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409、一月十

　　看着躺在重症隔离室里的甯安，欧阳尧旭当即急火攻心，红着双眼就要走人。施杨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倏地一伸手抓住他的后领，令他顿时四肢并用地挣扎起来。
　　“……我要去杀了他们！你放开我！我要去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施杨岿然不动。他怎么可能不痛恨郭嘉，可线下线索全断，能上哪儿去找他们？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等待欧阳尧旭自个儿耗光力气，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在地上。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半晌，欧阳尧旭失声道，“眼睁睁地看着甯安死掉吗？”
　　施杨沉默了片刻，“把整个丰台区翻个底朝天，不惜一切代价。”
　　欧阳尧旭立马爬起来，二话不说地离开——为了甯安，他不介意死马当活马医，更不惜往火坑跳。施杨也是一样。他回头又看了眼甯安，坚定地迈出步伐。
　　按照郭嘉准备的剧本，他利用甯安切断路明宇在管控局的退路之后，他的手下也应该将管控局派来的人手削掉了。然而可惜的是，尽管甯安这边是成功了，但两个诱饵据点那边却是一败涂地：一是他没料到居然会有人半路来支援，二是他想不到居然真有人拥有能使异能无效化的异能，他承认自己有点小看管控局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进行下一步计划。他来到囚禁路明宇的房间，坐下来端详了他一会儿，“还在生气么？人都要死了，你再气他也活不了，还不如好好听我的话，这样你最重要的琳琳也不会掉一根头发。”
　　由于担心仇薇琳的状况，路明宇一整夜未眠，此刻郭嘉又拿她来刺激他，令他瞬间浑身滚烫，一拳挥了出去。然而拳头挥至半空，他却只能咬牙切齿地硬生生停住——他已经让甯安牺牲了，所以决不能再让仇薇琳受到一点伤害。
　　“看来，是想通了？”郭嘉一边观察着他那隐隐抽动的面部肌肉，一边轻蔑地笑道。
　　路明宇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他猛地收回手，任由怒火顺着血管于体内横冲直撞。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郭嘉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说：“代替我。”
　　路明宇匪夷所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郭嘉没再解释，起身走了，“中饭好好吃点。下午，和我出去。”
　　看着他那渐渐消失在门后的背影，路明宇垂下视线，久久一动不动。他明白郭嘉十分痛恨自己，但他一点也不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冷静下来想想，他忽然觉得其实郭嘉说的不错——既然甯安已死，那就不可让他白白牺牲；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救出仇薇琳。
　　于是他按照郭嘉所说，乖乖吃了中饭，一心等他重新找上门。下午三点，郭嘉再次推门而入，他看他眼神和上午相比有了明显的变化，忍不住笑了笑，“终于想通了？”
　　路明宇充耳不闻，“我要见琳琳。”
　　郭嘉似是很满意他这副样子，脸上笑意更深了，“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只会在乎你自己，其他人无论死了谁，你眉头都不会眨一下。”
　　路明宇不想和他掰扯，“我要见琳琳。”
　　“见是肯定见不了的。不过看在你想通的份上，我可以让你看她一眼。”郭嘉说罢，拿出手机操作了一下，一个类似于监控摄像的画面呈现在了屏幕上——仇薇琳正孤立无援地坐在冷冰冰的地面上，她双手被绑在腰后，头发微微凌乱，脸色苍白，泪痕依稀，看得出受了一番不小的惊吓。不待路明宇细看，郭嘉冷不防一按锁屏键，把手机收了回去。
　　路明宇无意识脱口：“……琳琳！”
