与她约了见面地点。
问了许许多多的问题后她十分客气地邀请她休息一会。
市场对于新人总是有太多的问题,他们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个人的来龙去脉,按图索骥发现新东西。
女记者在休息过后忽然风格大变,开始询问她的私事,譬如家庭,读书时的经历。
好在女记者并没有问太多,林静仪随便回答也能蒙混过关。
采访结束后那个女记者忽然叫住了她:“我能多问一句吗?”
“梁生曾将你带到公众面前,大家都默认你是梁生的新抱,那么你呢?你怎么看?”
林静仪说:“我想?”
“我想没人说的是错的,都是对的。”
这是她的最后一个回答,明明是个最无关紧要的回答,但却变成了报纸上最大最大的标题。
照例每天下午和林静仪吃饭的梁轩宁也拿来了报纸,他似乎把这句话当作了一切的冲锋号。
林静仪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怕。
害怕他不知道从哪会出来的鲜花戒指,从哪个时刻会许下诺言。
原来她是害怕的。
可她还是那样平静地坐在他对面吃饭,得体地回答他所有的一切,包括隐晦的暗示和玩笑话。
梁轩宁在吃饭间隙忽然想起重要的事来,他问:“明天中午得闲吗?”
林静仪抬起头擦擦嘴问:“怎么了?”
梁轩宁说:“有人托我想同你见个面吃顿饭。”
“约歌?”林静仪毫不意外。
“应当是,想见吗?”
“谁啊?”林静仪又问。
“joe”梁轩宁说完又补上一句:“黎嘉树的经纪人,黎嘉树你应该是知道———”
他话音未落,对面的女人已经打断了他:“当然知道。”
她抬起头慢慢说:“校友啊。”
梁轩宁道:“你最近怎么总是碰到校友,上一个Anthony,原来黎嘉树也是?都没听你提起过。”
“他不跟我同级,我也只是听过他的名字。”林静仪平静地回答道。
“校友那你是不得不见了?”梁轩宁问她。
“是啊,不得不见。”林静仪慢慢说:“不然旁人还以为我对我这校友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敌意。”
梁轩宁没多想,只当是他众多请托中的一个,毕竟通过梁轩宁要找林静仪的太多,他还常常开玩笑,几个月前还是相反的境地,都是通过林静仪找梁轩宁。
林静仪倒总是有能力把所有的一切最后说到工作上去,所以梁轩宁总是说她有些古板。
梁轩宁从来不夸她,他认为林静仪做的东西都理所应当,就算是知道她做出反响非凡的歌曲,他也只是在镜头面前反问道:“那又怎么样?”
他有时候把两人界限划得很清,你是你我是我,梁家的压力林静仪无需承担,同样林静仪的事业同他无关。
他们仿佛只是所有条件都契合所以才走到一起的朋友,要应对家里的压力才结伴走到一起。
像朋友之上的一步,但林静仪无法想象和梁轩宁恋爱的模样。
日子又这样走过一日,她中午关了工作室的门,一转身就看见一辆保姆车停在那里,她一眼就知道是谁的。
全香港第一个有保姆车的人,只有黎嘉树。
但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看见车上下来一个人,戴着眼镜,头发有些长。
Joe,黎嘉树的经纪人,他出现在镜头前的时候总是穿着灰色的西装,再正经不过。
他走到林静仪身边说:“林小姐,梁生应当同你讲过,所以想请您上车来,去别处聊聊。”
“去哪里?”
林静仪依旧没动,joe沉吟了一会道:“Latham的别墅。”
“我不去。”林静仪说:“他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我要是进了他的门,第二日便会登报。”
“不如去我认识的一家饭店,老板有个隐私套房,吃饭聊天,不是更好吗?”林静仪摆出她惯例的笑容说:“你说呢?”
