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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六月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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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挟持为人质的学生,身份基本上都确认了,除了坐在倒数第二排第二个的男生——听其他家长说,他的名字似乎是吴文浩——他的父母,到现在还没联系我们。我已经托一位家长在班群里联系他们了,但暂时还没收到回复。”
欧阳尧旭说罢,将整理好的一叠资料恭敬地递给甯安,然后低首下气,小心翼翼地等待他的回应——他怕甯安还在生他的气。然而甯安接来后仅是稍微翻了几下,并没有加以评论。他此刻,满心思被一个疑问占据——
侯羽之所以说“别以为偷偷在直播间后台搞小动作,我就察觉不到。这些无辜孩子的性命,可都掌握在你们手里”,无非是欲以此来警告自己等人不要试图在后台关闭直播,否则学生们的生命安全便会受到威胁。然而现在距离侯羽暂停直播,已过去了五十三分钟。就算他重启直播需要做准备工作,但再怎么说,时间也花得太多了。万一他的目的,就在这不断流失的时间当中呢?
“朱专员……”
甯安话音未落,就被突然睁开眼睛的景少骅打断了。他十分疲惫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随即长出一口气,一副“我的活已经干完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的惬意样子:“你们可以派人进去了。”
朱笠一脸严厉,声音低沉,尤给人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你说什么?”
“叫你们派人进去啊。”知晓朱笠不是没听清自己所言,而是不满自己那懒洋洋的态度,景少骅不免有些委屈,“犯人已经被我杀死了。”
十分钟前,就在侯羽烦恼怀珺衡的手下为何还未到场时,一条细长的带刺绿茎悄然穿过演播室的门缝,缓缓直立起来。它原地杵了一会儿,蜷曲的尖端一动一颤,像是在谨慎地探测目标一样。随后,它蓦地静止不动,又猛然如离弦之箭一样朝侯羽刺了过去。与此同时,隐隐察觉到杀气的侯羽本能地从转椅上俯身伏地一滚。他抬头一看,只见电脑显示屏代替自己的脑袋被那绿茎穿透,当场报废了。
“哼,终于来了吗,塞勒涅?”
侯羽暗自感慨了一句,一边警惕地盯视绿茎徐徐从显示屏中抽出,一边迅速掏出手机,按下了发送消息的快捷键。接着,他从容不迫地站起来,周身一圈凛冽的黑雾飞旋,令附近的桌椅顿时淹没其中。
刹那间,宛若有谁在旁下达指令似的,双方一齐蓄势出击,不遗余力地向对方攻了过去。可纵使绿茎削铁如泥犹如狼牙棒,终究也经受不住堪比风刀霜剑的雾气,不消片刻便化为黑色的碎珠散落到地上,一颗颗晶莹剔透得好似浑然天成的玉石。见此,侯羽不屑一哼,大摇大摆地提腿迈步,欲去往礼堂观众席正面迎敌,却在打开演播室门的瞬间瞠目结舌。
不知何时,整条走廊的地面被密密麻麻、若长蛇般蜿蜒蠕动的荆棘覆盖侵占,根本没有落足之处。而长于其茎节上的一根根尖刺则嚣张地攀上墙壁,在表面留下一条一条歪歪扭扭、狰狞恐怖划痕的同时,娇艳美丽的玫瑰花却在绿叶的簇拥中灿烂地盛开着,那似火的绯红是如此触目惊心,仿佛浸过尚存余温的鲜血,好像只要轻轻一触,便会霎时暴露如恶鬼般丑陋的食人花本性,将人的肉/体连同灵魂吞噬殆尽。
由于被这诡异的场景惊得晃了一下神,侯羽错失了先机,而等他反应过来时,如水帘般骤然立起的数条荆棘早已一面可怕地扭动着身躯,一面劈头盖脸地砸下,将他像困兽似的层层锁在了藤网之内。它们毫不留情地划伤他的皮肤,通过锋利的尖刺贪婪吸取血液,使自身变得更加粗壮有力、花朵绽放得更加妖冶魅惑。虽然侯羽使出浑身解数反抗,可即便里面几层荆棘被黑雾化成粉碎,外围的荆棘也会立刻蜂拥而上、不断勒紧,教他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半分钟不到,侯羽已彻底沦为了“茧”中之物,不仅不见半缕头发露在外边,就连细微的声音也听不到了。又一个半分钟后,荆棘自行逐一退去,仿若吃饱了喝足了一般,动作相当迟缓。而当最后一条荆棘离体后,侯羽突然“咚”的一声,四肢僵硬地倒在了地上。他脸色惨白、眼球上翻、嘴唇干裂,已然成了一具比木乃伊还干的干尸。
