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番外·重复与关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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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黄昏。北风正紧，鹅毛曼舞。
天地一片灰蒙，只那如席雪片隐有白光，悄然落下。
无际原野里，一间小客栈。门檐挑出一团灯火。
并不明亮，却让看到的人，心生温暖。
灯火旁粗字写着：俞木嘴。
这方圆百里并无大城镇，俞木嘴是附近村子的名。
平日里人迹罕至，此间小客栈只做打尖之用。未料今日店里突然来了一大群江湖客，想是为风雪所困。那店里只得一个小二，如今已忙得四脚朝天。
因客人太多，索性将不大的厅堂里仅有的几张桌椅搬开了，取了一些木板，用砖石之类支起，权作凳子，沿厅摆了一圈。桌子隔放在一边，中间搁了一个火盆，烧得旺旺的。
桌子上摆着滚烫的牛肉汤，和几盘子堆得高高的麦面馒头，正散发白色热气，香气弥漫一室。
这群江湖客大约二十来人，都穿的青布做的薄袄，头上也包了青布，身上大半负有刀剑。
另有两人则做商旅打扮。
进来时小二看见他们随行的车上贴了黄纸封条，那是江湖走镖的标记。
这一群江湖人，显是镖客。
“这雪邪门，说下就下，莫要耽误了时辰。”一个汉子啃了口馒头，一边说，一边面有愁色。
“歇一夜倒没什么，只怕夜里雪还是下，明日积厚了车走不成。”另一个喝口热汤，一样皱着眉头。
坐在最角落一个年纪较大的，走去桌边盛了一碗肉汤，又抓一个馒头，回到原先坐的地方，递给身边的少年。那少年身材瘦小，样貌清秀，在一群粗豪汉子里很是打眼。
“谢谢黎叔。”伸手接过，慢慢吃喝起来，吃相文雅。
“听说前面没多远就是黑风寨了。”其中一个商人惴惴道。
“客人莫担心，有我关门镖局护着，只要不是万劫不复那样的魔头，区区黑风寨，倒还不足为惧。”方才说话的汉子出言安抚。
“万劫不复？是个什么来头？”另一个商人问道。
“万劫不复是这两年突然现身武林的一个大魔头，神出鬼没，行事乖张，只是武艺高强，谁也奈何不了。一旦得罪，真正万劫不复，所以得了这个名。”那汉子一面说，一面有些紧张。
好像是怕这个魔头突然蹿出来。
“你放心，万劫不复不会对你这样的小角色感兴趣。”一直没说话的那个黎叔突然缓缓插了一句。“他叫万劫不复，一来是因为手段高，另一方面，也因为他的容貌。”
他身边的少年此时好奇地眨了眨眼。
“容貌？”另一个青衣汉子粗声问道：“黎叔，莫非这人长得极是吓人？”
那黎叔冷笑一声。“这你就错了。此人长相据说世所罕有，寻常人一见即误终身，而且他又出了名的冷心冷肠，一旦钟情，必定万劫不复。”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几个汉子都不以为然地嘟囔起来。
“夸张？你可知当今武林最出名的两大美人？”
“你是说灵犀公主和潇湘仙子？”
“没错，此二人都是见他一面后，就万劫不复了。”
一众大汉纷纷吸气，继而议论起来。
寒风吹入，灰布棉帘微动，一个蓝色身影立在门口。
厅里众人停了交谈，都想着此时此地，居然还有客人来。
一看来人，又都是眼前一亮，心里喝声彩。
哪里来的这等出色人物。
十七八岁年纪，一张雪澈面孔，双眼清泉流波。若不是身量高挑，定以为是个绝色少女。
身着宝蓝色锦袍，镶了白色兔毛边，一袭同色绣银线的套头猩猩毡，贵气逼人，分明是哪家富贵子弟在自家院里踏雪寻梅的打扮，却出现在这乡村野店，还连家丁随从都不带一个。
“小二。”这蓝袍少年喊了一声，音量不大，却很有穿透力。
那小二此时正忙着收拾陈年未用的杯盏碗筷，听到人唤，几步赶过来招呼，看到这少年，呆了一呆，想也是被他的风采所惑，片刻道：“这位公子，小店地方简陋，而且今日客人多了，委实没有多余的桌椅……”
说到这里，突然停了话，张大嘴，一对眼直瞪着门口。
此时另一人的声音响起。
“慕容，我的鞋子全湿透了，可怎生好？”
听到这一句，所有人都是心头一震。
明明是男人的声音，怎么会好听成这样？
天真随意，慵懒中还带着几分霸道。
然后，一团红影走了进来。
火红缎袄，赤色绣金线套头猩猩毡，围着脖子一圈白狐毛，隐隐泛金。
打扮比先前那个蓝衣公子还要华贵几分，身量也更高挑。
