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三十三）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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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长假过后，公司里发生了件让人惊讶的事，那就是陈晓雅提出辞职，不是跳槽，不是举家搬迁或移民，就是辞职。据她自己的说法是太累了想休息一阵，可我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没多久，我在威廉桌上看到一份离婚协议书，玛莎的签字俨然在上面。
“没错，我跟玛莎打算离婚，”他见我看见了，毫不避讳地说。
“为什么？玛莎看起来是个很不错的女人。”
“她是不错，但我们……”他无奈地摊摊手，“我们之间很多问题，在我来中国之前我们就分居了。她这次来主要让我看看孩子们，顺便把离婚协议带来。”
“不是因为你的新女朋友？”这话一出口，我才顿觉自己的尖锐。
“看来你知道我跟Sherry在交往，”他竟没有太多的惊讶，坦承道，“是的，我爱Sherry，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她怀孕了。”
最后一句话着实让我惊讶。
再见到陈晓雅的时候，我发现她外表上确实有了些微的变化：妆化得比过去淡了，衣着宽松，脚上还穿着平底鞋。中午经过茶水间的时候，我听见海伦她们几个在议论陈晓雅，大家都猜测她是怀孕了，纷纷带着鄙夷和看戏的神色。
这天下班时陈晓雅来找威廉，她见着我，神情竟有片刻的僵硬，我对她冷淡地点了下头就走了。
三周后，公关部给陈晓雅开欢送会，邀了我和威廉。威廉为了避嫌不打算去，只在办公室里象征性地跟她告别，我本来也想拒绝，却因威廉说“晓雅很希望你能去”而硬着头皮前往。
据说这次欢送会陈晓雅自己出钱，吃的是高级海鲜自助，之后进了一个会所的包厢唱K。大家都吃得玩得很开心，看得出来，公关部的那些人对她又鄙夷又佩服，佩服的是她的工作能力，鄙夷的是她工作之外的私生活。
我兴致不高，玩到十点多便打算走人。刚走到大厅，听到陈晓雅叫我，看她的样子似乎也要走。
“我现在精神不济，玩不动了，还是让他们那些年轻人多玩会儿。”她的脸上显现疲态，手还扶着腰。
我走过去等电梯，见她往大门口走去，不由问：“你怎么回去？”
“我去门口打车，拜拜。”
迟疑了两秒钟，我对她喊道：“我今天开车过来，送你一程。”
晚上十点半，这个城市的夜生活才刚要开始，车流汇聚成一条长长的河，盘踞在城市的高架桥上，左右是层出不穷的高楼，各种霓虹闪现，眼前是一片红色车灯，交汇成这城市的繁华夜景。
见车流动也不动，我打开了音乐电台，正在唱一首哀怨的情歌，跟这热闹夜一点也不搭。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跟他在一起的？”陈晓雅突然开口问道。
什么时候呢？我想起那晚电影散场在酒吧里看到他们并排坐着喝酒，如果这不算什么，那么手牵手地走进电梯就太不寻常了，于是我淡笑着说：“什么时候并不重要，你放心，我答应了威廉会为你们保密。”
“谢谢你。”她点了下头，又略带自嘲地说，“你一定看不起我吧？搞来搞去竟然跟自己的老板搞在了一起，还怀孕了。”
我转过头看着她：“说实话，我很好奇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从你被那个姚局长灌酒那天开始。那晚你提早走了，在坐的那么多男的都当我是个灌酒机器，只有他，保持着那点可贵的绅士风度，没有起哄没有冷眼旁观，反而还礼貌地帮我挡了两杯。我是千杯不醉，但走的时候他却过来问我怎么样了，还说要送我回家。一个老外，中文都说不利索，竟然有着这样怜惜和尊重女性的品质，说实话，我很感动。”她的眼底流动着温柔的光芒。
“开始大家都没动过要在一起的念头，他也很忌讳这个，跟下属搞这种关系被上面知道了可能要被开除。所以后来我们就算经常在酒吧碰面，也就象朋友那样聊聊天，我发现他很寂寞，而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对他有了感情，于是就……”她低头苦笑了下，“起初他是拒绝的，我大概太久没喜欢上什么人了，竟然卯足了劲想要追到他。我也想过，一旦我们的关系被发现，我愿意辞职来成全他。唯一出乎意料的是我竟然怀孕了，而他竟然愿意负责，说真的，我没料到自己还有这种运气。”
