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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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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阶前,夜凉如水。
“身中金毒的尸体,需要火化,一根骨头都不能留。盛放尸体,要用铜板。否则,金毒会顺着油脂浸入土壤,毒害周遭草木、水源。”
“金毒在火中,会融进铜板里,骨灰就没有毒了,骨灰……就葬到乘风涧吧。”
鹿添怕崔岳搞不定,在详细地交代后事,末了诚恳地对崔岳说:“谢谢!”
崔岳摇摇头,揉揉眉角:“我是不是喝醉了?”
鹿添:“徐莅让你写了什么?”
崔岳忽然睁大眼睛:“骨灰要葬到乘风涧是吧,我记下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鹿添拍拍裙裾,摇着扇子起身,打着哈欠往屋里走。
夜色下,她身骨堪折。
无需问,崔岳知道她在殿前司狱中受了多少罪。
他还记得那大夫的话:
——经脉损伤,不可逆转,五脏六腑血气皆有枯竭状。
——死兆。
——应当是中毒导致的,毒性太烈,就算有解药,现在也无用了。
他不信。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崔岳侧坐在屋檐下,举头望月,明月细瘦,还被云霭遮了一半。
天越来越热,鹿添的身体越来越冷,现在尤其喜爱晒太阳。
她让人把屋里的竹榻出来,放在太阳一直都能晒得到的地方,自己躺在上面闭目养神。
什么都不想,她希望就这样躺着,直到死去。
今日崔岳进宫了,他要去找徐莅对峙。
鹿添没有拦着,她知道崔岳在外面呆不久。
一个时辰不到,崔岳回来了。
瞧那模样,恶狠狠、凶巴巴的:“我没想到他竟如此言而无信、过河拆桥,口蜜腹剑、虚伪至极!”
鹿添眨眨眼:“怎么了?”
崔岳在她面前收了脾气:“他甚至不承认给你下过金毒!”
见鹿添也无话可说,崔岳更愤愤不平:“他一定是抓不到鹿统领,就来折磨你!”
她爹跑路了,藏得很好。
其实这么说也行,只要她的骨灰葬到了乘风涧,她爹一定会回来看她。
徐莅只要守株待兔,就好了。
只要她不下葬,徐莅就会一直“待”。
“嘘——”鹿添示意他闭嘴。
崔岳一愣,随即收声:“现在说不定府里就有他安插的探子呢,我不说他了。”
鹿添揉揉耳朵:“没有探子,只是你吵得我耳朵疼。”
崔岳不满地闭上嘴,挠挠鹿添的手,无声抗议。
第三天,鹿添已经不能走路了,崔岳笑得越发牵强。
整个国公府里,除了鹿添面前,能看到的崔岳都是黑着一张脸的。
鹿添:“现在都是什么情况?”
崔岳:“徐莅在准备登基大典,我在准备你的后事。”
鹿添很是欣慰:“真体贴。”
他能把这两件事放一起说。
第四天,鹿添不停咳嗽,她鼻喉口腔全是血腥味,但是咳不出血。
一呼一吸之间,如遭千刀万剐。
然而崔岳开口问:“你的骨灰得分我七成吧?乘风涧里葬三成就好了。”
他还真的要骨灰啊……鹿添想了想,反正都要化成灰了,伸出巴掌——五。
五成。
崔岳乐了:“还真的能讨价还价,那六?”
他还真的要砍价啊……鹿添收回手掌,歪头继续睡去,她也想和崔岳再玩玩,可是撑不住了。
不管多少成,崔岳既然打了她骨灰的主意,最后十成应当都会在他手上的。
鹿添现在身上很痛,很酸,很胀,每一次毒发都会剥夺她的一个能力,接下来就该是声音了。
对不住……
过一会儿,崔岳又听见她在说梦话了:“下辈子,当个陌路人了。”
良久,崔岳声如蚊蚋:“不要。”
他知道鹿甜甜现在在和谁说话。
今天没有奇迹发生,甚至连第五天也没有捱到,鹿添闭上眼再没醒来。
崔岳抬手,挠挠鹿添的手掌心,放平日里,鹿添就会把五指蜷起来,轻轻笼住他的指尖。
但是今天没有,鹿添没有给他任何反应。
“起来砍价。”
四个字,是崔岳嗓音的极限了,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斯人已逝,长风送魂。
院中,崔岳蹲在她身旁,抬头看见云卷云舒,心里蓦然一空,所有情绪都被拔除。
——没有以后了。
他想说。
火葬场早搭建好了,烈火灼灼胜过三伏暑热,崔岳心底冰封犹如三九冬寒。
他收集了所有的骨灰,又看着那铜板上赫然出现一抹黑中透蓝的人形,把铜板也收了起来。
崔岳在火场当了四天木桩子,讷讷不言,进食靠迟管家掰开嘴灌进去,他也想维持生命,可身体并不想,边吃边吐。
回到国公府,时机正巧,天子册封爵位的文书下来了,殿前官喜上眉梢:“恭贺崔世子,袭承虞国公爵位。”
崔岳接过那卷玄青帛,淡淡承应:“我也恭贺太尉,荣登大宝。”
“都是国公爷那份禅位制书的功劳,” 殿前官得意一笑,着眼于崔岳怀中的那上过油漆的紫檀木罐,“这是?”
崔岳微偏低头,不答。
“噢~鹿姑娘吧,”殿前官眉毛拉得老高,“听说要下葬在乘风涧,节哀。”
年轻的国公爷笑了,寒声问:“谁说的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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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扫过鹿添的梦境,她的意识渐渐回笼,睁开了眼睛。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少女清脆的声音涌进她耳朵里,“醒醒,别睡了!还救不救师兄了!?”
鹿添心脏怦怦跳:“什、什么?”
她揉揉眼睛,闭眼、睁眼,几次后确认,面前这个把她从被窝里掏出来的人真的是她师姐,周盈。
他们回来了!
乘风涧被围困火烧时,周盈还在东方边城。看来她是躲过了徐莅的追杀,潜回了京城,就是多年不见,师姐越长越年轻了。
鹿添猛一抬头,又愣住——这房屋里的摆设,明明是她在鹿宅的房间,而且她记得自己已经死了呀,莫非是周庄一梦?
看周盈一脸焦急的模样,鹿添试问:“出什么事了?”
周盈迅速重复一遍:“师兄易服潜入乔府打探情报,不料身材太俊俏,勾得乔府寡妇五迷三道,这才不慎被乔府捉到,我来找你去救他啊!!!!”
好耳熟,不确定,再听听。
鹿添又问:“哪个师兄?哪个乔府?”
这回轮到周盈傻了,就一位师兄还要问吗:“青云师兄啊!刺探城北乔府情报,徐太尉岳家!”
堂堂过山风潜伏乔府失败,被关城北地窖,背后的原因令人心酸……
所以,现在是承奉十年的小雪前一天,她十四岁时。
乔府往寺庙捐了一笔善款,数目超出他们的能力范畴。
过山风潜入暗查权贵官员府邸并不出格,虽然违背大虞法律,但符合过山风的独有章程。
“走走走!”鹿添来不及分清现实和梦境,马不停蹄地先赶过去捞人,“我大概知道师兄被关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