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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番外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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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次灭灵尊大闹流光城之后,已经过了半个多月。展修回到石凉总坛后,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谁也不见。他一个人躲在黑暗中,反复想着碎裂星河说的话。
他说,他的父母均死于暴雪之巅之手。
升海……升海……
他将脸埋入双手中,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母亲芷沅对升海那样好,那厮竟然对灭灵动了恻隐之心、以至于犯下弑师的大罪。
芷沅……他的母亲……
展修的眼泪滑过脸颊,他母亲是他追逐一生的梦幻泡影、是他求而不得的海市蜃楼。不光是他,连他的父亲凉烨,也用一生去追逐她的背影,最后郁郁而终。
展修还记得,他小时候“母亲”这个形象对他来说就是一幅挂在墙壁上的画像。他的父亲凉烨日夜对着那幅肖像,沉溺于其中无法自拔。他幼年拜师、日夜习武,怨怼于凉烨对他的忽视,曾经忿忿地对凉烨吼道他将来绝不会成为他那样为了女人惆怅一生的废物。凉烨看着他许久,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十多岁的时候,常年在外游历的母亲终于带着她和父亲的长子、也就是他的亲哥哥玠风回家了。他以为他也会像讨厌父亲、哥哥那样平等地讨厌芷沅,第一次见面时,他甚至不让她抱。可是芷沅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嫌恶,她不顾他的挣扎,硬是把他抱进了怀里。
他永远记得那个瞬间,她紧紧抱着他,好像她真的爱他,她的胸腔剧烈震动,她如鲜花般的嘴唇落在他脸颊上,然后哽咽着跟他说对不起。他一时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幻觉,愣了一下,然后紧紧地拥抱她的臂弯。
他的父亲比他还要急切,迫不及待地霸占了他的母亲。他把芷沅带走,然后把展修一个人留给了玠风。
他第一次见到玠风,就很讨厌他。不仅仅因为他举止轻佻、满嘴胡话,更重要的是,母亲外出游历时,只带他一人,连父亲都没有这个待遇。
他嫉妒他哥哥。
芷沅这次回来,除了带儿子回家看丈夫之外,最重要的是,要看展修十八岁的成人礼。
十八岁,相对于有万年寿命的大泽人,完全就是个婴儿。可是石凉的风俗不一样,石凉苦寒,稍有成人的体型,就要行成人礼、意味着从此独当一面。展修身为尊主的次子,更是要扛起更多的责任。
他们的成人礼,便是要抓住凉烨放出来的灭灵、像捕捉猎物般把他们抓回去。
听说,玠风当年找到了那三个灭灵,却被他们逃跑了。大家常常拿这个来耻笑他,他却毫不介意,连芷沅也不介意。展修心想,他一定要做得比玠风强,他要让母亲刮目相看。
事实上他做到了,他在茫茫沙漠里找到了那三个灭灵,不仅找到,在他们抵抗时还杀了其中两个,最后一个灭灵向他求饶,他毫不犹豫地拿绳索套在它的脖子上、把它当作战利品一样牵了回去。
他以为芷沅会以他为傲,可是迎接他的只有芷沅惊恐和畏惧的眼神。他不明白,凭什么?为什么?他明明做得比玠风好,可他的母亲看他反而像怪物。
他的父亲一生都在孜孜不倦地吸引她的注意,而他一开始就失败得一塌糊涂。
他的成人礼结束后,母亲就像完成任务一样很快又带着哥哥出去游历了。从那之后,她十年八载都不一定回来一趟,他和父亲对视一眼,就知道对方在想她,可他们从来没有说出口过。
后来,就是噩梦一般的青历万年、第七次灭灵大战。石凉从第六次之后就不太介入与灭灵的战争了,他的父亲只带了少量的人去撑场子,战场上雨霖汀升海大胜的消息从前方传来,他还得到了“暴雪之巅”的称呼。展修不在乎,他只盼望父亲能早点平安回家。
没多久,战争结束了,他的父亲回家,却背着身受重伤的芷沅,玠风也跟着一起回来,虽然身体没受伤,但像是受了什么巨大刺激一般,直勾勾地瞪着前方、嘴里不断重复着“不可能的、不会的”……父亲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终于把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他日夜守在角落,见她终于醒过来,他这才松了口气、回房间睡觉。
当天晚上,他半夜醒了,鬼使神差般想再去看一眼母亲,却发现她才刚清醒过来、竟然又想离开,可是她甚至去哪儿都不愿意说。他的父亲因为日夜守着她、面容憔悴,他紧紧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芷沅,你真的要一定要走吗……”
她脸色煞白,不敢看他:“我必须要走,我、我要为我做的错事负责。你好好照顾展修……”然后她就带着玠风连夜走了。
自那以后,凉烨日夜站在石阶上眺望远处,某一天和他苦笑着对他说:“我可能,没有办法再乖乖等她了。”
第二天,他醒来后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的父母、哥哥,都离开了他。展修坐在门口石阶上发了一会呆,然后神色如常地去练武。
又过了几日,左右无面在瞭望塔上观察到,沙漠里似乎有人在向总坛艰难前行,身后还拖着什么东西。他奇怪,怎么有人跑到沙漠里穿行?他带着左右无面去察看,然后发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哥哥玠风,
他的肩膀被藤条磨出几道深刻见骨的伤口,藤条的另一端绑着一座简易的木筏,木筏上并排躺着的,是他们父母的尸体。玠风就这样拖着凉烨和芷沅的尸体,不知拖行了多久。在见到展修的时候,他皴裂的嘴唇动了又动,最终说了一句“弟弟,我们没有父母了”,然后就倒了下去。
玠风倒下后,整日整夜地发着高烧,口中不停地念着凉烨和芷沅的名字,大夫说他伤势过重、可能活不下来。展修训斥了他一顿、要求无论如何要把他救活。他骂完以后走到角落里,低头看着自己不断发抖的手。他深吸一口气,家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他要扛起责任来,他要冷静。
他一边为父母办理丧事,一边照顾伤重的兄长,十几日下来,几乎累脱相。左右无面驾着他去休息了一会儿,他只睡了半刻钟便惊醒,再去找玠风时,病床上空无一人。
展修吓了一大跳,以为敌人竟已经潜入石凉总坛来杀人。他把所有人都派出去,最后在爹娘的排位前找到了长跪的玠风。
他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杀了爹娘?”