joe推了推眼镜说:“林小姐稍等,我去通个电话。”
林静仪看着他进了保姆车,过了一会又出来朝她点了点头说:“Latham同意了,我们不如先去,他随后就到。”
林静仪满意点头,随后把地址报给了司机,joe又发给黎嘉树。
也不知道他的随后要多后,但林静仪此时此刻是轻松的。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用一张冷静的面具来面对黎嘉树,不知道过往年岁到底对他对她有多深的烙印。
她所有的经验是不是在他离开后变成了盔甲。
不过好在,她从小就学会隐藏自己,隐藏自己的欲望,大喜大悲的情感。
哪怕只是对黎嘉树袒露过一段时间,但没人可以指责那是错误的。
被她爱过如果是一件羞耻的事,那才可悲。
她固然紧张,可更多的是想要知道。
知道他们分开的这些年里,黎嘉树有没有变化,他一定看见了梁轩宁和自己的新闻,也从Anthony口中知道了什么,他镇定了那么久终于忍不住来找她,应该不仅仅是为了一首歌。
她真的,真的很想知道。
但她不会问。
林静仪说的店铺是一家小小的日料店,店主是日本人,娶了香港女人做老婆。
他见到林静仪便引她往里走,joe看着七拐八拐的路却有些担心,“我一下出来接Latham。”
林静仪却笑了:“不用,他知道。”
“啊?”
joe有些懵。
但两人坐进去还未到十分钟,木质大门又被滑开,老板的声音还没有完全消失。
林静仪抬起头看门外站着的人,忽然想起在伦敦的那日也是这样。
他站在门外,就这样看着她。
电力廉价,空气浪费,她都完全抛之脑后。
黎嘉树的瞳还是那样浅,又或许更浅了一些。
人人都道红气养人,所以做火箭爆火到九重天的黎嘉树更有发言权。
他本来有些微卷的头发被拉直了,浓密乌黑,有时还能遮住眉毛,眉毛修过了,衣服被人精心搭配过了,脸上甚至还留着微微的汗。
在这个低气温的日子实属罕见。
joe朝他招手说快来坐低点菜,就等你。
他走进来,眼睛直勾勾盯着林静仪,后者却只是短期茶壶倒茶一杯递给他。
“Latham,请你饮茶,菊花茶,降降火。”
黎嘉树的身上看不到一点爆火明星的模样,也没有媒体说的那么高傲,他坐在那里让人会以为是哪家的公子爷出来觅食。
林静仪觉得自己一直没有看走眼,黎嘉树最适合穿的衣服是医生的白色长衫,官仔骨骨,十分合衬。
可他中途放弃了。
林静仪还觉得,自己可真是大有长进。
原来毕业后在伦敦的那几年加上回国的这几年的时间,足够她变成一个喜怒不惊的人。
1991年,黎嘉树突然回国,她只有二十一岁。
而现在25岁的林静仪和26岁的黎嘉树又重新坐在一间屋子里,他们面对面吃着饭,沉默着,或是客气着。
她做到了她所有想做到的事情,包括见到黎嘉树的时刻,叫他一声Latham。
因为在伦敦的时候,所有人都叫他Latham,只有她叫他黎嘉树。
黎嘉树,黎嘉树。
她痛骂黎嘉树是一个骗子的时候,她坐在没开灯的房间里痛哭的时候,她考着试忽然想起他而写不下去的时候,她都说的是黎嘉树。
后来她毕业于1992年,在一个不冷不热,有些微风的午后,拍完了毕业照,在帝国理工的Queen Tower前留了影。
她离开了这片伤心地。
提着行李箱独自去了阿姆斯特丹,面试的时候HR问她为何不留在伦敦,她笑着说:
“I hate that fucking place “
总是大风,总是大雨,把伞都吹坏。
以前有个黎嘉树,脱掉自己的外套替她挡雨,共她奔跑,所以每次下雨,她都会想起这个人。
而现在,她总算可以如同寻常人一样叫他一声Latham,稀松平常,不远不近。
黎嘉树却没有笑,他摘掉墨镜放进兜里,然后坐低看她:“多谢。”
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另一只手行一次迟到的叩茶礼,然后放回桌子上。
joe在等他开口说专辑的事情,可是黎嘉树却半天不语。
他坐在那里如同入定,林静仪本就话少,两人对坐,如临禅院。
喇嘛尚且会辩经,俩人连喇嘛都不如,
joe有些急要自己开口时,黎嘉树忽然说了话。
“林......林小姐,不知道你信不信命运。”
黎嘉树迎着林静仪的目光继续说:“昨天有人俾我算一卦,签文是:问仙须要酬天地,百事如心定有利;果能春秋两处好,龙虎呈祥风云际会。”
解签的结果是:
初始有异,到底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