演播室内的骚动,使得全体通校生的心脏提至嗓子眼,堵住了他们那几欲喷出口的哀嚎。终于,一位女生招架不住这一来二往的心惊肉跳与笼罩着礼堂的死一般的寂静,崩溃地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哭,登时刺激到了其他学生的神经。他们的精神早已摇摇欲坠,比于凌风中摇曳的蛛丝还要脆弱不堪,此刻被那聒噪的哭声一叨扰,勉强维持的镇定瞬时分崩离析,令奄奄一息的理智彻底断了最后一口气。他们朝空气大喊“救命”,向天花板苦苦乞求“我不想死”,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几乎歇斯底里。
预料之外的场面失控,令吴文浩不可遏制地全身颤抖起来。他不清楚演播室内究竟发生了何事,但照这情形,侯羽怕是指望不上了,于是惊慌失措地站起来,跑到座椅与座椅之间的过道上,冷汗涔涔地大喊:“是……是塞勒涅的人吗?快给我出来!别他妈的躲躲藏藏的!你以为干掉了他一个就稳操胜券了吗?怎么可能!我们的支援就在外面!他们马上就要到了!等他们一到,看你们还怎么装神弄鬼!”
“吴文浩!你……”
听见蓝天的声音,吴文浩面部肌肉僵硬地狞笑了一下,激动失智地吼道:“没错!我就是里面那个家伙的同伙!是我把你们带到这儿来的!哈哈哈!意想不到吧?蓝天!现在是谁撕烂谁的嘴?啊!?”
“你这个混蛋!”蓝天总算明白,为何他先前待文静的态度,那么针锋相对了。
“为什么这么做?”文静平静如水地问道。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都该去死!就是因为有你们存在,我才必须过那么无聊的生活,才必须忍受你们的白眼!只要没了你们,我就能……”
顷刻间,一股砭骨的寒意陡然侵入皮肤,令他硬生生将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同一时间,看清拿匕首抵住吴文浩喉咙之人的面貌的蓝天目瞪口呆,全然回忆不起他到底是如何突然出现在吴文浩身后的。
“生下你,是你父母此生,最大的不幸。”
吴文浩倏地一惊,正要回头看看在自己耳边低吟的人是谁,目光无意识一扫,发现最后一排居然少了一个人。而他也是这时才后知后觉地辨认出了那冰冷声音的主人。
“沈连寂?!为什么你……”
他话音未落,汩汩鲜血冷不防从顺着匕首的移动喷涌而出,导致地上血淋淋的一片。他愣愣地趔趄了几下,右脚一滑,失足摔下了阶梯。霎时间,礼堂内再次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悲鸣和尖叫——
吴文浩一边发着模糊不清的气音,一边紧紧捂着湿漉漉的伤口,拼命抬起逐渐失去光彩的幽怨眼眸,死死地盯着沈连寂。沈连寂内心毫无波动,仅是冷冷地俯视他,不轻不重地说:“只需稍加疼痛刺激,便可解除你的肢体控制。你们被‘螺旋’骗了。至始至终,只有你们两个人而已。”
沈连寂说完,吴文浩才注意到他的嘴角沾了些许血迹。他微微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手无力一垂,双眼宛若熄灭的蜡烛般暗了下去。沈连寂仔细地擦干净匕首,将其如珍宝一样收进口袋。他瞧了一眼如潮水般从演播室对面的走廊涌至此处的荆棘,无视掉一脸惊愕呆愣的蓝天和眼神复杂地注视着自己的文静,不慌不忙地离开了礼堂。
“我的血,你们不会喜欢的。”
次日,景少骅走出反省室,活动了一下由于坐了一整晚硬板凳而腰酸背痛的身体,哀声怨气地说:“朱臭脸那家伙也真是的。明明是我解决了杀千刀的犯人,为什么非得被关小黑屋反省啊?话说,小黑屋不是很反人道吗?为什么如此开明先进的机构,会容许这种刑罚存在呢?”
