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35、耳朵

　　叶沉舟还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问题，少年的话几乎验证了他之前的推测。

　　——NPC会对吃了餐厅食物的玩家更加优待。

　　他亲眼见过熊彭越吃东西了，在他和谷阳平、钟潜、夏婧第一次进入阴界的时候孙文石和熊彭越留在阳界养伤，孙文石得到双脚之后虽然来到阴界，夏婧也一直在电话亭里调查线索，可在此之前，孙文石等人始终处在餐厅，看上去得到了他意料之外的线索。单从自己的角度来看，他也说不准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思忖间，不远处的孙文石忽然走到他的面前，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而后在叶沉舟疑惑的眼神下朝那中年男子走去。他还抱着那双宛若救命稻草般的脚，毕恭毕敬的样子简直一反常态。

　　“我找到了您的脚，这就给您安上去。”他蹲下身，挽起NPC空荡荡的裤腿，作势要把双脚装回去。

　　这双脚早就被他擦得一尘不染，此刻严丝合缝地贴合在脚腕之上。

　　孙文石狂喜，一脸期待地回望向那个NPC，渴望特殊奖励的到来。

　　然而中年男子只是用双手撑着下巴，微笑回应：“我好像没有说过，我需要这双脚啊？”

　　孙文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

　　“你是觉得我的代步工具不好吗？”

　　下一刻NPC暴起，恢复站立能力的它直奔孙文石，原先正常的手指上竟然长出锋利的指甲，眨眼间便在孙文石的手臂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和阴界围攻玩家的小鬼相比，中年男的攻势更加凌厉快速，没有防护能力的孙文石根本躲闪不及。

　　熊彭越见他受伤，当即站出来帮忙，可是又被忽然出现在面前的少年挡住去路。

　　场面瞬息万变，电光火石间，孙文石掉头直直冲向叶沉舟。

　　叶沉舟原本还在默默地看好戏，谁知孙文石死也要拖他一起下水，只好踉跄着躲开一道道攻击。

　　紧接着又是一道侧劈，才躲开上一次攻击的他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眼看就要主动投向那道利爪。

　　下一秒叶沉舟急中生智，伸手拽住后方的谷阳平，借力强行改变方向，后仰躲开，又顺势一脚把试图跑过来加害他的孙文石踹到NPC的利爪之下。

　　刹那间血光四溅，孙文石硬生生扛住一道横贯后背的一爪，忍痛倒地滚开，避免再次被抓住。

　　地面上留下一串血印，然而NPC的身后不断泛出淡淡白光，自然下垂的发丝也随之飞舞，杀红了的双眼里只有叶沉舟一人，甚至都没有再去攻击违背他意愿的孙文石，也不去理会傻愣着不动的谷阳平。

　　叶沉舟此刻除了一味躲避抓紧时间寻找逃跑机会外别无他法，剩下的玩家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来回躲闪，僵在原地跑也不是帮也不敢。

　　情急之下，他只好仓惶逃到泳池边。

　　如果再次进入洞穴的话……

　　或许可以彻底甩开那个不依不饶的NPC。

　　然而叶沉舟根本来不及跳入水中，耳后又传来一阵破空声。

　　强行刹住即将前行的脚步，他侧身躲闪，抬头时恰好对上了穿着燕尾服的少年。少年不给他分毫喘息的时间，仅仅几步便瞬移到他的面前。

　　只是这NPC似乎并不着急攻击，反而像是刹不住车一般直直倒向他。

　　他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回心转意了，下一秒自己的面部被一拳狠狠打中，整个人被灌倒在对面的墙壁之上。随后NPC甩着两侧空荡荡的衣袖站立在泳池前，彻底封死了他下水的道路。

　　这一切远未结束，对方鬼魅般的身影闪现到他的面前，作势又要撞向他。

　　那道看不见的攻击绝非凭空出现。

　　这一次，叶沉舟感受到身侧空气的流动，凭借多年来的战斗经验，他在不断拉近和水面距离的同时，躲过了这无形的一拳。

　　而原来所处的墙壁之上，留下了一块拳头大小的深坑。

　　实际上服务生的速度远没有中年男子的大，如果是正常对抗，叶沉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地慌忙躲闪，拼命扛下连续不断的拳头攻势，但是对方最难对付的一点恰恰在于，那看似不存在却实打实地朝他袭来的拳头。

　　他根本无法通过观察对方手臂的细微动作的方法来预判下一步行动，只能十分被动地在拳风快刮到自己脸上的时候躲开，情况愈发紧急，他的身上已然挂了不少彩。

　　偶尔几次跑动间，他在余光中瞥见了几道跟过来的身影，可全神贯注在躲闪上的他根本看不清来的到底是谁。

　　孙文石受了重伤不一定还有余力跟着过来，熊彭越绝对会留下照顾，直到孙文石完全恢复。那么剩下的可能有立场未定且实力不够的夏婧，站在他这里可能和他有些默契的谷阳平，还有一个实力未知的他的小迷弟钟潜。

　　他无法抽身，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耗尽体力，他必须赌这一把。

　　“接过去！”
　　勉强躲过又一次从诡异角度袭来的空气拳，他朝有人的地方大喝一声，随后把他从餐桌上找到的餐刀丢了过去。

　　餐刀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被一只手轻松接过。

　　在下一道拳风袭来之时，叶沉舟没有躲避，接下了这道直奔他腹部的拳头。即使已经用双臂挡在前方做了缓冲，但整个人依旧被打倒在地，强烈的反胃感让他当场呕出一滩血液。

　　NPC趁胜追击，死死扑在他的身上，大张的嘴几乎有一个人头大小，从中溢出的口水尽数滴在他的身上，螺旋排列的尖牙如电锯般不断转动发出嗡鸣，眼看就要绞碎他的头颅。

　　千钧一发之际，那深渊巨口中凭空穿刺过一把闪着血光的餐刀。

　　旋转的牙齿瞬间停住，骤然失去生命的NPC和叶沉舟来了一个亲密拥抱。

　　“你没事吧！”

