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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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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舍忍泪奔回苦竹精舍,在阿得连声追问下才负气地告诉她,石惊天要求延迟婚期。
阿得见不得姐姐如此伤心,当即前往无痕山庄找石惊天想问清缘由,可惜也是无功而返。
宋青云从石惊天私下找他提出并提出暂缓挑选婚期就知道是郭放那边的计划成功了。
他不由得抚须轻笑,暗道郭放这小子还真有点本事,潜入苦竹精舍才没几天居然就能成功离间惊天和阿舍的关系,看来他是过于高估惊天和阿舍对彼此的感情了。
是夜,石惊天来到母亲院中请安。白玉虽觉他这一整日刻意回避自己视线的举止有些奇怪,但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成婚在即这个于夫妻之道单纯如纸的儿子又害臊了。
她正想说什么,余光瞥见宋青云的身影,当即扬声道:“青云,婚礼的日子挑好了没有?”
“这···”宋青云站定,面露难色地看了一眼石惊天:“夫人,我还没挑呢。”
白玉有些不满道:“还没挑?叫你做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真是越来越没用!”
“娘,您就别责怪先生了。”石惊天不忍见宋先生被母亲如此为难,他原本也正打算跟母亲提及此事,当即上前一步低声道:“是孩儿不让先生挑的。”
白玉一惊,皱着眉满腹狐疑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让他挑呢?”
或许是因为最难开口的那一关已经面对过,石惊天垂眸遮住眼中的万般情绪,他听见自己平静地答道:“娘,我想将婚期延后。”
“你!”白玉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脸色顿时一变:“你给我说个理由出来!”
石惊天心如刀绞,苦涩道:“···儿有不得已的苦衷。”
白玉眼底怒气愈盛,声音发凉:“那就是没有理由了。”
石惊天背在身后的手轻轻颤抖,语气中带着几分祈求:“我希望娘能够答应。”
“不可能!”白玉断然拒绝,厉声道:“人家阿舍一个女孩家当着我的面都爽爽快快答应了这门亲事,你却在这个时候反悔,你把阿舍当成什么了!我绝不允许你这么做!”
她面若寒霜走到石惊天跟前,冷冷道:“你要记住,女人绝不是这么让你糟蹋的!如果你还要反悔,从今以后你就不要再认我这个娘,你好好考虑清楚吧!”
白玉撂下一句狠话转身入内,宋青云爱莫能助地对石惊天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跟上白玉。
石惊天张了张口,眼眸酸涩不已,隐有水光闪过,半晌说不出话来。
直至此刻,他仍然难以相信眼前这个处处为子媳着想的母亲竟是十恶不赦的血玉观音。
翌日,石惊天前往苦竹精舍找阿舍,再次提出延迟婚期一事。
阿舍正在晾晒药材,经过一整晚的辗转难眠,她的心情已然平静了许多,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接受这个过分无理的要求,有些事情可以退让,但有些底线绝不能委曲求全。
于是,她再次正言厉色拒绝了石惊天的提议,并直言石惊天只管按照他所希望的时限延迟婚期,哪怕三年三十年也无所谓,而她也将重新审视这桩婚事是否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石惊天早就领教过阿舍的刚烈,但此刻他是有苦也难言,只能再次眼睁睁看着阿舍离开。
郭放隐在窗台帘后围观了两人这一次不欢而散的谈话。
当听到阿舍完全不为石惊天所动反而抽薪止沸决定重新考虑婚事,若非场合不对,郭放险些当场笑出声来,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如此果决利落地反驳并拒绝石惊天。
郭放忍了又忍,还是抑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落在阿舍身上的目光也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欣赏与着迷,视线和脚步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移动。
阿舍来到后院兀自出了一会神,收拾好心情后将凉水浸漂了两次的生川乌捞出,拈起一小片入口尝其毒性是否淡化。岂料川乌的麻辣感仍旧十足,直将她呛的面红耳赤,眼泪不止。
尾随而至的郭放正巧碰见,还以为她是因石惊天而伤心落泪,顿时起了几分妒意。
“阿舍,你没必要这样勉强自己,若实在觉得伤心难过,何不试着放开手出去散散心?”
