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348、九月二

　　“没事，不用送的。”
　　“真不留下来住一晚吗？”
　　“我只给家里那个准备了今天一天的饭菜，要是留下来了，他明天吃什么？啃桌板吗？”丁丽雯打趣完，伸手抚摸了一下尹娜的脑袋，和蔼可亲地说，“这臭小子就交给你监督了。如果他惹你不高兴了，尽管向我报告。我第一时间来教训他。”
　　尹娜笑得和糖果一般甜，“谢谢阿姨，甯哥哥对我很好的，您不用担心。”
　　“那臭小子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护着他吗？”
　　“甯哥哥非常好，当然值得了。”
　　“听到没有。”丁丽雯用手肘顶了顶儿子，“孩子都说到这份上了，可不能让她失望哦。”
　　“……嗯。”甯安细微地应了一声。
　　“那我就先走了。小娜娜，再见咯。”
　　“阿姨再见。”
　　互相道别之际，电梯门缓慢合上。甯安回想着适才与母亲的交流，不禁感觉今晚才真正认识了她似的。他看了看笑靥如花的尹娜，轻声说：“我们回屋吧。”
　　二人一同转身，却忽见一道手忙脚乱的人影于楼梯口一闪而过。甯安愣了一下，虽然有点难以相信，但嘴巴还是不受控制地道出了对方的名字：“……顾华？”
　　“诶，是顾华哥哥吗？”瞧楼梯口那边半天毫无动静，尹娜率先小跑了过去，将他从黑暗中推了出来，“甯哥哥，真的是顾华哥哥！”
　　甯安看着一副上课开小差被班主任抓包模样的顾华，沉默不语。
　　“顾华哥哥，你也来给甯哥哥过生日吗？”
　　被尹娜那水灵纯真的瞳眸一注视，顾华就算再口是心非，也不得不招认。他吞下“恰巧路过”的白痴借口，眼神飘忽不定地说：“……我……嗯，差、差不多吧……”
　　尹娜十分配合地追问：“手上这个是送给甯哥哥的生日礼物吗？”
　　“……呃，嗯……算、算是吧……”顾华结巴似的道，“他、他之前不、不是说，想给瘸子换、换个新窝嘛，所、所以……”
　　“哇！顾华哥哥，你真是太贴心了！”尹娜格外捧场地道，“甯哥哥肯定非常开心的！对吧，甯哥哥？”
　　“嗯，”甯安凝视着顾华，平静地回道，“谢谢你，顾华。”
　　其实甯安压根儿没说过想给瘸子换新窝，是顾华自己烦恼了半天也想不出送什么好，遂拿了瘸子当借口——他们之所以能相识成为好友，归根到底也是因为瘸子。
　　“顾华哥哥，你晚饭吃了吗？”防止他突然逃跑般，尹娜抓住他的手，笑着说，“我给甯哥哥做了生日蛋糕，来尝尝吧？保证很好吃的。”
　　“蛋……蛋糕？呃，可、可以啊……”顾华笑容僵硬地回道。
　　“那就快进来吧。”
　　尹娜说着，把顾华拉进了屋。甯安随后跟上。于是饭桌上，两个大老爷们面对面而坐，中间搁了个还剩下一半的南瓜蛋糕。
　　“你们慢慢聊，我先带瘸子去试试它的新窝。”
　　尹娜离开后，场面便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之中。甯安开了一罐啤酒放到顾华面前，随后又开了一罐，默默喝起来。顾华瞅了他一眼，也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在酒精的刺激下，顾华脸上的毛细血管扩张，染红了两颊。他顿了顿，强行找话茬似的问：“刚才那位，是你老妈？”
　　“嗯。”
　　“难怪你长得那么帅，家族基因好。不过，气质倒是差了很多。”
　　甯安顿了顿，顺着这个话题聊了下去，“我妈她，其实挺任性的，脾气也和我爸是完全相反的类型，所以我有时候也会想，他们能和谐地相处几十年，就像奇迹一样。”
　　“哈哈，你这话说的。家庭和睦不好吗？哪像我那边，天天为同样的琐事吵，吵来吵去就是那么几句，听都听腻了。”顾华说罢，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啤酒，
　　“最近有联系家里吗？”
　　“为什么联系？又没有必须告诉他们的事。”
