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月》罢笔江南

4、逍遥游

　　“哦？司空？”
　　“不错，那少年是这样叫夜枭的。”
　　此时，一个古堡内，秦一飞和正与一个紫衣中年人相对。
　　“堡主，司空这个姓氏并不常见，我怀疑......”
　　那中年人眉间也多了一丝凝重：“此事毫无根据，查清再说不迟。”
　　秦一飞道：“是。”
　　堡内骤然沉寂下来，秦一飞也不说话，那中年人负手而立，正思考些什么。
　　须臾，那中年人忽然笑道：“若他真是司空雄的儿子那这武林便有趣了！哈哈哈！”
　　秦一飞笑道：“是很有趣。”他知道中年人想通了，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他们都没有说破，只有那忽明忽灭的烛火似乎还在疑惑，疑惑着那司空雄是谁？疑惑着这二人为何一时愁又一时笑。它自然不知道，因为它没步入这江湖，但倘若它是人步入了这江湖，它可会欣喜？恐怕它宁可躲在这阴暗的角落独自燃着明灭的火光，流泪到天明吧。

　　天已经亮了。
　　夜已经沿着官道追了一宿。他的心中始终闪烁着那捕头临走时的阴狠的眼神，那是恶魔般的毒辣，只那一瞬夜便知道，那捕头虽身为官差，其心肠恐怕比不少恶名昭彰的邪魔人士还要可怕，所以夜怕，怕盗珞因此而遭到不测，他也知道，自己这一次玩笑开大了。
　　秋叶萧萧，秋日的阳光并不温暖，秋风却是凉人心意。但此刻夜已经停下了脚步，一片片孤叶落下，轻轻地划过了他的耳畔，不禁令夜警觉地皱起了眉头。
　　“在那！”回首，夜心中一动，却是笑了，大声道，“一个人散步时总是不喜欢有老鼠跟着吵闹的。”
　　静。四周依旧是寂静。风仿似更大了，树叶落得更急，不一会便铺满了一地。但说完了这句话，夜沉默了，他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的一棵树，眼带笑意。
　　“阁下果然好手段。”须臾，便有三个人从树后走出，三人俱是青衣，二人拿剑，中间一人却背负一把银枪。
　　夜大笑：“哈哈哈。难道你们不知道，夜枭是专门抓老鼠的吗？”
　　三人俱无表情，仿佛完全没听到夜的嘲弄，只有那背负银枪的年轻人语气依旧淡淡：“阁下果然是夜枭，我三人正是奉命拿你。”
　　“姓名？”
　　夜收敛了笑容，却仍是平静。
　　“游龙枪温意候。”
　　“横山双侠刘山刘石。”
　　后头两人语气依旧冷淡，面无表情，若不是万中无一的高手，便是杀惯了人的凶徒。
　　夜轻笑道：“横山双侠？你们自封的吗？哈哈哈。”
　　但那二人依旧一副冷冷的样子，只有温意候嘴角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么，战吧。”
　　再无言语，那三人齐齐朝着夜掠去，疾风带起了劲气刮得片片叶落。
　　“哈哈哈。”夜大笑，一副高手风范。须臾，眼见得三人逼近，他却是扭头就跑，“正道中人原来就是以多欺少的无耻之徒啊。”
　　后方无言，只有萧萧杀气正冷冷地回应着夜的嘲弄。