玠风不答,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脸色苍白、嗓音暗哑。他说:“小修,以后石凉,就交给你了。”
展修一愣,顿时怒火烧上心头:“爹娘死得不明不白,你话都没交代清楚,又要走?”他浑身颤抖,“有什么事情,比亲生爹娘的仇更重要?比他们的丧事更重要?比家人更重要?你才刚醒,就又要走?!”
玠风背对着他跪着,不置一词,过了许久,他又磕了一个响头,起身便决绝地往外走。与展修擦肩而过的时候,展修骤然吼道:“好!你走!你现在走了,以后就再也不要回来!”
玠风身形顿住,肩膀微微颤抖。展修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噙泪:“你跟她一样,你们从来都不把我当成亲人。既然这样,我也不需要你了,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哥哥!我永远不会再认你,我也不允许你再祭拜他们,你听到没有!”
玠风缓缓转过头,满脸都是眼泪,那个瞬间展修甚至以为他改变主意了,可是他说:“不要紧,你认不认我都不要紧,还记得我们石凉人的祖训吗?初心若磐,笃行致远;生死同路,不负青山,你只要记得这个,就够了。”
展修终于忍不住哭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亲人却一个一个离他而去。玠风在他面前跪下,哽咽道:“新尊主,我——”
“滚!”展修根本不想听,他愤怒地指向门外,“你给我滚!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然后他就真的离开了,再也没有一丝犹豫。
从那天起他好几百年都没再见过玠风、没听过他任何消息,他以为他死在外面了,直到第九次灭灵大战后、天下太平,他忽然又回来了。他性情大变,不仅喜欢嬉皮笑脸地缠着他,还摇身一变、成为了大泽首富。展修冷笑着旁观,只当他是耍猴的把戏。
想要他原谅他、接受他,绝无可能。
黑暗中的展修揉了揉眉心,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今天忽然想起年少时期这些事情。也许是因为终于查到了爹娘的死因,格外感慨吧。
他把自己关了十多日,最终还是左右无面带来的消息把他拉了出去。
城中护卫队来报,银竹和崇渐姐弟俩不知怎么的,居然从雨霖汀的方向摸来石凉,他们偷偷摸摸混在船队里,打算偷渡到东边的芬芳林去。展修思忖再三,嘱咐所有人不准惊扰他们、放他们走。
最后展修在高楼上目送他们二人上了船,待那小船隐入晚霞后,他问向身后的左无面:“雨霖汀那边有什么最新的消息?”
左无面答:“前方探子送回的消息,自那日碎裂星河大闹流光城后,水晶宫就乱作一团,水族六族长争夺权力、要求废了银竹的尊主之位。后来银竹带着她弟弟逃走,他们就秘密派人捉拿他们。有好几个杀手已经跟着他们姐弟俩潜入石凉了。”
展修冷哼一声:“对这些杀手不用客气,见一个杀一个,料想那边也不会有人敢来找他们。”
左无面点头称是。
展修顿了顿,又问:“给斧钺之都、凤凰栖和芬芳林的信送出去了吗?酉泽、焦炀和花霖怎么说?”
左无面道:“三个尊主都收到了信,除了花尊主外,其他两位都在来我石凉的路上了。”
展修点点头:“他们来了以后好好招待,绝不可懈怠。”
左无面面露难色:“尊主,我们真的要联合他们主动攻打画戟洲吗?”
展修冷冷地盯着他,后者连忙跪下去,展修半眯着眼:“我真是太宽容了,什么人都敢来质疑我的决定。”左无面连连磕头,额头上都是血:“属下不敢质疑尊主,只是我石凉几千年没有主动挑起战事,如今反而要主导第十次灭灵大战,我担心议会和百姓们不能理解——”
“他们会理解的。”展修抢白道,“事情已经很明确,前尊主和尊主夫人全部死于暴雪之巅之手,而暴雪之巅是第五任灭灵尊,此等深仇大恨,难道不是挑起战争最好的借口吗?”
左无面唯唯诺诺称是。他似乎还有所保留,半晌,才支支吾吾问道:“您爹娘的死因,对您来说,只是挑起战争的借口吗?您就不想,为父母报仇吗?”
“报仇?”展修慢慢地吐出这两个字,“不,我不想。先有情爱,才有仇恨。我的父母,一个沉溺于情爱,一个漠视情爱,他们谁也没有对石凉子民担起过责任,石凉多年来承受的不公和苦难他们难辞其咎。我绝不会重蹈他们的覆辙,我早就立志一生只做一件事,那就是要重振我石凉。”
这就是他千百年来唯一的计划和梦想,那些往日里求而不得的人与情爱,既然不要他,那他也不要了。而属于石凉的光荣与荣耀,他要一点一点拿回来。
左无面领命正要离去,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您上个月闭关前命属下们寻找绯红姑娘,她已经被碎裂星河带走了,下落不明,还要继续找吗?”
他一愣,眼前浮现那个在台上口口声声为了姐姐要与全世界为敌的倔强少女的身影。想了许久,最后他摇摇头,说不用再找了。
爱上偏爱他哥哥的女人有多痛苦,他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