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9、无我·畴昔 ...

  •   李言瑾亮出太子令后,经自荆州一役,东郅各地的百户,总旗均带兵归顺,天下局势明朗,李言瑾以王储之名废太子李言勋,却不受其兵权。李言勋孤军穷策只得屈居其下,共讨西郅。

      其后,大小战事不断,捷报频传之余,凶讯亦是不断,东郅军夺下荆州后可谓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役不再籍,粮不三载,也无须从本国调度。
      西郅军生性凶残,这回丢了荆州,严防死守之下李言瑾也占不了多少便宜,可谓喜忧参半。李言瑾虽清楚穷寇勿迫的道理,但上了战场他这没实干的殿下也说不得太多。士兵间少有时刻记挂家国天下的,都只道是拼了老命在替他办事,他们便是烧杀掳掠,李言瑾也唯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日,预定回禀军情的探子隔了好几日都没回来,李言瑾实在坐不住,便给初云打了个眼色。初云沿着河道汲水,却越走越远,优哉游哉地也不曾被人发现。李言瑾如法炮制地溜出营地,刚闪入林子里便看到初云候在树下。
      这天已经很冷了,林中挡风,沙尘也不是很大,脚程却快不起来。沿途穿过几座村落,在这干戈纷扰之时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杂草横生的荒败田地。李言瑾心想若是今日到不了境上,连投宿之地都找不着一间,便催促着初云。待到日暮黄云时,总算望见洒落山坳中守境的营盘,安下心来夹了夹马腹,初云却如何都不愿再走了。
      这时候从营地里出来一个士兵,是认得李言瑾的,赶忙行了礼。

      李言瑾却见这人浑身是血,还当是出了变故,心下大惊边往营中走去边问那士兵出了什么事。此时已有其他人出来,都是穿的血染的衣裳,见到李言瑾后面露惶色。身上不见外伤,李言瑾这便明白过来了。
      果然不远处传来女子的悲鸣与怒骂,快步绕过一座营帐,眼前场景何止是一个惨烈可以形容的。只见二十多名妇女衣衫不整地被人墙围在中心,有士兵看中了便往远处不见光的地方拖,男丁与孩童的尸首随意摆在地上,他们的行李包袱聚成一堆,有几人正在其中翻找,却也没翻出个所以然来。距李言瑾不远处,有一人在与女子拉扯时,无意间踢动一颗沾满灰的人头,颠簸着滚到了李言瑾脚下。

      带李言瑾过来的人想提醒他们,却看李言瑾脸色不善,不敢开口。谁料李言瑾这时却退后两步回避了。
      “殿下,这……兄弟几个这就去让他们各自领了军法去。”
      “这里的军司头头呢?”李言瑾看那血腥场面有些受不住地稳了稳身子,语气倒还算平和。
      “回殿下的话,越骑大人带了几路铁骑支援莫将军去了,尚未归营。”
      “那这些人又是从哪里来的?”李言瑾早已不是从前那个见着乞丐可怜便随随便便撒金锭子的小少爷了,此时问得波澜不惊,地下的人猜不透也不敢猜,只据实道:“都是前些日子从西郅边境村口里逃走的人,路上让我军发现,带回来的。”
      李言瑾点点头,想起方才路过的那几个无人村,着实堵得慌。
      这时候,忽然那人头不知被谁又踢了一脚,滚到李言瑾面前。这次是正脸朝上,厚厚一层灰下皮开肉烂,早没了人形。
      “啧,造孽。”不知是谁轻叹了一声。
      元翊曾对李言瑾说过,想在军中止暴禁非,唯一的法子便是天下太平。谁都明白,今日我杀你的壮丁,报应就是明日你抢我的闺女,可军令一声只是治标,要治本,唯有断了源头。
      有些事李言瑾没见过,等见到了,才觉其中深刻。
      “军令如山,无论参与与否,一会儿全去领罚罢。”李言瑾叹了口气。
      “多谢殿下!”