阿舍起初一头雾水,半晌才反应过来郭放多半是误会了什么,一时只觉啼笑皆非。
“···我的确是心情不太好,只不过我想要发泄还可以慢慢挑时间躲着哭,可那些病人却是等不起也耽误不起的。更何况,”
阿舍抬袖随意拭干眼底水雾泪痕,收拾整理药材的动作娴熟流畅:“只是一个男人惹我伤心罢了,又不是天塌地陷,我还不至于寻死觅活的,郭放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她的语气故作轻松,郭放却听出了一丝决绝之意,他当即怔住。
这是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姑娘,她的世界里连感情都是如此简单纯粹。郭放多年来如履薄冰隐忍偷生,这一刻却仿若窥见了一抹穿透漫天阴霾的霞光,温暖侵渗钻入他的心房。
郭放听到了自己怦然心动的声音。他看向阿舍的目光更加幽深,语声也不觉低了下去,隐有两分不自知的温柔:“是我小瞧了你,你能这般看得开,我就放心了。”
阿舍正俯身将笸箩里的药草抱去晾晒,全然没发现郭放神色间语气中的异样情绪。
傍晚,无痕山庄附近的密林中,宋青云见到了离庄数日的郭放。
“郭放,你倒是够机灵,知道我最近会去找你。”
郭放负手一笑:“先生想必也已得知石惊天打算延迟婚期,郭放猜测先生一定想见我。”
“不错,”宋青云赞许道:“我也没想到你的计划竟然如此顺利,这么快就离间了惊天和阿舍。郭放,你是怎么办到的?”
郭放故作踌躇,顿了顿才嗫嚅道:“其实,我将师傅就是血玉观音的身份告诉了石惊天。”
“什么!”宋青云大惊,“没有夫人的允许,你怎么能将这件事告诉他!”
“先生,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才会出此下策的。”郭放无奈摊手,耸了耸肩道:“我原本故意跟阿舍亲近,也成功激怒了石惊天,但是没想到我才刚提出要跟他公平竞争阿舍,他突然就冷静下来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冲动应承,看来他是终于长记性了。”
郭放下意识拒绝承认阿舍在石惊天心中的份量已然如此重要,重要到可以影响他的决定。
宋青云面色沉郁,一时也无话可说。阿舍对石惊天的影响他早已有所察觉,只怪他们从一开始就失了先机,没能在第一时间查出石头和尚就是阿舍的师父,以致现在如此被动。
郭放余光瞥见他神色间的变化,趁机继续为自己开脱并不忘暗示道:“先生,惊天迟早要面对这个事实的,早一点知道真相,至少他还没受阿舍影响太深,否则我怕他知道得太晚就未必会拼死护着师傅了,你看他现在宁可选择延迟婚期也不曾直接取消和阿舍的婚事。”
“先生恐怕还不知道吧,阿舍他们师徒三人一直在追查血玉观音的下落,尤其是阿舍,她向来嫉恶如仇,甚至亲口说过不会因为私情而徇私误了正事,所以她绝不会放过师傅的。”
宋青云面露不豫,轻蔑道:“那又如何?夫人武功高强岂会畏惧于她,除了石慕云,天底下还有谁能伤得了夫人?”
“先生说的是,阿舍的确不足为惧。但···”郭放小心翼翼地开口:“她的师父是石慕云。除非师傅冲破九冥玄功第九重,否则的话,恐怕师傅要一直处在石慕云的威胁之下了。”
闻言,宋青云的神色瞬间阴沉如云。郭放也一脸忧愁,心里却在窃笑。
他当然知道以宋青云对白玉的在意,不可能容忍白玉一直处于威胁之中。当下想要解决这个潜藏的危机有两个方法:其一是白玉练成九冥玄功,其二则是除掉石慕云。
而这两种方法其实殊途同归,那就是武功要胜过石慕云。
返回苦竹精舍的途中,郭放一改愁容,脸上满是愉悦和期待:如果宋青云和白玉选择了第一种,那就意味着白玉要重拾九冥玄功,而他非常期待石惊天这次是否还能继续两全。
其实,郭放更期待的是第二种,因为那意味着···他将有极大的机会可以彻底脱离这十几年来隐忍偷生任人摆布的境遇!