　　“放心。”郭嘉漫不经心地道，“只要你老老实实听我的话，我保证不会动她。”
　　路明宇咬了咬牙，低头屈服了，“你要我做什么？”
　　“跟我来。”
　　郭嘉丢下这句话，率先走了出去。路明宇缓缓跟在后头，只见他径直出了据点，走向一辆不知道是第几手的面包车旁。
　　“跟我一起送货去。”他停在了副驾驶座的车门旁。
　　路明宇瞥了他一眼，自觉坐上了驾驶座。郭嘉笑了笑，坐上车，系好安全带，“我要是没说话，就一直向前开。”
　　说罢，闭上了眼。路明宇顿了一下，依言把车往前开。
　　大概开了十分钟，郭嘉忽然说了句“前面左转”。路明宇愣了愣，不禁暗暗讶异他分明全程没睁眼，却仍能清楚地知道目前所在的位置。这样看来，他应该是送了许多次货了。不过他手下那么多，究竟是什么重要的货，一定要他次次亲自送呢？
　　仿佛听到了路明宇心中所想，郭嘉勾了勾唇，却什么都没说，一心一意地当他的人形导航。这一路开下来，路明宇除了听从指示之外亦没闲着，他暗中留意周围的环境，逐渐发现郭嘉是故意引导他往偏僻的路段开去，这令他的计划之一落空了。
　　郭嘉终于开口道：“你小子想被路上的监控拍到，我就偏选没有监控的路线。别白费心思了。你的琳琳还等着你呢。”
　　路明宇无言以对，只得装哑巴。绕了两个多小时的路后，二人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家卖干货的店铺，乍一看平平无奇，但不知为何，路明宇总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老板看来新货了，立刻招呼店员出去收货。
　　“哟，小郭，今天怎么不是你一个人来啊？”
　　“嗨，还不是昨儿玩得太晚了，开不了车嘛。”
　　“年轻人就该好好玩，不然等老了，想玩也玩不了。”老板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郭嘉闲聊了一阵，忽然把目光转到了路明宇身上。有那么一瞬间，路明宇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他的目光穿透了，那绝不是一般小店老板所能拥有的眼力。
　　他展露出亲和的微笑，“小伙子，你能不能帮我那伙计一下？”
　　路明宇迟疑了一瞬，默默从车上下来，帮忙把货物从车里搬出来。老板靠着副驾驶座的车门，又和郭嘉说了几句。由于隔了一段距离，路明宇无法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卸完货，郭嘉喊路明宇上车，和老板道了别。回去的路上，路明宇一直在意那家干货店究竟哪里不对劲，可始终想不出答案。郭嘉悄悄观察他的表情，忽然轻笑道：“这下，你是彻底回不去管控局了。”
　　路明宇奇怪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郭嘉悠悠地道：“若说昨天那个专员的死，你还能借口是被我陷害的话，那这一次，同一个借口可不管用了。”
　　路明宇有些烦躁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刚才送的货，你知道是什么吗？”郭嘉侧着头，森然地笑了起来，“那些干货里面，掺杂了能让普通人变成异类的东西。”
　　路明宇目瞪口呆，猛一个急刹车。
　　郭嘉对路明宇的反应视若无睹，自顾自道：“据说，那玩意儿叫‘阿克索’，好像还是最新的改良版，比一般毒品还能让人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路明宇怒道：“你怎么能……”
　　“怎么能散播阿克索？还是怎么能让你亲手把它交出去，成为危害社会的大罪人？”郭嘉直勾勾地盯着他，凌厉的眼神透着一股难以遏制的杀气，“我说了，我要你无处可去，就绝对会让你成为全世界的众矢之，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藏身！现在，就算管控局不杀你，警方也不会放过你。呵呵，路明宇，被人玩弄在掌心的滋味不好受吧？”
　　路明宇只觉身上每一滴血液都被怒火烧得嗞啦作响，可偏偏他又反抗不了，“……你个混蛋！”
　　“多谢夸奖。”郭嘉冷笑着说完，脸上笑意顿时荡然无存。他面无表情地命令道，“原路返回。否则，仇薇琳必死！”
　　接下去两天，路明宇天天跟着郭嘉出去送货，但郭嘉对收货人的身份始终闭口不谈，所以路明宇也无从得知他们的底细。或许是因为郭嘉此前送货从不带人，那些收货人看待路明宇的目光格外意味深长，甚至还带了几分审视的意味，让人极不舒服。