他掀起斗篷，微微低了头打量自己的靴子，乌黑鸦发遮住了半边面孔。
然而只这半面，就吸引了所有原先盯着蓝衣公子的视线，再也不能挪开。
“湿了就拿火烤烤，还能怎么办？”慕容脸上有些不耐烦，一对大眼却含着笑意。
“拿火烤？”红衣公子抬头，斜瞥了他一眼。飒眉微挑，顺势慢扫了一眼厅里。
厅里众人一接触到他的视线，一时都屏住了呼吸。
天下竟有这样的美人。那好看得不像话的眼睛，又如此凌厉。
只见那公子嘴角一翘，继而道：“我这可是东洋进贡的雪地屐，要拿火烤，不成烤鸡了？那我明日穿什么？”
慕容轻轻摇头，也不回答。
重复却分明听见，屋子角落处有人轻轻笑了一声。
他好奇回头看去，一堆粗汉里，坐着个秀弱少年，偷偷吐了吐舌头。
小二见两人衣饰华贵，气度不凡，不敢怠慢，把后屋掌柜房里两张太师椅搬了出来，拿袖子擦了又擦。“两位公子，将就坐这里吧。”
重复却不理睬，径直走去先前发笑的那个少年身边。“我坐这里好了。”
慕容瞪了他半日，轻轻叹口气，只好跟了过去。
那少年与黎叔对视一眼，各自往身边挪了一下。
他们身边的汉子一见这两个神仙样的公子要坐这里，都拼命挪位，倒腾出两个大空位来。
重复笑眯眯地挨着那少年坐下。“多谢。”
贴得近了，他浓密的睫毛沾了火光，叠起纤长阴影落在白玉般的面颊。
那眼睛，直比星星还璀璨。
少年一阵头晕，赶紧转过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心头怦怦乱跳，一双手不觉抓紧了身下的木板。
为什么，一个人能长成这样？
重复无声笑笑，也不再逗他，径自脱下脚下的靴子。
一边的慕容瞄了他一眼，脱了身上毡子。
此时小二已经打了一盆热水，重复自怀里掏出一块雪白面巾，浸了热水，擦起脸来。
那脸被面巾拭过，竟比面巾还要白上几分，五官沾了水，更是灼灼俊秀，越显得眉目清扬，鼻挺唇朱。面巾擦过耳际，一只玉样耳垂上，钉了颗红宝石，彤云流光，艳丽无匹。
众人只看得呆了。
两个众目睽睽下做着这些本该避人的动作，不见一丝窘迫，反而处处透着优雅。
此间条件简陋，两人却安之若素，应该是出惯门的人，然这样人品行止，又分明是养尊处优的公子。眼前场面，十足古怪。整个厅里一时鸦雀无声。
重复和慕容仿佛见惯不怪，旁若无人地左一句，右一句聊起来。
“两位公子请用茶。”小二也不知哪里寻出了一套青瓷，专门泡了茶来，奉上。
重复看他一眼笑笑。小二手一抖，差点拿不住托盘。
慕容接住茶盏。“难得好茶，别浪费了。”
重复拿过抿了口，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慕容也喝了一口，只盯着那小二。
“小二哥，”慕容冷冷的声音，“你真是这里的小二么？”
小二被他这一声一眼看得打了个寒战，不敢做声。
重复抓住慕容欲抬起的手。
“他的确是这客栈的小二。”
慕容见他说得斩钉截铁，倒有些奇怪。“哦，你为何这般肯定？”
“这客栈叫什么？”
“俞木嘴。”
“没错，正是俞木嘴。嘴者，口也，木嘴者，木口也；木口者，呆也。”重复笑着一偏头，“这小二那么呆，必定就是这客栈的伙计。”
说完，突然转身凑近身边的少年，“这位小兄弟，你说是不是？”
那少年本自偷偷抿嘴暗笑，见他看着自己，下意识地点点头，脸上莫名的红了。
重复笑意更浓。
众青衣大汗都面面相觑。
慕容以手抚额，叹气。“早知如此，不论爹爹怎么逼我，我也不陪你走这一趟。”
重复撇嘴。“你还抱怨，有的人倒羡慕死你了！”
慕容斜眼。“你说司马啊……有句话说的好，子之熊掌，尔之砒霜。”
重复把脑袋架到他肩头，撒娇。“我知道慕容你把我当熊掌。”
除了慕容，所有人都跟着打了一个冷战。
慕容款款抓起重复一只手。“可不是，你说我把它清蒸了好，还是红烧了好？”
重复眼溜溜地看着他：“你就不怕万劫不复？”
此时身边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我看，还是凉拌的好。”
慕容颇为诧异地瞟了那突然出声的少年一眼。
重复倒笑了。“为什么是凉拌？”
那少年看着他，回了一笑，一对清洌秀目立时变成两弯新月。
“这位公子如此爱说冷笑话，这熊掌，还是凉拌的合适。”
重复眼前月光闪烁，心中一荡，嘴角不由高高翘起。
那边慕容早已掌不住，捂着肚子，哈哈笑了起来。
那少年跟着无声笑了两声，不防重复贴近身边，轻声道：“小兄弟，莫要笑了。”
指指自己的喉咙处。
少年疑惑地看他一眼。
只见这美人眨眨不停放电的眼，柔声道：“再笑，你的喉结就掉了。”