景少骅的嘲讽之意溢于言表,即使不认真听,也能看出他在出口“内涵”部门。甯安没接下话茬,而是平淡地说:“朱专员是不满你擅自行动。万一有什么差池,可能会导致整场救援行动失败。”
景少骅不以为然:“就结果而言,不是挺好的嘛。”
“这可不是足够让你逃脱惩罚的借口。更何况,犯人死了,线索也断了。”甯安说罢,忽然一本正经地问:“景少骅,为什么当场杀死了犯人,而不给他留个活口?”
仿佛听到了一个格外好笑的笑话,景少骅弯腰憋笑了会儿,语气轻松地反问:“你昨天也察觉到了吧?犯人其实只是在虚张声势。”
昨日行动小队被朱笠勒令撤退后,景少骅没有乖乖遵守命令,而是悄悄割破掌心,将夹带着种子的血液洒到了地上。在鲜血的滋润下,种子很快生根发芽,并完美绕过了摄像头和红外线探测仪的捕捉,或悄无声息地潜入礼堂,或蔓延至其他地方寻找敌人的踪迹。然后,景少骅收到了茎叶传来的讯息:杭城七中内,仅有两名异类。
“那个异类小毛孩的‘遗言’,你也通过回收的录像看到了吧?他那么信誓旦旦地断定他们有支援,结果却白白送了人头。他们显然是被人‘耍’了。”
甯安沉默片刻,一字一顿地说:“侯羽的手机被改造过了,无法查询他联系过的人是谁。”
景少骅耸了耸肩,一脸“我就说嘛”的表情,“话说回来,你家那个小白脸,最后有被处罚吗?”
“小白脸?”
“就是一刀秒了那个异类小毛孩的小白脸学生啊。他不是归你管的吗?”
甯安:“……”
他是体弱导致的脸色苍白,根本不是小白脸的那种“白”啊!
“他已经回家了。”
“什么?!”景少骅惊讶地挑起眉,语调夸张地抱怨道,“我俩同样KO了一个绑架犯,凭什么他就能回家,而我却被关了二十四小时的小黑屋?”
甯安没理会景少骅那言不由衷的“忿忿不平”,而是兀自沉浸在了询问沈连寂的回忆里。杭城七中事件落幕后,幸存学生们都被送去医院接受心理治疗了,唯有沈连寂一人被带到了部门。这不仅是由于其身份的“特殊性”,且更在于他当众处决吴文浩的行径。然而面对一连串的问题,沈连寂始终一言不发,痴呆儿童似的一个劲儿摩挲手中的匕首。
——那是秦源野留下的,供他日后替秦莘野报仇的凶器。
吴文浩死亡前,沈连寂明显对他说了什么,但当时礼堂内的环境过于嘈杂,因此技术人员尝试了很久,也没能将他的声音单独分离出来;再加上摄像头拍摄的角度问题,以及他又是侧脸入镜,故而也难以依据其嘴型进行唇语分析。虽然还有记忆检查作为最后手段,但纠结了半天,甯安仍是狠不下这个心,于是便以精神状态欠佳为由,放他回家了。
“下次,不要再做出自残的行为了。”
清理现场时,后勤人员在沈连寂坐过的位子旁发现了半条舌头。甯安实在不愿回想起自己看见那半条舌头时,内心究竟受到了多大冲击,但比起毛骨悚然与怀疑,他对沈连寂怀有的,更多是心疼和怜悯。
容易被情感驱使,是一个非常大的缺点。就算被利用,也无可厚非。可即便如此,甯安也仍旧愿意去相信。
“沈连寂,难道你那时候,就已经知道吴文浩杀了他父母吗?”
话音落下,沈连寂微微一动眼睫毛,但意料之中的,他没给出任何回复。
“……哎,算了算了。谁教我长得一点都不可爱呢,被落井下石也是我自己的锅,怪不得别人。”
思绪被景少骅的阴阳怪气拉回现实,甯安浅浅地笑了笑,道:“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救下了那三百多名学生。没有你的话,杭城七中这次,恐怕会全军覆没吧。”
猝不及防的感谢,令景少骅微微一愣,随后十分开心地笑了起来:“废话!”
然而此次事件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即使模糊化幸存学生的记忆,也无从消除其影响。普通人和异类之间的关系,怕是会变得更加紧张吧——甯安忍不住深深地担忧起来——二者的未来,究竟会通向何种结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