　　刷刷！
　　林中竹叶萧萧，夜尽量地隐去气息，在林中穿梭着。此时的他就如一个被追捕的野兽般误打误撞，也不知自己到了何方。但后头的杀气却是紧紧相随，一刻也不曾落下。
　　目光及处，夜忽然瞧见了一个比天的狭缝——“一线天”。想也不想，他一头扎了进去，同时右掌旋起，一阵掌气陡然朝山崖拍去，一时间山石滚滚带起了层层土石倾倒而下。
　　“碰！”烟幕中三道身影瞬间便突破而出，疾风一旋，温意候就已经停下了身子，朝着还欲追去的横山双侠大喝道：“慢着！”
　　“怎么？”缓下身形，横山双侠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显然他们也是极不服这个游龙枪的。
　　温意候目光依旧盯着前方：“你们看。”
　　他的目光及处正是一块椭形大石，斜倚在一线天的出口处——“逍遥清居勿入”
　　“逍遥？！”就算刘山刘石是万年寒冰此时也不禁动容，“莫非是那武林中最神秘之一的逍遥派？！”
　　温意候道：“不错。逍遥派虽少入江湖，但每一次入世的弟子无不是轰动武林天骄人物，只是没想到逍遥派竟是在此。”
　　横山双侠沉默了，显然他们在犹豫，一方面是武林三大世家萧家的承诺，一方面是逍遥派的威慑，令他们进退两难。但温意候显然没有这个顾虑，他本是萧府的人，自然不在乎这些。
　　“如果两位要进去，我也不阻挠，只是在下要先回府内向主子汇报了。”

　　劲风涌动，入口处便只剩下刘石刘山二人了，他们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块石头上，半晌，他们终于动了——名利固然重要，但命自然是更重要，一想通，二人便不在停留转身急走，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不叫人有一丝挣扎的余地——回头路上正立着一个青年，腰间束着一把竹剑，此时正冷冷地看着他们，他的脸，是比他们还要冰寒的表情。
　　“你是谁？”刘山的声音已经带了一丝颤抖，那青年强烈的杀气令他心中一惊，气势上就已经落了三分。
　　那少年轻轻道：“活人。”
　　他是活人，那么意思就是说刘氏兄弟二人是死人了，手上一颤，刘山手中的剑险些拿将不稳。逍遥派名摄江湖，这个人能隐藏住杀气到此时才释放出来显然是个真正的高手，其修为必在自己之上，想到这，刘山心中再无斗意，只想着如何避开战斗，好快快离开，而一个连对自己都没有信心的人又如何再拿手中的剑？他其实已经败了。
　　那青年清楚，刘山清楚，而刘石更是清楚，他隐隐地将他自己的弟弟护在了身后，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少侠说笑了。我兄弟二人误入此地，绝无恶意，希望少侠能放行。”他的目光始终盯着青年腰间的柄粗陋的竹剑，他没有嘲笑，因为他知道，这柄剑也是能杀人的利器。
　　青年缓缓地朝前走去：“来了，就不必走了。”
　　血。
　　血漫了一地。
　　地上，刘山和刘石瞪大了眼睛，仿佛想再看清这个世界，只可惜他们是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快！太快了，他们一生都没见过这么快的剑，但一生见到一次就足够了，因为，一次便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不是剑快。是步法。”一棵树上，夜飘然而下，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青年涉足的竹林深处，“逍遥游，嘿嘿，有点意思。”