引子和暗示都已埋下,只待在合适的机会生根发芽。
第二日一大早,宋青云在白玉的催促下又带着厚礼前往苦竹精舍商谈婚期下聘。
这一次,他抱着不可言说的心情仔细观察着石头和尚,越看越觉不顺眼。
若非已经提前从郭放口中得知,他简直无法想象这竟是白玉曾经的丈夫。
也因此,宋青云看似对阿舍拒婚的回应极为诧异震惊,内心却是乐见其成。
且不谈苦竹精舍里的石头和尚和阿得作何反应,听完宋青云回禀的白玉在得知阿舍正是因为惊天再三提出延迟婚期的要求而选择拒婚之时,对石惊天是又气又怒。
白玉心知此事中受了莫大委屈的是阿舍,当即急急派人安排车马去接阿舍到山庄来,见了人之后自是一番安慰宽解。
阿舍极为感动,但也没有因此松口答应延迟婚期,只是宽慰她道:“伯母,我和惊天之间有些难以言说的争执,为了我们彼此的将来,我觉得还是先将这婚事暂时搁置一个月,等解决之后再做决定比较好。不过伯母别担心,并非是我与惊天的感情出现嫌隙,他也不曾辜负我,只不过这件事我们都觉得必须要在大礼之前处理清楚,这也是对彼此的慎重和负责。”
她嫣然一笑,语气俏皮中还带了点撒娇的意味:“伯母,您也别苛责惊天,就当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恃宠而骄,在长辈面前任性妄为一回吧。”
白玉怎会不知这些话大半是在安慰自己,心下对这个有主见又识大体的姑娘是既爱又怜,也做不到拒绝如此顾全双方颜面的请求,只得无奈喟叹道:“好吧,既然阿舍你都这么说了,我若继续强求你和惊天尽快成婚,岂不就是苛责讨嫌的长辈了?”
她看着阿舍的目光柔和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恳切道:“不过,即便婚事暂时搁置,你可不能因为惊天就不来看我了!你也知道,伯母一直希望有个女儿承欢膝下,自从见了阿舍你,我就觉得这个心愿得到了最大的满足,从这点来看惊天至少还有一件事是做对了的。”
阿舍对白玉印象极好,也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母亲般的慈爱,于是欣然应允。
由于宋青云故意挑在石惊天闭门静思这半日的时间前往苦竹精舍,所以当石惊天从书房出来准备去精舍找阿舍的时候才得知:阿舍已然拒婚并提出暂搁婚事,此刻正在山庄。
他匆匆赶到母亲院中,正好迎面撞见了辞别白玉准备离去的阿舍。
四目相对,那双凤眸翻涌着各种情绪,浓郁且炽烈,复杂地交织重叠在一起。
石惊天不由自主地上前:“阿舍···”
阿舍却退后了一步,清凌凌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人心:“我向伯母提出暂搁婚事,只是不想让她为我们担忧操劳,更不忍伤了她的一片慈母之心。但我的等待也并非没有期限,如果你还没想好是否要对我坦诚,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见石惊天几番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她咬了咬唇,强作镇定冷声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你不必送。”
石惊天只得停下脚步,望着阿舍的背影思索她刚才说的话,回过神时心中悲喜交加。
喜的是她说暂搁婚事而非退婚,尚且有挽回的余地;悲的却是重议之日恐怕遥遥无期。
白玉不知何时走了出来,面对着石惊天仍旧余怒未消,她沉声道:“阿舍说你们之间存在暂时无法达成共识的分歧,若不能解决恐婚后多舛,是以她提出要搁置这门婚事一个月。”
“无端要求延迟婚期这种事对女儿家的打击不小,即便换做是我遇到这种事也断不会给男方好脸色,可阿舍在为娘面前非但没有半句怨言气话,反而为了安我的心说了诸多你对她的好,还劝我不要苛责于你,生怕你我母子失和。”
“惊天,这样赤诚坦荡的好姑娘何其可贵,这样的儿媳妇更是为娘上辈子积善修来的福分,你若是辜负了她,一定会后悔痛苦一辈子的。”
石惊天眼眶发烫,心尖又酸又软:“娘!从初遇阿舍的第一眼,孩儿就没想过要放手!”
白玉抬手挥退左右侍女,轻哼一声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想放手,否则你也不会让阿舍对外向山庄提出延迟婚期,自己却又亲自来跟我说。你是怕如果由无痕山庄提出延迟婚期则有损阿舍的声誉,同时又担心为娘会认为是阿舍出尔反尔悔婚而迁怒于她,对不对?”
她看着低头默认的儿子,心中感慨万千:“不论有何苦衷,你能把里外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总算也还有点身为男人的担当。阿舍既与你两情相悦,又怎么可能体会不到呢?”
