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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四章 ...

  •   第四章

      文骊二十一年,十月。无名谷底。
      何冲看着陈天望微微拈须点头,扬声道:“……所谓一曰清虚,一曰脱换,能清虚则无障,能脱换则无碍,无碍无障,始可入定出定……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谪得归迟,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初闻征雁已无蝉,百尺楼高水接天,青女素娥俱耐冷,江风扬浪动云根,重碇危樯白日昏,已断燕鸿初起势,更惊骚客後归魂……”
      陈天望顺着他话语运气,只觉周身渐渐一阵冰寒,一阵火热,这般过了不知多久,待他睁眼时,已是天色渐晚,不由惊道:“……我这一打坐,竟已过了这许久!”
      何冲笑道:“这便是练功的妙处了,时光飞逝,倒也不必在意那朝华夕月。”

      陈天望暗暗调息一遍,不由惊喜地道:“我的内力竟长进如此多,这功夫实是厉害!”
      何冲捻须笑着,缓缓踱到他边上,道:“……呵呵……方才我传你那口诀,便是这功法的要领,这门功法听来繁复,实则乃是移花接木之效。须知功法本身无甚奇妙,若是一不会武之人修炼,则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进境,唯有根基在身之人,方能如鱼得水。”
      他顿了顿,接着道:“……只因我当日武功尽毁,便想出这新功夫,自己慢慢摸索着,竟又练了回来。你只需记得这些要诀,日后顺其自然修炼,自是进境奇快,不出一年,你定能练成旁人一甲子的功力,将一日之功变为数日,这方是这功法真正神妙之处!”
      何冲笑了笑,又自一边桌案下拖出只木盒,揭开后指着道:“这其中多半是我闲暇时写下的玩意,算不上成大器的,可也舍不得丢了,你若是愿意玩乐玩乐,倒也无妨。”
      陈天望凑过去看,只见满满一盒俱是树皮兽皮等物,上书蝇头小字,并数幅画,待再细看,却是好些武功路数,写的甚为详细。他不由啧啧称奇,何冲虽说那是小玩意,可在陈天望看来,其中武艺却无一不是精妙,几门掌法指法更是翘楚。

      陈天望越看越是佩服不已,一下跪倒,对着何冲磕了三个大头,这一下何冲所料不及,不由大惊,忙袍袖一摆,将他一把拉起,道:“这是作甚?可要折煞我了……”
      陈天望站起后,正色道:“前辈功夫精妙无比,今日竟倾囊相授,天望怎可不知好歹?然我本是无妄派门人,已拜无妄掌门为师,实是不能做那欺师之事。然便是如此,前辈也算是天望半个师傅,我对前辈磕几个头又算什么,前辈却是受之无愧的。”
      何冲闻言,心中一酸,思及自己生平,不由略有些郁郁,颤声道:“我这辈子,只怕已是出不去了,唉……你便算是我半个传人也罢,只望你日后能出去这谷底,若是……若是闯荡江湖,便能叫人都知晓,我何冲也曾创出这门功夫来……”
      陈天望微有些黯然,却也温言相劝道:“前辈武功高强,怎会出不去,待再练几年,定能翻过那山壁,到时还愁没有传人,自是少年英豪一大把,个个定要较之我强数倍。”
      何冲却缓缓摇头,踱了两步,坐到边上一木椅中,低头不语。

      陈天望叹口气,问道:“前辈,你这功夫可有名字没有?”
      何冲闻言,忽的一愣,跟着不由笑道:“哈哈……你这一问我方想起,这功夫却是连名字也没,可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了,哈哈……正是个无名的功法!”
      陈天望也觉好笑,两人俱是相对仰天大笑,过了会儿,何冲摇了摇头,道:“没有名字却是不行的……”他说着,看了看窗外,略沉吟会儿,便道:“这谷底虽是困我四十余年,然景致优美无比,实乃天上人间,也算是个妙地,若非常年居于此处,我也悟不出那功夫来,这悟道之功,有一多半要算在这无名谷头上……便叫……碧水云天吧!”
      陈天望拊掌笑道:“这名字甚好,很是贴切,便叫这名吧。”

      清翎十二年,十二月。大荒山顶。
      陈昭绾愣着,看着陈天望站着的背影,在昏暗的山洞中,仅有一簇火苗闪动着,在柴堆中摇摆着,将那背影晃得扭曲成了两段,一下一下地闪现在山壁上——
      林源沉吟了会儿,轻声道:“前辈……你先前所说的,却是何意?”
      陈昭绾更是瞪眼看着陈天望,颇有些愤懑地道:“先前我还可怜你,谁知你却也不是好人,如今竟来逼我废去武功,可不是存心找麻烦吗!”
      此时他忽的想到当初上官宜被厉秋行废去武功时那惨状,自己若是废了武功可不也是废人一个?难道这些年的辛苦竟是半点也留不下?一时也不由打了个寒颤,猛的站起道:“你今日若是强逼我废去功夫,少不得我也要和你同归于尽!”
      林源闻言一把拉住他,轻声道:“绾绾莫动怒,且听前辈如何说。”
      陈天望却只微叹口气,默默地坐下,双目微眯着对着面前火堆,虽是知晓他目不能视,两人仍是心中一禀,齐齐绷紧了心神,紧紧盯着他。