语毕莞尔，拉起还在抽搐狂笑的慕容，走向小二特意为他二人匀出来的房间。
身后少年摸着自己的喉结，看着他无尽缱绻的背影，只觉面上身上都烧得厉害。
也是运气不错，那雪前半夜就停了，第二天一早居然又出了日头。
一路滴滴答答的融雪声里，重复和慕容又再上路。
行到一处林子，发现气氛有异，却见不远处站着一群人。
这边的浑身黑衣结束，刀剑晃眼；
那边的一律青布棉袍，正是昨日客栈偶遇的那群镖师。
现在七零八落倒了一地。
“劫镖。”慕容淡淡道，“走吧，我们今日须得赶到河洛。”
重复只是不动。
慕容顺他目光看去，却见昨日那个少年，独自坐在一辆镖车上，默然不语，面色沉静。
不由眯起眼。“怎么？莫非你还想英雄救美？”
重复不置可否地笑笑。
慕容若有所思地瞄他两眼，真的有些诧异了。
这个人有多冷情无心，他最是清楚。
纵然这一刻言笑晏晏，下一秒可能就冰棱过境。
可即使是知道他有多无情，只要见他启齿一笑，又会立刻七魂去了六魄，好像以前多少付出都值得了。不然，凭灵犀公主那样冰雪聪明又绝顶骄傲的人，也不会一见他就失了心。
至于司马，唉，幸亏有了他，自己才能时刻警惕清醒，莫要跟他一样糊涂了。
然后，万劫不复。
一见重复，万劫不复。
目下此人居然主动关心起一个于事于己毫无关系的人来，实在是古怪得很。
即使那小姑娘是女扮男装，但重复不可能因此对她感了兴趣。
一个镖局拳师的女儿，到底是哪里吸引了他？
昨晚他主动坐去她身边，已经很不寻常了。
重复对人的洁癖有多厉害，他再清楚不过。
本以为那只是一时兴趣，可现在看来……
不由扫了那姑娘两眼。
长得不过是清秀。
此时黑衣人已又迫近了几步。
她始终面容沉静，倒也算沉得住气。
待人快要将她团团围住时，站起身，动作平稳，不疾不徐地解下身后一个长长包裹。
打开，那里面，是一把乌黑的大刀。
面容素丽，身形单薄的少年，背负着如此彪悍的一把乌黑长刀。
随随便便站在那里，却如岳之峙。
所有人都为之一顿。
慕容挂起一个嘲讽的笑。“看来，用不着你出场了。”
重复嘿了一声。“谁说的？”言毕，身形已经蹿出。
如一片彤云，落在那少年身前。
也不等那少年说话就出手，四下起跃，形如鬼魅，众人只觉眼前红影飘忽，弹指间黑衣人已尽数委地，连一声完整的呻吟都没有发出。
这是什么功夫？这又是什么人物？
重复回到少年身边，把她一绺乱出来的发塞回耳际。
“你本不用出手。”她说。
强自镇定，这人的手掠过她的耳朵，仿佛带了魔力一般，在她心里撒了火。
“我知道。”重复深深地看着她，“我只是想抢在你前面。”
“为什么？”她胸口起伏。
一个人的眼睛，怎么可以这么黑，又这么光华流荡，仿佛装了全世界。
让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这样，我才有机会英雄救美啊。”重复笑，春回大地，鲜花漫天。
“我叫重复，你叫什么？”
“关心。”
“关心。”重复叫了她一声，熟悉得好像叫了很多年一样，然后，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就好像牵了很多年一样。“等你走完这趟镖，我陪你回洛阳关门，找你爹提亲，好不好？”
关心想都没想。“好。”
说出口才有些骇然，自幼沉静如此的性子，怎么今日见到这个人就乱了分寸。
不，不是，即使考虑一年，十年，自己的答案都是这个字吧。
所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边重复很欢喜地偏了头，看天。“生几个呢？”
关心想了想。“三个吧，太多了麻烦。”
重复撅嘴。“三个？不觉得有些浪费？我这样的美人。”
关心着迷地看他嘟起的嘴。
从来没想过会有一个男人做这样小姑娘的动作，照样风采卓然。
“不浪费，无谓重复自己么。”
“说得好。”重复又笑了，抓起她手放在胸口。“你真不怕，万劫不复？”
关心眯起成两弯新月。“不怕，也不会。”
走近一步，“我喜欢听你说话。”眼神清澈柔和，还带一些俏皮。
重复心里一颤，忍不住亲了她一口。
“放心，就算万劫不复，我会陪着你。”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番外·重复与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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