　　夜并不深，只是浓密的黑云将月光都遮蔽住了，今夜无星，四处一片漆黑。
　　“咣当咣当！”就在这漆黑的静谧深林中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阵叫骂声：
　　“有没搞错啊。以前只是随随便便关一关，这 次竟然连千年寒铁都拿来招呼我了，真是荣幸啊。”嘴上说着荣幸，那人的脸上却是一副苦味，“想不到我盗珞也有今天，竟落到要刨狗洞逃出来的地步，唉唉唉，人心不古哪。”说着，他边从怀里掏出一把闪烁着寒光的短剑，拼命地砍自己手上的链子，不过一切似乎都是徒劳的，一阵阵的火花扬起，但剑还是那剑，链还是那链。
　　“竟然连鱼肠都砍不断，难道要我回去偷钥匙不成？”鱼肠，那把小剑竟然就是百年前名誉武林的三大名剑之一的鱼肠剑！传闻这三剑皆已失传，却没想到这鱼肠宝剑竟在盗珞手中出现了。
　　林中漆黑而寂静，连一丝风都不曾有过。忽然，盗珞心中一突，那是天生的警觉——有人？贴着树，盗珞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来人不是弱者，自己这种情况无疑是刀下鱼肉。
　　“啪！”脚步声停在了盗珞不远处，紧接着一个成熟的女声响起：“何日逢知音。”
　　“断肠天涯时，哈哈哈哈！”忽然一个浑厚的笑声由远及近，片刻便出现在了这个女子身前，听其声音，是个男子。
　　女子淡淡道：“东西已经到手。”
　　男子笑道：“很好，哈哈哈，‘逆’办事果然很有效率。”
　　“哼！这‘散花天女’乃是唐门至强暗器。如今唐门已灭，天下只此一件，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也不小。”
　　沉默。
　　须臾，男子忽然道：“这‘散花天女’可以轻易击杀一流高手，你现在就交给我难道不怕我杀人灭口吗？”
　　“你不会。”女子的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感情。
　　“哦？为何？”
　　“你若杀了我，这天下恐怕再没你容身之地。”
　　男子道：“‘逆’的报复固然令人畏惧，只可惜你死在这里恐怕是无人知晓的了。”
　　女子依旧面无表情：“这‘散花天女’只有三发，你有其他用途，自然不会拿来杀我。而你...”
　　说到这，女子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气。
　　“还不够格。”
　　沉默，压抑。无风的树林中忽然响起了萧萧地叶声，杀气在林间漫延。
　　良久，那男子才忽然“哈哈”大笑：“魅影娘子不愧是魅影娘子，果然霸气！哈哈哈！”
　　听到这话，那女子的眼里才闪过了一丝诧异：“你认得我？”她一直蒙着面，外人自然不可能认出她了。
　　男子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递过了一本书：“这是酬劳。”
　　言语间，女子也恢复了冷静，她知道有些人自然有些本事，查出她的身份也无可厚非。她的声音依旧冷冷：“哼！药王宝典，倒也值得。”

　　林中已经毫无声音了，但盗珞却吃惊地合不上嘴。二十年前，正道与□□的那一次倾城之战是打得昏天黑地，江湖中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而号称江湖第一暗器宗家的唐门也因此而覆灭，若是在二十年前恐怕谁都知道唐门暗器散花天女的可怕——寻常人修炼三四十载说不定可成一流高手，而天资高者也至少要十年以上，但这散花天女却只需须臾的时间便可置他们于死地，由此可见当时的人对这个暗器有多么的闻风丧胆了。但是这暗器制作却极不易成功，百年来唐门也才制出了这一件，双拳难敌四手，是以唐门才会被灭门。而盗珞吃惊的不止于此，还有那《药王宝典》，世上的药王只有一个，那便是黑白手端木青，此人亦正亦邪，救人时他便是药王，杀人时他便是毒王，但他也在十八年前退隐了，从此销声匿迹，天下恐怕没人知道他的去处吧。却不知那男子是从何处得来那《药王宝典》的，恐怕他没有通天之能，也差不多了。
　　“哐当哐当！”一个声音渐渐地离林子越来越远了，显然，他现在要操心的不是这些，而是他手上的铁链，若说这世上还有人能帮他打开的话，恐怕也只有司空夜了。