　　甯安微微垂眸。
　　“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七大姑八大姨一大堆，谁是谁根本分不清。整天不是这个在背后说那个不好，就是那个在背后说这个坏话。”仿佛醉了一般，顾华忽然开始喋喋不休起来，“而我妈又偏生是个八婆，这边掺和完了去那边搅和，然后怨气冲天地回家骂个不停，骂到最后说要和他们断绝来往，结果第二天又嬉皮笑脸地去找他们了。”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顿了一下，仿佛有什么极为不好的记忆在脑海里复苏了，“我小时候以为这叫虚伪，所以打心底不愿承认她是我妈；长大后我才明白，在她的观念里，从来就没有‘虚伪’这个词，只是她的交际圈被血缘限定，又没有胆量接受血缘以外的东西，所以才反复无常罢了。哼，总而言之，也是一个可悲的女人吧。”
　　“……”
　　“在这样的家庭中待个十几年，我自己也难免变得古怪起来。”顾华淡淡地自嘲道，“好不容易忍到上大学，以为能自在地生活了，却总是控制不住地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室友吵架，永远学不会道歉。读研之后，被导师肆意差遣也就算了，辛辛苦苦地将周末和假期的时间全部花在实验上，到头来却发现导师学术造假。举报吗？不能。因为其他学生不许被我一个人的‘臆想’毁掉前途……哈哈哈，很无趣的前半生，对吧？”
　　甯安一点都笑不起来，“所以你才转去了动物医学吗？”
　　“……逃跑了而已。”顾华下意识抓紧啤酒罐，略带悔恨地说，“我就和我妈一个样，害怕面对未知的事物和结果……”
　　甯安抿了抿唇，正要开口，却被对方打断了，“说起来，你第一次抱着瘸子到我店里的时候，我把你误当成弄伤瘸子的肇事者，把你骂了个狗血淋头对吧？那一天，心情有点不太好，而你又刚好出现在我面前，所以就拿你来出气了。”
　　甯安苦笑了一下，“后来，你也听我解释了啊。”
　　“但直到现在也没道歉。”顾华坦然地接话，随即正色下来，略带歉疚地说，“对不起。”
　　甯安顿时心头一紧。
　　“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我最好的兄弟。虽然不知道帮不帮得上忙，但如果有需要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顾华说完，抬头直视甯安，他的目光坚定不移，仿佛在拼命证明自己不是讲酒话一样。甯安呆呆地看了他片刻，终于安心地微笑了起来，“顾华，其实我也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
　　“谢谢你，愿意当我的朋友。”
　　顾华一愣，慌忙难为情地撇过视线，“还用说嘛，笨蛋。”
　　听见关门声，尹娜连忙从里屋跑出来，但客厅里仅剩下甯安一人了，“顾华哥哥走了吗？我还没和他说再见呢。”
　　“没关系，”甯安走上前道，“就算没说再见，以后也会再见的。”
　　“那就好。”尹娜彻底放心了。
　　“瘸子呢？”
　　“它似乎很喜欢顾华哥哥送的新窝，试着试着就睡着了。”
　　“那就好。说起来，娜娜，你怎么知道我妈妈的号码？”
　　“是施杨叔叔帮我的。我说我想请阿姨来做客，他马上就把联系方式给我了。不过，我没想到顾华哥哥会来。毕竟风哥哥的事，还有我们的真实身份，短时间内的确很难接受。”
　　甯安略微一顿，愧疚地说，“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没有。”尹娜立刻摇了摇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明明你这么辛苦，而我却不什么都做不了……”
　　“娜娜，”甯安坚定地看着尹娜，“你是我这一生中，最珍贵、最无价的生日礼物。光是你的存在，就令我感激不尽。谢谢你，来到了我身边。”