      第二天回到雁城,李言瑾见众人黑着脸,知道这两日一夜里头,刘浩等定是焦头烂额,不敢多说话,只挑了两样要紧事问了问。原来李言瑾前脚刚走,那姗姗来迟的探子后脚便到了,送的虽是捷报,可营中丢了李言瑾,便是上百个捷报一块儿送到也补不齐啊,那探子吃了军棍,也算倒霉。
      李言瑾心道自己既然已经回来,该被唠叨的也唠叨了,为何刘浩眉头依旧不见舒展。就姑疑着朝魏川冶眨眨眼。
      魏川冶将李言瑾拉到一边,数落道:“你可知昨日走丢的并非你一人?五皇子在城中给人劫了,连童太医都受了伤。本想找你商量对策,哪晓得你……”
      李言瑾一听,下意识便去找元翊,这才发现回来半个时辰却不见元翊的踪影,情急之下大神打断了魏川冶:“元落之呢?”
      魏川冶好似没回过神来,还在那里唧歪:“你兄弟给西郅老狗擒了,你怎还在想着他!”
      “我说元落之呢?”李言瑾提高了嗓子。
      魏川冶不敢再胡侃了,眼光不定地道:“他一听说,就带足人手救五殿下去了……这,不应该啊。”

      先是冰珠子,后接连几天都飘着大雪,眼瞧着便入了腊月。有人在雪中一步一陷地替李言瑾清扫出条道儿来,还是不好走,踩上去土硬邦邦的,那寒气直从脚底心升上五脏六腑,好像自个儿的身子都假了,随便一掏都能捅出个冰窟窿似的。
      横竖巴天磊不在,李言瑾抱着手炉烤着火,小日子过得倒也舒泰。

      忘了元翊离营多少日子了。

      李言亭被俘消息传至军中便哗然一片,此时理应由元翊等人平息了众怒后好好打算一番。李言亭如何,与他陈远含毫无瓜葛,瞎子都看得出来他无非是见李言瑾这军队壮实,两边都吃了不少苦头,要谈条件罢了。
      虽说是东郅皇子到了那兔儿皇帝手上,可西郅公主还被莫决举枪围着呢。这原本对两国都是个机会,以元翊手腕,坐下来谈可比马背上抢来得容易。谁料第一个煽动军心要去抢人的,竟是元翊。
      魏川冶机敏,知道此时能按得住他的只有李言瑾,便四下寻人,寻到最后却发现这根救命稻草居然跑了,这才没了主意,只能由着元翊混来。
      元翊走时吩咐过,若一个月不见他们回来,则凶多吉少,让李言瑾带兵攻下长安。按他当时的意思是,若少了俩智囊团,下面的仗恐怕难打,不如一气攻入长安,定下成败来。至于如何进攻,他他最后留了只锦囊下来给李言瑾,巴天磊和莫决两大猛将合力,未见得会输。
      未见得会输,说白了就是是成败两论,听天由命。他连报仇雪恨的活儿,都马马虎虎,指望李言瑾撞太岁去了。
      思及此处,李言瑾一把拍落桌上的马鞍。当日回营后,初云煽着鼻子,衔了他衣摆就要往西跑。李言瑾一怒之下将马鞍卸了,初云耸耸脑袋终于不再扯他。
      笑话,元翊是去救李言亭的,他跟在人家屁股后头瞎跑甚么。

      刘浩给西郅皇帝派去的使者前些日子总算带来了口信。大概是说本想邀李言亭去串串门子,谁知才到半路就让元翊请了回去,他们不好强求。
      李言瑾寻人寻得累了,听了这消息也无甚想法,只知继续派人去找。
      刘浩却道:“殿下,元大人进了西郅后便与咱们断了消息,臣有话早就想说了。”
      李言瑾挥挥手,让他说下去。
      “陈远含若老实认了,倒还有的谈,现明知元大人劫人,却矢口否认,恐怕凶多吉少。”
      “依刘伯伯的意思是……?”刘浩的话,李言瑾也并非十分关心,只顺着问道。
      “元大人不能给您出一辈子主意,臣也不能。该依的不是老臣的意思,是您的。这往后,也没什么刘伯伯了,太子殿下。”刘浩拱手,深深作了一揖。