　　清晨的露珠犹自吻着竹叶不肯落下，清朗的阳光已投下了婆娑的影子，夜已经潜伏了一夜了，他的轻功不是一流，但潜匿身形的功夫却是少有人及，不夸张地说，只要他不动，便没人可以发现他。何况此刻就是有人叫他动他也舍不得动哩——赏美时纵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去管。
　　林间空地立着三个茅草屋，任谁也想象不出名满江湖的逍遥派竟会是如此地简陋所在。此时有两个人正在练剑，其中一人正是昨日夜见到的那面若冷霜的青年，而另一个年纪稍大一些，但却给人一种正直温暖的感觉。
　　“大师兄，二师兄，来吃早点吧。”
　　夜看的正是这个女子，虽不如许多美女那般的艳丽，却是如出水芙蓉一般地令人感觉清新，或许是在这化外之地待久了吧，令她整个人多了几分出尘的气息。
　　“小师妹，辛苦你了。”说话的是大师兄，他笑了笑，朝女子走过去。而那面若冷霜的青年犹自练着剑，仿佛什么事也不能打动他似的。
　　那男子笑道：“二师弟总是这样，一练起剑就把什么都忘了。”
　　女子道：“呵呵，二师兄是太勤奋了，不像三师兄...”
　　她环顾四周，忽然道：“三师兄呢？”
　　“咳咳咳...”还未得到答复，她便忽然听见一连串的咳嗽声。
　　“爹，你怎么出来了。”
　　来人是一个中年青衣男子，看他脸色苍白，显然是病的不轻。
　　中年男子轻轻笑了：“我出来走走。”
　　女子道：“可是你的病...”
　　那被她称作爹的男子道：“正是因为我的病，所以要来找他们。”这里的他们自然是指他的三个徒弟。
　　“师傅？”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老三呢？”
　　“他...”
　　“把他找来，”中年男子拍了拍他肩膀，道，“我在林子那边等你们。”
　　“嘿。”夜看着渐行渐远的几人，不由得轻笑，“有机会了。”
　　看着父亲和师兄们一一离去，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刚想转身忽然便见一个黑影闪过，紧接着她便不能动了。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恐惧，因为来人已经把她抱了起来，她想喊，却又喊不出来，只有心中暗暗着急，片刻，她的额间已经微微见汗。
　　“你不用害怕。”夜把她轻轻地放在了床上，道。此时他蒙上了面自然也不怕女子认出他。
　　端详着她半晌，夜忽然道：“我问一句，你说一句，可明白？明白就眨眨眼睛。”
　　笑着看她慌忙眨着眼，夜笑了，他从没发现看一个美女眨眼也是如此享受，但他却没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夜解开了女子的哑穴，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道：“叶...叶筱。”
　　夜笑道：“好名字...”
　　女子瞪大了眼看他，却也识趣，没有开口。
　　夜接着道：“你爹呢？”
　　女子道：“叶入竹...”
　　“叶入竹！”夜吃了一惊，这个名字他听说过，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听说过，但这人仿佛惊鸿一现，出道不过一年时间便销声匿迹了，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而当时还小的夜自然也不知道这个人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知道这个人很有名很有名就是了，却不知这人原来是逍遥派的人。
　　平静下心情，夜接着说：“那你两位师兄...”
　　叶筱抢先道：“是三位师兄...”
　　夜笑了，这个女子当真是毫无心机。
　　叶筱也知道自己说多了，不由得直接道：“你...你想干什么就直接说吧，你不会是来结识我爹和我师兄的吧。”
　　“呵，”夜又笑了，有时他觉得有些女孩还真是可爱，虽然毫无心机，但也是聪明伶俐，都令他不忍威胁了，“我是来向你借逍遥游看看的。”
　　“啊！”叶筱张大了嘴巴，半晌，才结巴道：“不...不行。这不行...”
　　“哦？”夜目光盯住了叶筱的俏颜，那侵略性的眼神不禁令叶筱脸颊一红，“那什么行啊...”
　　叶筱沉默。
　　她忽然道：“我爹...我爹会教训你的。”
　　夜笑了：“别忘了，我叫夜枭。”
　　他不必逼问了，因为书桌上正有一本书，看来是叶筱随手放上去的。
　　“安逸的日子果然过惯了啊。”
　　夜摇头，嘴上却道：“《逍遥游》也算名贵了，我就用这把剑换吧。”
　　言讫，只见他指尖一弹便凭空出现了一把薄如蝉翼的细剑，就这么插在了地上。叶筱早就注意到夜食指上的那一枚闪亮的戒指了，女子总是爱美的，即使在危急时刻也不忘了注意美，但她却如何也没想到这竟会是一把剑——绕指柔，以寒铁铸造而成，柔韧异常，可绕于指上，使用时加以力道便可爆发出无穷力量，实乃以柔克刚之道，世人只知紫电、宵练、鱼肠，却不知这把绕指柔的工艺之难犹在三剑之上。

　　逍遥游，何时可得而为逍遥？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阴、阳、风、雨、晦、明，可得而变之？故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逍遥游，逍遥游，果然难啊...”夜头疼地离开了逍遥派，而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已经悄然跟上了，即便连夜也毫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