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死人画展 ...

  •   转学入学手续已经办好,父亲明显希望她不要老待在别墅房间里,厌烦一个人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相互远离,淮思对他并不厌烦,也遵循了他愿。

      这是一间全日制学校,周日玩到六点晚都得在学校里待着,只有不到二十四小时的休息时间,口碑似乎不错,一年能有两三个清华。淮思以前成绩不差也不算特别好,用钱和刚过线的成绩堆砌出一个学位。

      淮思对上学并无所谓,也没有兴趣。她坐着哥哥的车来到学校,这是一个风景优美的学校,她找到高二年级,坐进自己班。

      没有自我介绍,没有同学勾搭,大家各忙各的,上课、听课、下课,班主任、老师,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反应都一样。

      淮思听完了一节课,又听一节课,直到下午过了晚修,没有人提醒她宿舍在哪儿,她就出了学校,坐在路边,吹习习凉风度夜。

      第二日,果真被班主任找了,大意是昨日的事,班主任也打过电话问淮思父亲,然而仍无人接她。

      淮思解释:“我找不到宿舍楼。”

      班主任对这个回答表示出怀疑与相信,责怪了她,又安抚了她,建议了她,最后叫一个同学今晚带她回宿舍楼。

      淮思上课上到晚修,又走出校园,缩在一条巷子里。

      班主任斥责她,泄欲而出,此刻斥骂已不再是对她的斥骂。淮思站着无心听讲,目光投向窗外,钟情地望着摇曳的树梢,小鸟在其中轻跃,清脆鸣叫。

      问到原因,她照例答:“我找不到宿舍楼。”

      “不是有人带你去了吗!?”班主任终于回归原本话题。

      “没有人。”淮思答。

      淮思走出办公室,走出教学楼,她轻盈地走着,学校有一个湖,清澈美丽。

      反复多次,班主任终于意识到淮思满口谎言,织罗成片,内心涌来极大的失望和无奈,他的责骂更加理直气壮了。淮思每日杵在窗边听着,妄想窗外。

      门卫接到禁令,然而淮思出校后,再无回校。班主任的斥骂更加光明正大,在办公室彻响,同时他也对这个夜不归宿,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愈发奇异,压着眉屡次拨通家长电话,用严肃的声音窥探。

      在警察找到淮思时,淮思正在一个花坛边,和小花小草玩耍。她低头凝视每一片细叶,花蕊,几只蜜蜂在旁边绕着花蕾飞。

      父亲气急败坏,到学校来大骂她一场。

      “你不要跟我姓了!你叫你妈接你回去!”

      他忽然发现女儿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他,心里颤栗一下。

      淮思觉得一切事物都陌生起来,在她眼前迅速变化,明明是不改的物品,却犹如多一层隔膜,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

      淮思拨打电话:“喂,妈妈,你能来接我吗?”

      对方沉默了二三十秒,淮思一直等着,听到一句:“你爸呢?”

      淮思答:“他不想要我了。”

      母亲沉默,结言一句:“我也不是很想要你。”

      “好,谢谢妈妈。”淮思挂断电话。

      她往学校外走,父亲忽然有些不安地问她:“哎,你妈她来接你吗。”

      淮思回头:“妈妈不来,我自己走。”

      父亲目瞪口呆,被这个女儿折磨得脸色青白,竟无以一言辩驳答复。半天,只憋出一句:“你有钱吗?淮思,你什么意思,什么态度!”

      淮思说:“有二十三块,你能借我三十块吗?”

      父亲开始骂骂咧咧,骂她过去十六年,骂自己过去十六年,骂声之中有挽留她的意味,似乎通过骂声可以减轻他的负罪,加重她的羞愧。

      淮思没有理睬,只是走出去,最后父亲自认为自己妥协了,允许她走读,想去哪儿去哪儿,淮思笑了,自己根本没有他所以为要威胁他的念头。

      走读之后,她可以自由出入家门,有时她回一下家,有时不见踪影。父亲习以为常,但仍然不满,每次进门,都要嘀咕斥骂两下。

      有是哥哥会顺路接她,大多是这个原因她才久违回到房间,接受谩骂和责怪。父亲总会在骂完之后叹气,不知是不尽兴还是对自身悲剧命运的同情。

      幸而继母给予了她适当的关怀,淮思对此表示出一点温暖和感谢,继母为她买了新衣,新鞋,使她感受到令人内心颤栗的陌生母亲。

      她给父亲带来了噩耗与厄运,父亲却给她带来一个文雅高贵的母亲,淮思是多么感动,一阵热忱。可她始终无法突破隔阂,将那句“母亲”喊出口,她想或许这会令父亲对自己更为厌恶,而不断申诉。