      陈天望也似是毫不在意般,只淡淡地对两人道:“……这事本是我之过,不能怪你,只是我如今泥菩萨过江,却也帮不了你。我早已毁在武功一道上,现时身无长物,又是瞎又是瘸,半只脚已踏进了棺材里,更是不能如往日那般了,还强逼你做什么?”
      林源暗暗伸手拉住陈昭绾,紧紧握了一下,遂起身走到他身前将他有意无意地挡住,对陈天望拱了拱手,沉声道:“前辈,你将我二人带来这处,这也便罢了,为何却说要废去绾绾的功夫?他如今已是前事尽忘,纵是……”他说着,微一顿,便接着道:“……纵是先前有何得罪之处,也大可不必这般赶尽杀绝吧?前辈武功过人,去了江湖上自可称霸一方,名利双全更是不在话下,却又作甚要为难我们呢?”
      陈天望只是盯着面前火堆,缓缓地呼出口气,道:“我是不成了,你也是不成的。”
      他言语间,转头对着陈昭绾,“你要是能成,不失为一桩妙事,我也了却一个心愿,只是你那时既没能练下去,自也与我差不太多,如今见你看来神气尚可,必是当日晓衾助你之故。可惜那本是门很精妙的功夫,因着这个弊端,竟要落得失传……”

      陈昭绾不解地听着,闻得晓衾二字,猛的心头一动,却张了张嘴,一时自己也不知要说些什么。那名姓何等熟悉,却是半点也不能想起因由。
      他头上隐隐作痛,忙伸手捂住了,闷闷地道:“你脑子可好使着呢,这不是都记着,还来寻我作甚?只是这却与我废不废功夫有何干系?”
      林源替他揉着头上疼痛处,低声安抚着,握了握他手,眼角瞥了下陈天望,使了个眼色,陈昭绾见状,长叹口气,只得又坐回去,抱膝听着陈天望喃喃般的话语。
      林源凑过来轻声道:“现时还算清醒的,莫要惹恼了他。”
      陈昭绾默默点头。
      “……他一人在谷底待了四十余年,便创出了这功夫。这之后,便将之传给了我,那时这功夫还没有名字,我说这可不成,如此神功,怎能没有名字,于是他便给这功夫起了个名字,很是应景……就叫做碧水云天……”
      他说到这,陈昭绾便不由“啊”的一声惊呼。
      林源也是面上一禀,拉住陈昭绾的手紧了紧,两人齐齐望着陈天望,忽的只觉今日该是听闻了件不传的秘事,也不知是好是坏,不由心中忐忑。

      “这功夫能化腐朽为神奇,变朽木为雕栏,使糟粕成玄妙。练了这功夫之人,内力必是无比深厚,每日练功俱是旁人数倍,久而久之,自是内劲于体内自成一派,不消一年,便是常人一甲子之功,纵是独霸天下,也非是无稽之谈。”
      陈天望缓缓地说着,无神双目仍是盯着面前火堆,另两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只听他沉声道:“……当日他曾道,这功夫共有三层,一层则入道,二层则通神,三层……”
      陈昭绾正心中突突的跳,此时便急道:“……三层?三层便是怎样了?”
      陈天望忽的转过头,微顿了顿,道:“瞳心……她现时可好?你们可曾见过她?”
      那两人却未料到他突然提起此事,林源微一愣,便答道:“……这……晚辈先前曾见过闻人前辈一面,看来一切安好,只是……”他说着,瞥了眼陈天望,便不再言语。

      陈天望嘴角撇了撇,似是苦笑了下,接着道:“你们便是笑话我也无妨,我这疯病,只怕一辈子也好不了啦,整日里时醒时疯,怎还能去见她?”
      “……我清醒时便能记起她来,可疯时却是什么也不知晓,便是杀了人,自己也浑浑噩噩,毫无知觉。这样的日子,我已过了二十余年,没一日不是提心吊胆的。”
      “这功夫自是厉害无比,只是世上之事,又怎会这般如意?唉……这也非是谁人之过,当日那人创出这功夫,修炼这功法之时,又何曾想到会有今日?”
      他微叹口气,伸手自怀中拿出一块乌黑之物,陈昭绾见了,不由微感稀奇,探头欲要细看,却见陈天望将之攥在掌心,沉声道:“这护身符,本是该给了她,如今却……”
      陈昭绾闻言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这“她”是谁,不由有些黯然。