　　“你和潘阳处得怎么样？”
　　第三天，在回据点的途中，郭嘉冷不防问了一嘴。路明宇愣了愣，答道：“没怎么样。”
　　被关了两天放出来后，郭嘉给了马阳浩新的任务——监视路明宇，寸步不离。因此除了外出送货的时间外，路明宇基本都在房间里和马阳浩大眼瞪小眼。
　　“你别瞧他整个人丧里丧气的，还不如早些死了给社会节约资源，论杀人，他可是一把好手，眼皮都不会眨的那种。”郭嘉闲散地道，“前阵子，他老爹意外撞见了他和客人‘交货’的场景，我让他去把他杀了将功补过，结果他第二天就去踩点了，哈哈。”
　　路明宇明白他是在以此警告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不过他没想到他的手下居然也在贩毒。
　　郭嘉看穿了他心中所想，顺势回答道：“阿克索比较特殊，所以专门由我管理，他们卖的都是普通货色，短时间内死不了人。”
　　作为第四代阿克索的直接尝试者，没人比郭嘉更清楚其危险性，所以他才禁止手下人触碰它。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不会让他们在需要之时吸食，他只是痛恨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罢了，“虽然是普通货色，但也没法保证他老爹没和其他人透露，万一被警察发现就麻烦了，所以我后来又亲自去了一趟确认。”
　　路明宇怒道：“你这么做，是在害他们！”
　　郭嘉嗤之以鼻，“在他们被社会抛弃的时候，是我给了他们饭吃，给了他们地方住。你以为就冲他们那样，普通人的生活方式适用吗？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么好的运气！”
　　“你不要推把问题推到我身上！”路明宇毫不犹豫地顶了回去，“要是你能正确引导他们，他们也不至于染指毒品！”
　　“呵。”郭嘉冷笑一声，脸顿时黑了下来，“我之所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还不都是多亏了你啊。”
　　话音一落，路明宇就像从头被浇了冷水似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郭嘉斜目瞅着他，轻蔑地笑道：“说起来，你倒是从没替你杀了袁老师的行径辩解过。是心虚到不敢吗？”
　　“杀了就是杀了，没什么好辩解的。”噎了一会儿，路明宇低声道。
　　“确实，人都死了，说再多也活不过来。”郭嘉感慨道，“所以你就继续听我话，千万不要让你的琳琳也落得和袁老师一样的下场。”
　　路明宇听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虽不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却也自知对郭嘉的遭遇负有大部分责任。然而他不忍心将仇薇琳牵扯进来，毕竟她是无辜的。
　　“……我求求你，放了琳琳吧。”他内心挣扎片刻，轻轻开口道，“她和我们之间的事情没有任何瓜葛。我答应你，我会留下来，直到你满意为止。”
　　郭嘉登时喷出一口哂笑，“什么叫‘直到你满意为止’？你说这话，是在怪我无理取闹吗？我当时叫你别杀袁老师，你是怎么做的？别告诉我你忘了！”
　　路明宇无语凝噎。
　　“你重视那个仇薇琳，我就拿她来威胁你；你想我放了她，我就把她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让她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煎熬之中！加倍偿还根本不够！我要你活着比死更难受！”
　　郭嘉一口气说完，两颗眼球被密集的血丝覆盖，两道眉毛如刀一般横着，一副恨不得把眼前人千刀万剐的面孔。路明宇终于明白多说无益，便闭上了嘴。
　　自从获得新的身份之后，路明宇彻底把当初所有事情全部抛到了脑后，甚至连郭嘉自那以后会怎样都不愿去想。也正因为如此，重逢的那一天，路明宇才露出了撞鬼一样的表情。
　　——人终究不可能彻底抛弃过往，就算改头换面，就算连自己都忘了，也终有一天会为过往负责。路明宇叹了口气，轻声说：“……对不起。”
　　这句道歉，郭嘉等了十余年，终于等到了。只可惜，却已是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