眼见他连日来越发沉默寡言,白玉怎么可能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她也的确觉得阿舍与惊天极为般配,否则不会一直积极撮合二人,经过这件事之后,更证明他们母子都没有看错人。
白玉委实不愿见儿子错失至爱,更不愿见他二人步自己与石慕云的后尘,因此才将今日与阿舍交谈中得到的讯息尽数道出,只盼惊天能珍惜这段世间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良缘。
“我知道···孩儿什么都知道。”
石惊天身形微颤,忽然急急撇过眼去,垂眸掩下眼底即将蔓延的水雾潮意,唯有心口处如被刀割的尖锐剧痛清楚地提醒着他,眼前的幸福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遥不可及。
世上大抵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阿舍到底有多好,也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希望能与阿舍白头到老。他的情意被她妥善珍藏温柔以待,这种无需言语的心有灵犀,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就在数日前,他原本也以为他会是这个世间最幸福的男人,因为他已经拥有了世上最好的母亲,也即将拥有至善至美的爱侣。
怎奈何,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
苦竹精舍。
舍得姐妹二人正在处理炮制好的各种药材,准备等过几日采回金线莲就立刻按方配药。
“···所以,姐姐你跟伯母说的是将婚事搁置?可这和延迟婚期又有什么区别?”
阿得停下手中切割药材的铡刀,皱眉看向正将药果碾磨成粉的阿舍姐姐,眼中满是不解。
“当然不一样!”
阿舍也停下手上的动作,耐心解释道:“答应延迟婚期就意味着我接受了石惊天无理的要求,那么如果他再提别的要求我是否还要继续退让?我们尚未成婚他便如此,那婚后我是否还有为自己说话做主的份?夫妻之间,不该以一人的委曲退让来成全皆大欢喜的局面。”
“而搁置婚事则是表明我的态度和立场,我纵有不舍但不会因此妥协,同时也是给彼此一个考虑这桩婚事是否还要继续下去的机会,如若他让我彻底失望,那么我会正式退婚。”
阿得向来冰雪聪明,纵然不曾经历过感情的事,也不得不承认阿舍姐姐处理这件事的方式可谓极为高明妥当,换做是她恐怕也做不到如此清醒果断。
得知姐姐心中自有成算,阿得终于放下心来,也有了打趣她的兴致:“我原本还以为,姐姐会一气之下直接选择退婚呢!”
来回滚动的石碾陡然顿住,阿舍苦笑道:“原本,一开始听到惊天提出延迟婚期却又无法给我一个理由的时候,我的确是非常生气的,因为我觉得他这样像是将婚约视作儿戏。”
“可后来我仔细回想,发现对于这个决定他似乎也是为难痛苦的,这其中或许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让他对我们的婚事有了顾虑,而这个顾虑更多的是害怕会对我造成伤害。”
阿得想起自己前往无痕山庄帮姐姐求证时,石惊天的言行举止,一时若有所思。
“姐姐可还记得,那日石大哥也说他瞒着任何人都不会瞒着伯母和你,而他若连你都瞒着,那就更不可能让旁人知晓。如今看来,这句话大有深意,只是我们还没猜出其中缘由。”
阿得见姐姐蹙眉苦思,继续细声道:“不过这也说明他还深爱着姐姐,并不曾变心。”
阿舍当日也曾听阿得转述过石惊天这句话,因此她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是以,她其实一直在等石惊天向自己坦诚,否则她早就请师父出面拦人,又岂能容他每日出入苦竹精舍。
可惜···
阿舍垂眸继续推动石碾,淡淡开口:“那又如何?我不可能无止尽地等着他坦白,也不可能一直搁置着婚事如盘马弯弓故作姿态。今日是太匆忙了一时没想起,明日我会将伯母的玉佩还回去,算是我给自己的一个交代,至于以后···就看缘分天意了。”
迎着阿得钦佩又担忧的目光,阿舍莞尔一笑,故意逗她道:“往轻了说,他没来由地就要延迟婚期,还不允许我闹点脾气了!没准届时想要取消婚约的人并不只我一个呢?”
