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21、八月十六

　　在尹娜做出院准备的同时，走廊尽头，沈连寂转身看向甯安，“身体还好吗？”
　　那日甯安被刺，得沈连寂帮忙才能于次日照常上班，还顺便代替了方沅的位置，专门负责13楼。甯安深知这名少年不简单，略有顾忌地说：“我还没答应，你们就放娜娜走。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会答应。”
　　“为什么？”
　　“异类一共有三种选择：一，永远都不要被部门发现；二，服从部门安排；三，死。”
　　甯安是个聪明人，对方的话外音听得一字不落，“我已经暴露看，只能在后两种选择中抉择。可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有时候，人看似没选择，但其实，只是人不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而已。”沈连寂以远超其年龄的成熟语气说，“部门的某些做法，的确太过强硬，但这个选择对你没坏处，至少，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照顾尹娜了。”
　　甯安不置可否：“今晚，我会给你答复的。”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沈连寂的眼神有些复杂。施杨走过来道：“怎么样？”
　　“有脑子，有软肋，能控制，正是部门最‘需要’的人。”
　　施杨的双眼倏地聚了焦，无声地审视少年。
　　“莘野没抓住封喉女，部门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施杨又犯烟瘾了，掏出一根烟叼着，但没点燃，“封喉女没再闹事，应该会暂时搁置。”
　　“也就是说，目前没事吗？”沈连寂的淡漠双眼泛不起丝毫情感的波澜，但他那冰冷的少年音却十分低沉，听来直教人错觉周围的温度都降了几分，“我给甯安的号码是你的。可以的话，近段时间，希望部门能少打扰我和莘野。她数学不好，不能再分心了。”
　　“为什么？”
　　沈连寂止住离开的脚步，“原因我已经说了。”
　　“异类异于常人，走不上普通人的道路。即使不读书，部门也不会让你饿着。”
　　沈连寂冷眼一扫施杨，径自离去。
　　13楼的工作不如ICU那么辛苦，一天工作十个小时也就差不多了。甯安和尹娜才靠近医院大门，就看到了抱着瘸子的顾华。瘸子早就不安分了，急不可耐地扑到甯安怀里，蹭了蹭他的脖子，又舔舔他的脸，像口香糖一样粘得拔都拔不下来，看得尹娜羡慕不已。
　　小女孩本就对小动物没抵抗力，偏偏瘸子又那么乖巧可爱，于是特别想摸摸它的脑袋。甯安清楚尹娜的小心思，便一手抱着瘸子，一手带领着她的手逐渐伸向瘸子。尹娜刚开始还有些紧张，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几秒后，一阵湿湿的、刺刺的粗糙感传了过来。见她满脸抑制不住的欣喜，顾华半开玩笑地感慨：“看来我在瘸子心中的地位，又要后移一位了。”
　　甯安介绍道：“娜娜，这是我的好友顾华，这是我们两个一起养的瘸子。”
　　尹娜立刻礼貌地问好：“顾华哥哥好，我叫尹娜。”
　　“这声‘顾华哥哥’叫得真甜。”顾华摸了摸尹娜的脑袋，“等下哥哥给你买冰淇淋吃。”
　　“谢谢顾华哥哥。”
　　“不用谢！”顾华笑道，“我把车开来了，今天晚上我请客！”
　　顾华嘴上说得好听，可人家餐馆不让带宠物，去了好几家都不行。结果，三人一猫就只能去露天摊。尹娜对此毫不介意，虽说此处的环境没有店里面那么好，但她曾一度远离人群，借此机会体会一下小市民的浪漫也十分不错。
　　吃饭的时候，顾华向尹娜讲了很多关于甯安的事：长得帅、脾气好，细心周到，家务做饭完全不在话下；谁要是嫁给了她，以后就是翘着二郎腿享受的份。甯安知道他喝多了，就任由他胡说海侃。一顿风卷残云再瞎扯淡过后，顾华忽然想起了什么，打了个饱嗝道：“对了甯安，如果娜娜要住你家的话，你东西都准备好没？”
　　“床铺、日用品都有了，就是衣服，我只买了一两件，不知合不合身。”
　　“女孩子怎么能只有一两件衣服呢！”顾华一拍桌子，“走，咱们shopping去！”