　　身上负压的的重量被移走，叶沉舟还没从刚才的极度紧张中缓和过来，转眼看到谷阳平焦急的脸。

　　“我真是快吓死了，早知道这副本危险成这样我死活都不会来！”谷阳平把他拽了起来，揪心地看向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像是伤在自己身上似的。

　　咽下涌上来的一口血，他一把擦去脸上的血迹：“总之多谢了，要不是你在这里，我可能真的会……”

　　“什么？”谷阳平奇怪道。

　　叶沉舟一愣：“那把刀不是你捡起来的？”

　　说完他越过谷阳平，发现对方身后的钟潜。

　　“这小子看起来挺书呆子的，想不到身手挺好，直接把刀抢走了。”谷阳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不管他有什么目的，至少刚才是救了你的。”

　　叶沉舟心下了然，朝钟潜浅浅一笑表示感谢。

　　钟潜这时候表现得腼腆极了，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刚才是怎样果决地将刀插.进NPC的脑袋的。

　　不过他现在管不了这么多，顾不上身体状况如何，他转而拔出了那把餐刀。

　　带出的一串血珠溅在地面之上，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面无表情地掀开少年的头发，果断割下两只耳朵。

　　接下来只剩下那个中年男子，可是凭借现在的体力，他真的有能力对付又一个NPC吗？

　　犹豫不决间，他身下一空。

　　那只快把他半条命都折腾完的NPC就这样消失了。

　　“哟呵，你再能啊，还不是就这么没了？”谷阳平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不过你拿耳朵是……”

　　“这可能是缺少的肢体，先留着备用。”叶沉舟晃了晃脑袋，略微减轻了一下眩晕感，“先别管这个了，你去看看孙文石那里是什么情况，如果有危险的话不要纠结赶紧下水，我等会就过来。”

　　“喂喂喂，你不休息一下要去哪里啊！”
　　谷阳平伸手还想拦住叶沉舟，但是他已然跳入泳池之中……

　　如果说叶沉舟之前还在奇怪为什么阳界的NPC先是对黄龙亮友好，之后又欣然迎接孙文石、熊彭越和夏婧的话，现在经历过集火之后的他算是彻底明白其中的缘由了。

　　最开始来到餐厅时，黄龙亮主动吃了“食物”，所以服务生会对他格外关注，转而逼迫其他人去吃东西。而为了不被继续纠缠，同时找到关于双脚的线索，熊彭越以身试毒，也将“食物”吃了下去。

　　至于剩下的孙文石和夏婧……

　　他在第二次进入阴界的时候，钟潜跟着他，反倒是夏婧还被孙文石强行留在了电话亭之中。不难猜测，那时候只有夏婧一个人滞留的阳界中，中年男子或少年极可能再次现身强迫她吃东西。一个新手自然没有任何办法，只好乖乖听从NPC的话语。

　　而孙文石在他第一次进入阴界的时候，因为和老头鏖战了许久，长时间昏迷过，他从阴界出来时，却又完好如初了。也许那段时间中，NPC就已经出现，并且和孙文石达成了某些交易，让他吃了食物恢复身体本来的状态。

　　那时叶沉舟以为孙文石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现在想来，不过是依附于副本机制的简单把戏罢了，只是具体的方式他还不知道。这也难怪孙文石会在看见他从阴界出来时露出那种势在必得的表情，那人可能早就已经找到了通关的方式。

　　不过不管那些人中间经历了怎样的波折，最后的共同点都只有一个——吃过餐厅的“食物”。

　　副本的主题是阴阳八卦。

　　阴阳相生。

　　在阳界有泳池，在阴界有血池，所以阳界的食物自然对应了阴界的某种食物。

　　结合所有经历来看，阴界的食物正是老妇人给他的奇怪蠕虫。

　　蠕虫融回身体之后，叶沉舟本人顺利通关判官的审判，或许这正意味着他被阴界承认了。所以在阳界的他才会被集中火力追杀，被阳界认可的孙文石即使做错了任务也不会受到过多的惩罚。

　　但是现在同样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躲在溶洞里的男青年到底该给他什么样的耳朵？又能否给他？

　　之前的眼球、双脚无不是通过吃饭吐出来的，所以叶沉舟本该很自然地想到再去餐厅吃一顿，吐出耳朵之类的肢体。
　　但是这样以来，一个新的玩家会被阳界的NPC认可，成为那一阵营的人，当然也不排除一个人可以重复吐出任务道具的可能。

　　这一条线完全说得通，可他的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

　　乍看上去，阳界的NPC其实都表现得很体面，穿着整齐的服务生和轮椅男，老头虽然精神失常长相丑陋，但外表的衣物并不简陋。对比之下，水下的青年不止所处的地点偏僻，整个人就连话都说不好，而且表现得不具有任何攻击性，简直就像是……

　　阴界的老妇人和女人。

　　也许不能给那名青年吐出来的耳朵。

　　所以到底该怎么办？

　　他不由得想到那把餐刀。

　　玩家本人携带的道具对NPC造不成任何影响，副本自带的且不甚显眼的餐刀却可以轻而易举地让NPC丧失行动能力，甚至让他能够割下NPC的耳朵。

　　叶沉舟不相信这些都是巧合，所以此刻他带着耳朵再次来到水下。

　　他想再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