谁曾想,竟是一语成谶。
当白玉将玉佩又推回到阿舍手中,却在无意间得知阿舍竟是石慕云的徒弟,她遽然色变,整个人一改上一刻的慈祥可亲,极力忍耐克制着某种怒意,冷淡地表示身有不适,拂袖离席。
这相当于变相的逐客,态度可谓是天差地别,阿舍一时尴尬又困惑地愣在原地。好在她向来性情明朗,纵有诸多不解也不曾失礼于人,依旧从容大方地托宋青云将玉佩转交给白玉。
宋青云打量着面前这位分明遭了主人冷遇却不失大方得体的姑娘,眼里闪过淡淡的可惜。
其实,夫人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性情相投的准儿媳,他同样也颇为欣赏这位果决勇敢的阿舍姑娘,也一度觉得惊天与阿舍如同天作之合,但···谁让她是石慕云的徒弟!
阿舍忽觉有一丝寒意从身上凌厉划过,抬眸看时只见宋先生温和中掺杂几分歉意的神情。
目送阿舍离开山庄后,宋青云来到白玉房中。
白玉怒气冲冲地接过玉佩,本想将之狠狠拍碎在案上,但不知为何高高扬起的手始终未曾落下,最后只得恨恨地将玉佩拢回掌中。恼羞成怒之下,她转头冲宋青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又冷声对刚在门外站定的石惊天扬言道要取消他与阿舍的婚事。
不明所以的石惊天心头大震,面色微白,急声辩解他只是想延迟婚期并无退婚之意,白玉已是气上心头,不管不顾地冷声对石惊天下令不准他再去见阿舍。
石惊天怎么也没想到一夕之间母亲的态度就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急转直下的变化,连日备受煎熬的他已是心乱如麻,脱口而出反驳说自己做不到。
白玉何曾被他这般忤逆,一时越发恼火,直接放话若石惊天做不到她便再不认这个儿子。
石惊天呆立当场,凤眸中最后那一点光彩也逐渐暗淡下去,他再次陷入了两难之境。
回到精舍的阿舍仍在为白玉骤然转变的态度感到困惑难解,石头和尚得知她的猜测之后决定前往无痕山庄一趟,若对方真是自己的仇家并因此迁怒于阿舍,他自当尽力化解仇恨。
可惜,终究事与愿违。石惊天的母亲竟是白玉,石头和尚当下也只能无奈长叹天意弄人。
当晚,因见到石慕云而再次勾起报仇之心的白玉在宋青云陪同下重新走入密室,摩挲着鲜红如血的纱衣,她恨恨地决定继续修炼九冥玄功,并发誓要杀了石慕云以消心头之恨。
朦胧月下,阿舍与石惊天虽身各一方,却同时徘徊于各自院中,迷茫仰望着同一轮缺月。
天光乍破,又迎来新的一天。仍旧是无痕山庄附近的密林中,郭放优哉游哉地前往赴约,遥遥望见宋青云才故作紧张焦灼之态疾步奔近。
“先生找我?”郭放甫一上去就发觉宋青云面色不对,“何事惹得先生如此震怒?”
宋青云阴沉着脸:“夫人和石慕云终究还是会面了,偏偏惊天不愿解除与阿舍的婚约。”
见郭放一脸惊讶茫然,他暂时压下火气解释道:“夫人已经知道阿舍的师父就是石慕云,要求惊天与阿舍的婚事就此作罢,甚至不惜为此动怒。谁知惊天竟始终不曾松口妥协,也不肯将阿舍的庚帖交给我去退婚。唉,我这些年费劲心思教他的孝道,他到底还是忘了!”
郭放只知阿舍昨日去见了白玉,倒不曾得知还有这番波折变故,他心念飞速运转,随口问道:“那···先生有何打算?”
宋青云目露杀意:“为今之计,只有杀了那石慕云,才能彻底断绝夫人与他的前缘。”
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一个文弱书生身上见到杀意这种东西,郭放暗自挑眉,面上则露出几分难色:“先生,不是郭放妄自菲薄,那石慕云武功实在太过高强,想杀他恐怕很难。”
宋青云顿了顿,终于冷静下来:“夫人已经决定重新开始修炼九冥玄功,郭放,你认为夫人有没有希望冲破九冥玄功第九重?”
郭放眉心微动,抱臂握拳抵着下颌思索了片刻,摇头道:“恐怕是不行,否则以师傅这么认真的修炼方式,应该早就有所成果才是。”
“那么···如果是你呢?”宋青云盯着郭放,缓缓开口。
郭放心头猛地一跳,连呼吸都加快了几分:“先生的意思,是要我修炼九冥玄功?”
“不错。”
“郭放求之不得!”
宋青云见他喜形于色,哑然失笑:“你先别高兴,九冥玄功讲究的是童子之身,所以女子很难达到巅峰。郭放,你可还是童子之身?”