      继母去艺术展览时也不忘带上她,也许有特意记起她的嫌疑。在优雅的继母手中,淮思不再是白眼狼,不再是孤僻怪异。继母将她打扮得宛若贵家小姐、千金,与她同样优雅的名媛,仿佛下一步就是联姻与酒会。

      淮思穿着继母为自己精心挑选的礼裙,父亲西装革履地开车。哥哥的存在使她的存在多了一分合理,少了一分别扭,流于表面的四人家庭,由于继母的统筹,第一次达到如此和谐。

      这是一个个人画展,展馆里暖色的灯光从墙顶和墙角倾泄,每面墙都间隔有序地挂了同一个人的作品。

      似乎都是同一种类型,以张扬的笔法勾勒出一幅油画,颜色不同,角度不同,内容却大尽相同——死人。

      颜料融合了尸体的血肉模糊,规矩流畅的葬身之地的描绘则带来特有的诗情画意。淮思感到些许熟悉之情。

      新锐青年画家的画展总是受到中产阶级的追捧,难以认识闻名世界的画圣,便对一些富有潜力的新人进行精神投资,即便有的画的不知所谓,不招人喜欢。

      没人愿意看画死人,而大家都喜欢看死人的画。淮思看到一群掺杂于名流上层的平民,自衿而观,装出各种素养。

      参加这种不入流的,自以为高档、精致的画展,并不为猎奇,而是抬高身价。他们不评价画,只欣赏画,更像是花钱依靠画家来证明自己的身份,由画对自己进行品头论足。

      家人各自闲散起来,端庄在每一幅画前,继母发丝到衣足一丝不苟,她平静而浓郁的欣赏从身体倾泄几缕,幽然而飘。

      琳琅满目的画墙,每个画中的死人都被描绘得平静而安逸,有一种温和的暖馨。

      淮思先看了画展入口处的介绍,她抬头的样子,在他人眼中像是出来乍到的俗客,一排很大的艺术字雕刻在半空的展板上——艺术家之子,新锐青年画家林礼青个人画展——《死人集》

      以画死人出名的画家,且仅画死人的画家,不被冠以猎奇之名,而是新锐二字模糊美化,然悬于最高端的“艺术家之子”,显示出他仍仅仅停留在青年画家身份,而非艺术家本身。

      活人活在人世,即使画进画里,他也活在人世中,观赏者记得他活着,活过;死人画进画里就是死了,在人们心中以死的姿态存在。业内对如此另类的青年画家抱有巨大的潜力态度,天生的优势使他获得更多被注视的目光,他几乎完美继承了父亲的天赋,获得另辟蹊径的灵气。

      林礼青出名很早,父亲作为知名艺术家,如人们期待一样早逝。在他十三岁之时,以描摹母亲自杀而死的处女作一鸣惊人,直至如今已是二十二岁了。

      淮思看了一幅画,两幅画。她看的很慢,却想每一幅都看一遍,不似其他人驻足在一两幅面前故作沉思,指点评价。她很贪心,想把所有都摄入眼帘,她脚步越来越快,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细节浮掠而过。淮思几乎快要跑起来了,她一眼一幅,沿着墙壁轻快而过,她突然停下脚步。

      淮思停在一幅画前。

      画中的浓墨重彩掩盖不住淮思的记忆,张扬大胆的异色,明明是白天,却被他抓住了黄昏的沉暮。画面中灰色的人行道,一个人落下,成为被血红掩盖的烂肉,一个少女站在一旁,其他人通通消失不见,议论的、围观的、指点的、劝说的,通通被宁静而明亮的蝴蝶翅色所代替,很漂亮,淮思当时就是这么想。

      淮思在画中被换上了白裙子,很唯美的白裙子,这幅无名的画作成为本次展览的一个亮点,工笔细腻,且第一次,也能唯一一次画上了活人,这很有可能是这位青年画家转型的征兆。

      淮思哭了,她对着一幅画,无法自拔落下眼泪。

      她一个人,对着这幅画共鸣,淮思深深地被这幅画触动,言语不可交流,唯有泪水涌出。

      这幅的死亡看上去额外悲伤,因为一个活人一个死人,少女的宁静衬托了死亡的悲哀,而活人一堆烂肉则像是开出灿烂活力的鲜花。

      淮思想,不是的,画中的是两个死人,她唯一读懂了这幅画,黄发青年也唯一读懂了她。

      淮思长久地停在画前,泪如泉涌,青年画家出席了本次画展。黄发青年随性闲逛,巡游到僻静的小展厅前,看到对着那幅画泉泪的女孩。

      他停留三秒,然后走开。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