      年关后几日,李言瑾带着魏川冶上城里走了走。
      路上冷冷清清,喝口气都能氲开老远,想必能逃的都逃了,也不知去了哪里。酒肆的招牌还挂在路口,你若要喝一盅推门便好,临时给温一温也是可以,只是地上结了层冰皮,给昨夜一场雨磨得滑溜溜的,很需当心。
      李言瑾抬头望了望,找了处有烫金招牌的便揽起玄狐裘下摆正欲抬脚进去,远远却见石桥下两道人影朝自己走来,这整条街上会动的也就他们四个,一瞥眼便看到了,那人影竟是童太医。
      “童嫂子千里寻夫,竟追至此处,恐怕是要跟一辈子的了。”魏川冶调侃道。
      李言瑾再仔细一看,那童夫人还真如元翊所言,大手大脚,站在童太医身侧竟和他一样的身长,多少有些不搭。
      “殿下,您怎上这儿来了?”童太医的新衣,裁的是京城里老爷们穿的旧款式,圆咕隆冬十分暖和,“还不快见过八,太子殿下。”
      童夫人不知所措地地了头。声如蚊纳也不知说了什么。
      “你伤养好了没有?怎么出来瞎跑?”李言瑾问。
      “自个儿整自个儿,活蹦乱跳。”童太医怕李言瑾不信一般地拍了拍胸脯。听说李言亭被劫时,童太医要上去拦,被一刀划在前胸,留了不少血。看来伤确实好了。
      李言瑾点点头,又指了指那酒肆:“大冷天的,进去说罢。”

      诺大一家两层高的酒肆中不见伙计,只有个枯瘦老头儿缩在柜前,看李言瑾等人进来,指了一副干净的桌凳,让他们坐下。也不问别的,转身到了里间,大约是弄吃食去了。
      过了会儿,那老爷子没出来,却从外头闪进个丫头,一溜地跑到李言瑾跟前,带得一身凉气。那丫头大约十岁出头,用两根灰黑的红头绳绑了头发,鼻头发红,脸上还算干净,手里拿着两幅版画,大约分别勾出钟馗和门神的形容来。她那一双黑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李言瑾瞧。
      “判官到,赐福镇宅。”丫头朝李言瑾伸出手中版画。
      其余几人有些警惕,李言瑾倒是大大方方接了。
      “判官到,赐福镇宅。判官到,赐福镇宅。”空空的手还伸着,那丫头又念了两遍,似有些傻。李言瑾见她盯了眼自己身上一条镶了十几颗大猫儿眼的腰带,明白过来,还是掏出些碎银子放她手里,她便讷讷地塞进旧色夹袄的口袋。
      魏川冶以为这丫头是给父母弃下的傻妞,这大过年的见着可怜,便也给了些银两,那小丫头不知要道谢,只呆呆地收了。

      正巧那老头从里屋出来看见了,嘴里骂了一句土话要她还钱,那丫头也不怕他,甜甜叫了声爷爷便黏了过去。
      魏川冶这才知道上了这丫头片子的当,面有愠色又不好发作。李言瑾一个没忍住,轻轻笑了。这一笑,惹得那小丫头怪好玩儿地看了看他。
      孙女儿收了人家的钱,老爷子还是一副横眉冷对的态度,在各人面前摆了碗腾着热气的老黄酒,又回到柜前猫了起来。那丫头却凑过来,脆生生地道:“几位爷过年也闲得很呢。”口气老成得很。
      李言瑾笑道:“有一友人,以一月为期叫我等他,这是最后一日。”
      “你那友人,好不厚道。我爹娘走时可没让咱们等,只叫我同爷爷好生过日子,这才像话。”那丫头嫌冷地跺了跺脚,蹦出来的话却还是老调调。
      “殿下等他,何不在留在营中?”童太医耳语道。
      “你说他是会先回营见我,还是会先回城找你?”李言瑾苦笑。
      童太医语塞,李言瑾不再理他,问那丫头道:“你可还想再见见爹娘?”
      “不想。”
      “那就别等了,爷孙俩赶紧逃命去罢,明日,天下可就大乱了。”李言瑾揉了揉那丫头的脑袋,任她笑着逃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