　　对于尹娜来说，琳琅满目的商场可谓到达了刷新世界观的级别。她先试穿了件粉色的小裙子，再给营业员稍微装扮了一番，活脱美少女降临。然而这裙子有点小贵，尹娜舍不得。顾华挽过甯安的脖子，对她道：“没事儿，你甯哥哥存了好几年的私房钱，尽管不够买车买房，但买几件衣服还是绰绰有余的。你说是不是啊，甯安？”
　　甯安向来无视顾华的插科打诨，看了看尹娜，笑着说：“很好看。”
　　尹娜羞得低下了头。
　　“就是这样，”顾华大方阔气地对营业员道，“把商标给我剪了。”
　　之后，尹娜再买了几件衣服。三人一猫也逛到了内衣区。知道这俩大老爷们不好跟着一起，尹娜独自挑选去了。在等待的过程中，顾华用手肘推了推甯安，在他耳边说：“你和娜娜的年龄差那么尴尬，领养手续到底是怎么批下来的？”
　　甯安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自己倒没什么，就怕尹娜将来长大了，她的男朋友会介意她跟着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生活。不过，他实在无法任由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只能把她以妹妹的身份留在身边照顾了。
　　“唉，其实这样也好，总比去孤儿院强。”顾华得不到答案，又喃喃了一句。
　　履行了买冰淇淋的承诺后，顾华就直接回了自家。甯安也带着尹娜回去了。等她睡着后，甯安锁上卧室的门，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我是甯安。请问你是……”
　　“异类管理部门，策处科施杨。”
　　“那沈连寂……”
　　“他是我的‘监护对象’。”
　　“‘监护对象’？”甯安听沈连寂解释过这个名词的特殊含义，“你是‘监护人’？”
　　“没错，同时也是你的组长。”
　　甯安长吐一口气，“‘监护人’的话，需要我写监视报告，还是到部门做人事登记……”
　　“不用。”
　　“不用？”
　　“时间到了，我们自会联系你。目前只要维持现状就行了。若有需要的，比如尹娜的入学手续，部门会帮你搞定。还有，尹娜左手上的手环，千万别想取下，不然你清楚尹娜会变成什么样。有事的话，打这个号码就行。”
　　施杨说完挂了电话，而甯安的心情却久久无法平复。
　　他不清楚蹚这趟浑水究竟会给自己的人生带来怎样的变化。如果可以，他真心不想涉入那边的事，毕竟封喉女一案已让他吃了不小的苦头。想到这儿，甯安下意识抚了抚后腰，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沈连寂那双冰冷到令人惧怕的眼睛。
　　次日一早，由于要上早班，又不放心尹娜一个人留在家里，甯安便把她托付给了顾华。顾华先带尹娜和瘸子吃了早餐，然后散着步往瑞华宠物医院走去。医院还没开门，然而却有个打扮得花里胡哨、仿若刚从夏威夷海滩度假回来的人蹲在门口。
　　这人一手持花，一手揣着礼物盒，晃着脑袋哼着小曲儿，几分钟后又站起来抖抖发麻的腿脚，再探头探脑地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尹娜问：“顾华哥哥，我们为什么停下来啊？”
　　一丝怨气于顾华眼中闪过，“算了，今天不开门了。走，哥哥带你去游乐园玩。”
　　岂料他刚转过身，男人就扭头看了过来。顾华只当自己啥都不知道，快步往前走去。而男人则赶紧捎上鲜花礼物，不断在后头追喊。可就在他快要追上的时候，不想右脚一跘，整个人向前一倾，直接把顾华砸到了地上。顾华直接正面栽地，顿时怒火中烧，正要赐他一拳，却被对方眼疾手快地躲过了。
　　这一躲犹如火上浇油，令顾华的愤怒值达到了200%。于是电光火石之间，又是一拳挥了过去。然而对方早有准备，一弯腰便轻松躲开了。顾华向来不服输，冲上去就是一番紧追猛打。男人一下子踉踉跄跄地跳开，一下子又“哎哟哟”笨拙地滚到别处，连瞎子都看得出他在故意放水。后来，顾华也觉得自己费力不讨好，遂扶着腰直起身子，喘了口气道：“死疯子，你又来做什么？！”
　　男人笑嘻嘻地道：“来追你啊。”
　　“给我滚远点！我不想看到你！”
　　顾华粗着气吼完，又要转身离开，却不想被男人拦住了。顾华“啧”了一声，往左一迈，于是男人立刻往右一踏；顾华再往右一踏，男人便又朝左一蹿。两人就这么你左我右、你右我左，来来回回了十几次。最后顾华忍无可忍，大喊道：“死疯子，你别再来骚扰我了！”