　　尹娜的脸颊顿时烫得像烧起来一样。
　　“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尹娜思考了一阵，突然握住甯安的手，期待无比地说，“甯哥哥，再带我到天上飞一次吧！”
　　这个“礼物”虽然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仿佛拿她没办法似的，甯安笑了笑，答道：“好。”
　　于是二人手牵着手来到顶楼的天台上，在一阵旋转的气流中，脱离了重力的束缚。听着与甯安本人一样温柔的风声，尹娜遏制不住欣喜，翘首一望，只见无垠的夜空被薄薄的云层装点得朦胧梦幻，远近路灯交映生辉，人群或聚或散、络绎不绝，无形的欢声笑语随风消散，又同尘埃落定，永远也传达不到空旷的上方。悄然间，一抹淡淡的悲伤于心头升起，以至于冲散了兴奋的心情。她抓紧甯安的衣服，开口道：“甯哥哥。”
　　“怎么了？”
　　“我明白我在你眼里，我还只是一个孩子，很多承诺都不作数。但是，请你相信，此时此刻，这颗心脏，确确实实是为这片风景而跳动。”
　　“……”
　　“明年的生日礼物，我不想自己提，我要甯哥哥你自己考虑。一定要比这次更厉害才行哦，不然我是不会收的。”
　　“好。”
　　“甯哥哥。”
　　“嗯？”
　　“也谢谢你，那一天，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次日，甯安去部门上班，因为两只手都提了东西，不方便按电梯。就在他犹豫要不要请空气帮个小忙时，一只粗糙的大手替他解决了难题。
　　是施杨。
　　施杨依旧是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样，宛若天生比他人少一魂一魄。按了电梯的按钮后，他像是没察觉到身旁人是甯安似的，默然地等起电梯来。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启。二人一前一后入内。甯安瞅了一眼施杨的侧脸，说：“最近没和你们做任何沟通就擅自做了主张，抱歉。”
　　“你是组长，有权对我们下令。”
　　甯安明白施杨并非嘲讽，仅是说出了最真实的想法。他苦笑了一下，踏出了电梯。
　　办公室里，晨星和欧阳尧旭已然准备工作了；和玉笙似乎是刚到，电脑还没开。看甯安提着两大袋走进来，晨星禁不住一瘸一拐地凑近，“哇，组长，娜娜这是怕你饿死在岗位上吗？怎么让你带了这么多饭菜来？”
　　“是我和她一同做的。”甯安解释道，“一直以来辛苦你们了，算是一点犒劳吧。”
　　一听是给自己等人的犒劳，晨星立马表现出一副矜持的样子，“嘿嘿，不辛苦不辛苦，这不都是应该的嘛。”
　　“中午的时候，大家一起吃吧。”甯安说罢，环视一遍众人，忽然正下色，深深地低下了头，“此前，我没有履行组长的职责，自顾自感情用事，让你们操心了。对不起！往后，我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了。还请你们继续监督我这个没用的组长！”
　　话音一落，其余人皆是一愣。而后，晨星直接笑了出来：“事到如今，还和我们客气啥呀，组长。是我们自己想跟着你干的。”
　　和玉笙颔首赞成。施杨固然没作声，但决没有不同的意见。欧阳尧旭不是滋味地踌躇一瞬，也站出来低头赔罪，“我……我也给大家添了很多麻烦！对不起，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晨星顺势接话道：“你要是敢再犯，我第一个打断你的狗腿。”
　　欧阳尧旭毫不含糊地保证：“好的！一言为定！”
　　晨星听了，笑得更大声了。和玉笙亦捂嘴而笑。一旁的施杨仍旧一张是百年不变的雕塑脸。看着这般场景，甯安不禁觉得，自己能来到三组，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