      只见陈天望攥着掌中那物事,忽的自言自语道:“那谷底是连着一片山壁,陡峭无比,我们自是爬不上去,可随着功夫越练越好,我渐渐地能爬上一小段,较之先前竟是好了数倍。”
      “……只是这般却终究不是办法,山壁到底凶险万分……便在那时,我却忽的发觉,那谷底其中的一处湖泊,竟是可以通向很远处的,我推算那水流所向,约莫是能到谷外的,只是这湖泊中阻隔着一道山壁,若是要去往另一边,便须得自其下潜过去,可常人哪能闭气这许久?只是即便如此,也是多了条出路!”
      陈天望说着,双目中竟也似是有了光芒,陈昭绾与林源二人却心头一凉,对视一眼,俱是想到:这人方才还好好的,怎的现时又疯了不成?此时竟净说些胡话。

      “我当时知晓后,简直欣喜若狂,本以为事情就此有了转机,可谁知……谁知……这时那人练功却忽的出了岔子。你们先前不是想问三层是怎样吗?那功夫前两层俱是无甚大碍,唯有第三层,那非但难过,简直是不能过,不可过!”
      “那第三层若是不能过,轻者筋脉俱断,今后形同废人,或是身罹残症,再不能习武,重者走火入魔,性命不保,死时痛苦无比。”
      陈昭绾闻言,不由自主望向他双目,隐隐猜知了些端倪。林源则紧紧握了握他手,一努嘴角,陈昭绾微微点头,两人心中俱是一禀,颇有些惴惴不安。
      “若是如此便罢了,可若是过了,唉……若是过了那关,虽是性命无忧,身无大恙,功力也是更进一层,可脑子却必要出些毛病,轻则时醒时疯,重则前事尽忘!”

      “那人当日便未能过那关,落得个走火入魔的下场,浑身筋脉逆行。唉……其实以他功力,再练个一年半载,定能修得正果,到时自能从湖泊中潜出去,谁知便是那节骨眼上出了岔子,落得那般下场……”陈天望不由缓缓摇头。
      陈昭绾听到此言,心中突突跳个不停,犹豫着道:“走火入魔便救不得了吗?”
      林源握着他手,只觉掌心一片冷汗潮湿,便紧了紧,脱下外衣给他披上,温言道:“有些功夫很是霸道,练时须得万分小心,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劲力不依着寻常走向,走火入魔了也无人救得。只是那等功夫也必然罕有,哪里是随处可见的了?我们所练的,该都不是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你且不必害怕。”
      陈昭绾闻言,心中虽是稍慰,终究有些不安,道:“那他……后来就……”
      陈天望顿了顿,道:“我那时的功力救不了他,若是强行为之,必是连我也要经脉俱断,也算是我对不起他,他这条命去了,有一半是我保驾不力所致,待我做完该做之事,定要下黄泉给他赔罪……”他说着,忽的伸手一把拉过陈昭绾臂膀,伸两指按在他脉门之上,这一下奇快无比,林源与陈昭绾竟是俱不能回过神来!

      陈昭绾大惊,忙要抽回手,谁知陈天望却死死拉住,轻声道:“莫要慌张,我却是不会害你的,大可不必这般戒备。”
      他说着,思忖了会儿,皱眉道:“你前事尽忘,这又是谁教给你的?却不想几年一过,这功夫你竟已又练至第二层,唉……早先废了也就罢了,时至今日却是想废也废不了啦,你虽是自愿练了这功夫,也不知是福是祸。”
      林源闻言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转头看了看陈昭绾,又看向陈天望,略有些焦急地道:“前辈,你莫不是想说,绾绾练的功夫……便是……”
      他一句话卡着,张了张口,终是半个字也未能吐出来,脸色倒是白了不少。
      陈昭绾面如死灰,紧紧盯着陈天望,两人皆是屏息以待,便听陈天望道:“不错,他练得便是那人创出的功夫,‘碧水云天’是也。他如今不记事了,我自是不怪他,只是今日既是有缘遇上,便要叫他知晓。”
      陈天望说着,放开陈昭绾手臂,无神的双目却望了过来,“我先前收过‘一个半’弟子,整一个的便是你,另半个却是晓衾,她不曾拜师,便也只算得半个弟子,只可惜……”
      他忽的摇了摇头,叹道:“晓衾天资聪颖,对你更是诚心,你们本就情同姐弟,她助你也是理所当然,少不得要去收拾那些烂摊子。如今说这些也无用,只是你这功夫着实叫我好生头疼,当日废了便罢了,怎的还去练?”
      陈天望一番言罢,林源与陈昭绾两人俱是听得云里雾里,又是害怕又是不安,加之恐此人突然发难,全神戒备,是以这空旷的山洞中,一时竟无人言语,寂静得有几分诡异。
      陈昭绾此时垂头看着边上火堆,恨不能索性便化作那飞灰,只怕还较之此刻煎熬强些。
      不远处三道长长的影子投在山壁上,不停地摇摇晃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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