　　“我哪里骚扰你了？”男人表示莫大的委屈和无辜，“我是在正大光明地追求你啊。”
　　“你……”顾华气得咬牙切齿，一脚狠踩他的脚掌，大步流星而去。他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了尹娜，慌忙一回头，却见尹娜和瘸子正蹲在男人面前，看着他捂脚大叫。
　　“哥哥，你是谁啊？”
　　男人忽然笔挺地站好，摘下廉价太阳镜，一甩不存在的刘海，抛了个媚眼，“本人风逸才，私家侦探，是你顾华哥哥的准男友兼准老公哦。”
　　乍一看，风逸才与一般的市井之徒相差无几：从不打理的蓬乱头发，粗长浓密的眉毛，不自觉闪着精明狡诈的狐狸眼，整日都是不明觉厉的嬉皮笑脸，讲起话来似乎总带着股嘲笑意味；加之其五颜六色、令人眼花缭乱的阿罗哈衫，凡是与他第一次见面的人，无不会产生踹他一脚的冲动。但与他熟的人都能感受到，风逸才虽长得人模鬼样，却自带一种无法言喻的放荡浪气，这股浪气让他显得玩世不恭，也令他有胆子见一个美男就调戏一下。总之一句话：这家伙就是个欠扁货。
　　“准你屁的男友老公！”顾华一手刀劈中风逸才的脑壳，再像避瘟神似的拉尹娜走开，“他就是个疯子！别理他，咱们走！”
　　“别啊，华儿！”风逸才忽然从后抱住顾华的大腿，“我可是你未来的男朋友和老公啊，你怎么忍心将我一个人丢在大街上？”
　　“不许叫我‘华儿’！”
　　“那叫你‘小华华’？”
　　“滚你的‘小华华’！”
　　“哎呀，我亲爱的顾华，”风逸才腻乎乎地抱紧顾华的小腿，自我陶醉地说，“这么想我直呼你名字的话，早点说不就好了吗，何必用这么傲娇的方式呢？但好在，你我心有灵犀，一点就通。不过，我还是强烈推荐‘男朋友’或者‘老公’这两个称呼哦。”
　　“你……”顾华整张脸脸都青了，“你给我放手！”
　　“不放！”
　　“快给我放手！”
　　“不要！”
　　“我最后说一遍，给我放手！”
　　“不要不要我就不要！”风逸才翘起屁股，噘起嘴巴，“除非你给我亲亲。”
　　此时已快九点，路上行人驻足观看，围观群众前排吃瓜，还有几个现场直播求亲。顾华知道这死疯子不要面子，否则也不会在被拒绝89次后依旧不知廉耻地贴上来。然而他疯子是疯子，自己身为一个正常人在自家医院门口被求亲，对方还是男人，以后这老脸该往哪儿搁？不行，顾华决不允许自己的人生栽在这傻逼手里。于是朝人群一吼“看什么看”，不管三七二十一，兀自往宠物医院走去。风逸才暗喜，在被拖走的同时还不忘用脚勾来礼物。尹娜神助攻，帮忙捡起鲜花。瘸子也不赖，帮忙咬起风逸才那掉在地上的太阳镜。
　　进了医院，顾华关上大门，再给前台卓镜发消息说今天放假。风逸才见大门被关，喜不自禁，突然起身一挑顾华的下巴，“华儿，你是想和我同房了么？发展太快，我有些把持不住呢。”
　　顾华当即捏爆了未来得及放下的手机。风逸才立时一慌，举起双手退后，“华、华儿华，手机是你自己捏爆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顾华的怒气值已突破1000%。他抄起一条狗链，双手一拉检验其质量，继而右手一甩，如鞭子般挥舞起来。风逸才这才明白对方为何要关门了，当即吓破了狗胆，“顾、顾华，真不是我的错啊，反正你今天也不上班了，要不等下和我去买部新手机？正巧我手机内存不够也想换了，咱们来个情侣款，你觉得怎么样？”
　　话音一落，狗链甩在地上的声音清脆作响。风逸才心下一凉，立马躲到一边，“……你放心，我付钱，我买给你！绝不会以此来逼你以身相许！”
　　狗链又是一甩，风逸才因差点被打中而心有余悸，逃跑时没注意到后方有一张桌子，尖锐的桌角精准无误地刺入屁股——顿时一阵酸爽！
　　风逸才手捂着腚，双腿打颤着瘫在了地上，“华、华儿，你想玩SM，我乐意奉陪……但是，能不能过几天再玩啊？”
　　“哦，”顾华缓缓上前，俨然一副女王漠视脚下畜生的模样，“这是为什么啊？”
　　“我、我这几天，身体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顾华嗤之以鼻，“你不就是皮痒了欠抽了么？抽一抽舒筋络骨还不好吗？”
　　“不，绝不是这样！我是真的不舒服，前一个礼拜一直在医院……”
　　“哦？在医院啊？”
　　风逸才脸色铁青，连连点头，“是是是……”
　　“哪儿出毛病了啊？”
　　“这……我不好意思说出口。”