郭放毫不犹豫地点头应道:“是!”
宋青云抚须浅笑:“那就好,你过去所学的武功都是从九冥玄功演变而来,所以只要依照入门心法研修,必能速成。”
自从上回在石惊天身上吃过一次亏,郭放便深知纵然胜券在握但尚未完全达到目的之前也不能表露太多,于是继续装作诚惶诚恐道:“先生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先生对我的期望!”
果然,宋青云紧接着才提出了真正的要求和目的:“不过,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当你功成之后,一定要替我杀了石慕云!”
此言正合郭放心意,他甚至不用过多伪装情绪:“先生放心,我正好可以拿他来试功!”
如若连石慕云都奈何不了他,那么他那和蔼可亲的师傅···呵!
思及至此,郭放眼中寒光更甚,他这副神情正好取信了同样嫉恨着石慕云的宋青云。
“好,那就一言为定!”宋青云极为满意他的反应,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这是我偷偷抄录的秘笈副本,你拿去吧。”
郭放瞳孔微缩,下意识屏住呼吸,伸手稳稳接过:“多谢先生!”
两人互视一笑,各怀心思。转身之际,背对着宋青云的郭放缓缓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随机应变筹谋多时,足以彻底改变命运的机会终于被他牢牢握在掌中,他怎能不笑!
返回苦竹精舍之后,郭放并没有急于离开找地方偷偷练功,而是告诉阿舍他打探到血玉观音即将重出江湖抓幼童修炼邪功。
阿舍心急之下并未细究消息的来源,直接与郭放约好今晚一起伏击血玉观音。
入夜,白玉一袭红衣在长安城的街巷里轻盈穿梭,她刚挑选好目标准备下手,就被及时赶到的阿舍和郭放联手逼退。三人在月下对峙片刻,很快又交起手。
阿舍与郭放在配合上颇为默契,两人又是有备而来,一时与血玉观音杀得难解难分。
恰在此时,一个黑衣蒙面人从天而降将三人分隔开,紧接着又与阿舍和郭放缠斗在一起。
不明所以的白玉先是一怔,也不多问反而趁机抽身,拂袖一个纵跃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阿舍接连使了好几式杀招都被那黑衣人游刃有余地化解,她甚至没反应过来此人为何会对自己的剑法招式如此熟悉,只能眼睁睁看着血玉观音消失不见,一时又气又急。
见郭放也被逼退,她再次挥剑进攻与那黑衣人迎面对上。
光洁如镜的剑锋倒映清冷月色,四目相对,阿舍看清了黑衣人那双凤眸,还有那熟悉又陌生的复杂眼神,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一下,身形也僵在原地。
黑衣人敏锐察觉到阿舍骤然停滞的攻势,眸光微闪,深深凝她一眼,腕间运劲以内力震开她的长剑,看也不看再度冲上前的郭放,飞快闪身离去。
郭放只看了一眼阿舍惊疑未定的神色就知道她也认出了来人,故意语焉不详地暗示石惊天并非她以往所看到的那般正直孝顺。
阿舍心下已是震惊至极也矛盾至极,既想要否认反驳郭放的话,又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今晚护着血玉观音的人并非石惊天,毕竟那双眼睛,她绝无可能错认!
郭放发现阿舍潜意识里仍然相信石惊天不可能作恶,再加上又一次败给了这个从小到大的竞争对手,他的心中越发嫉恨。
原本见到阿舍之后郭放也曾犹豫是否真要修炼邪功,但这一晚却让他坚定了练功的决心。
且不论郭放第二日如何反其道而行之地选择了在青天白日抓幼童练功,这一晚的白玉先是被阿舍和郭放拦截,之后又连续两次在准备出手抓人时险些被巡逻的候卫队围堵。
白玉心知情况有异,仿佛暗中有人在刻意阻拦她的行动,只得暂时罢手无功而返,却不曾发现身后始终有个黑衣人一路尾随,甚至与她几乎是前后脚返回无痕山庄。
而这一幕,却被顺应内心直觉来到无痕山庄附近徘徊的阿舍尽数望入眼中。
月色凉如水,阿舍脸上血色尽失苍白如纸,心口止不住发冷,整个人仿佛坠入了冰窟。
石惊天似有所感,孤单伫立于廊外,如墨起伏的林海中,似乎有一个人也在向他遥望。
淡月疏星,花前林下,遥遥相望,如隔参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