　　“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我……我不想脏你的耳。”
　　“哼，脏我的耳？”顾华满脸“善意”的笑容，“你都脏了我的眼了，还怕脏我的耳？快说！不说，你知道下场！”
　　看他甩链示威，风逸才慌忙道：“我说我说！我前些天做了痔疮手术！”
　　“……痔疮手术？”
　　“是啊，可疼了呢。”
　　“哟，那还真是辛苦你受疼了。”
　　“不辛苦不辛苦。为了华儿你将来有地方反攻，就是要我付出这条命，我也……”
　　话未说完，顾华就要杀气腾腾地一链子挥下。千钧一发之际，尹娜蓦地跑过来，挡在风逸才面前道：“顾华哥哥，风哥哥疼得那么厉害，应该没有撒谎，你就相信他吧。”
　　顾华愣了一下，缓缓转过头，垂眸去看风逸才。
　　风逸才似乎是真疼了，龇牙咧嘴，捂着屁股，“嘶嘶”吸气。顾华顿了顿，将信将疑地问：“前几天，你真住院了？”
　　“是啊！”风逸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是……”顾华噎了一下，“故意突然玩失踪的？”
　　“当然！”风逸才据理力争，“欲擒故纵辣么伤人，我怎么舍得对你用呢？我本来想做完手术后马上来找你的，可没想手术后竟痛得要命，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一个多礼拜……我，我这不是带了礼物来向你赔礼道歉嘛。我知道我不好，让你空守那么多天的闺房，但我也是不想你担心嘛。你放心华儿，以后，我再也不会……”
　　顾华本为自己的莽撞略感后悔，但听到“闺房”二字后，肚子里的气猛地冲到头顶，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尹娜和瘸子即刻去看歇菜的风逸才。顾华走到前台边，拿座机打了个电话：“喂，卓镜？快来上班！”
　　“啊？！老板你刚才不是说今天放假吗？”
　　“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要是十分钟内没出现，这个月的工资就别想了！”
　　顾华一砸电话，气冲冲地准备开门去了。尹娜扶起风逸才，关心地问：“风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都习惯了。华儿这二话不说就动手的暴脾气，得想法子帮他改改啊。不过今天，我还是先回去的好。”风逸才接来瘸子嘴里的太阳镜，看了眼远处的礼盒，“小娜娜，那礼物，找时间你帮我给华儿吧。”
　　“嗯！”尹娜认真地回道，“保证完成任务！”
　　当晚，甯安路上突发状况回来晚了，饿不住的顾华叫了外卖来吃，然后在“我还要喝”“我没醉”的喃喃声中趴桌了。甯安将他搬到沙发上，再给他轻轻盖毯子，“今天的顾华，似乎非常高兴。”
　　“真的？”尹娜眉毛一挑。
　　“你知道原因？”
　　“嗯！因为风哥哥来了。”
　　“风逸才？”
　　尹娜点了点头，“他上午来看顾华哥哥，还给他送了礼物。不过顾华哥哥不收。”
　　“什么礼物？”
　　“乳霜。还附了张卡片，上面写着‘愿我的顾华永远美如初恋’，署名‘爱华的风’。”
　　甯安忍不住笑了出来，“那真是风逸才自找的。”
　　“我听卓镜姐姐说，顾华哥哥其实并不讨厌风哥哥，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为什么？”
　　“顾华哥哥叫我把那瓶乳霜给扔了。卓镜姐姐听了，说如果不要的给她好了。顾华哥哥虽然给了她，但后来又拿走了。”
　　甯安一笑，“他诊室的柜子里有很多衣服裤子鞋子，还有保养品装饰品，吃的也不少，这些全是风逸才送的。他嘴上都说‘不要不要’，等没人的时候又悄悄收起来。”
　　“顾华哥哥好可爱啊。”
　　“不过我觉得，人还是老实一些比较好。若错过了抓住对方的机会，追悔莫及的，始终是自己。”
　　尹娜看了看顾华，表示非常同意。
　　“明天就要上学了，期待吗？”
　　“嗯！”
　　“去洗洗睡吧，明天要早起呢。”
　　尹娜点点头，刷牙去了。甯安开始整理快餐盒。顾华睁开眼，似乎有些低落——
　　“老板也的确该主动一些了，世上又有谁能像风逸才那样钟情专一呢。”
　　“若错过了抓住对方的机会，追悔莫及的，始终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