“我也没料到你们会在一起。”我如实说。
她低下头淡笑道：“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也知道公司里的人都怎么说我，小三专业户嘛……”
我正不知道说什么，陈晓雅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竟是一首小女孩唱的童谣，她一听到声音表情顿时柔软，含笑按下了通话键：“瑶瑶？你怎么还没睡觉……”
陈晓雅轻声细语地讲着电话，非常地有耐心，非常地温柔，那神情与她平日里简直判若两人。电话结束后，她依然盯着手机屏幕，我一看是一张母女合照，照片里的两人都笑得很幸福。
“这是我女儿，”她轻声说，脸上的笑还没淡去，“她叫瑶瑶，今年八岁了，目前在北京由我父母带着，”说着低叹了一声，“我真想她啊！”
车仍然堵在原地，电台里仍然唱着情歌，情歌唱到一半突然插播进一条寻人启事，说是一个五岁小女孩今天傍晚与父母走失，如今全家非常焦急，并公布了小女孩的一些特征与联络电话。
“这妈妈估计要急死了，”陈晓雅满怀忧心地说，“要是找得到还好，要是找不到真的会发疯，我是深有体会。”
“我女儿曾经也有一次这样失踪了，我急得整整两晚都没合眼，整个人快要奔溃了，最后才发现原来女儿是被我前夫带走了。”她冷笑道。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禁问。
“为了跟我离婚，为了要我放弃一切。”
大概看我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她缓缓道：“我和我前夫都是北京人，最早在北京一家大型国企上班。我前夫家里有点小背景，在那个单位里是个小官。我跟他高中同学，凭他的关系大学毕业后也进了这个单位。当初我抱着满腔热情想要好好干一番，可是在国企里光有热情是没用的，结果是越想干好越不讨好。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我前夫有了别的女人，他竟然还理直气壮地说我把工作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这才让他有了外心。我气极了，跟他大吵大闹威胁说要离婚，他竟然答应离婚，谈到财产分割时却企图让我一无所有，更过分的是，他把女儿带走了，说不同意那些条件离婚就不让我见女儿。这还不算，为了防止我在单位里闹他影响他的形象，他动用了点关系把我从单位里开了。工作没了，女儿也见不到，那段时间我真是又气又奔溃。”
“你没去告他？明明是他外遇在先，你找到证据揭发他，那他一毛钱都拿不到。而且你是孩子的母亲，孩子理应归你。”
“我怎么可能没想到动用法律手段，只是中国的法律向来不是保护弱势群体的，而且北京是个什么地方啊！”她苍凉地笑，“我们家一没权二没钱，还能怎么着？就在这时候，有人给我出主意，让我去找我们单位最上面的领导，他也算是个高官。我想反正也无路走了就真的找他说话，现在想想自己挺傻的。那领导竟然记得我，说年终员工演出时对我有印象，还叫得出我名字，我事后才明白建议我找他的那个经理其实早看穿了领导的心思，无非就是把我送过去陪他一晚上，还要我自己愿意的。”
听到这里，我吃惊地看着她。
“是的，我答应了。虽然起初也觉得很荒谬很受污辱，但他给我开出了条件——只要一晚上，他帮我在另外一个企业安排销售经理的位子，并给我前夫施压让他无条件同意跟我离婚。我仔细想了想，拒绝他自己去找工作总也找得到，只是一个月两三千块，想要跟我前夫斗、要回女儿是没可能的，如果答应他不仅可以要回女儿，也会有份不错的新工作，还可以报复我那混蛋前夫。虽然这条路很不入流，可我心一横就答应了。那次以后，我前夫真的同意离婚了，可他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了。女儿也送回来了，那人也信守承诺让我去了新单位上班。后来我跟他还来往过几次，私底下他还算是个不错的人，也很有个人魅力，说一点感情也没是假的，但我也清楚不可能总跟着他。他老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而且很快找上了我，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南下到分公司任职跟他彻底了断，要么继续缠着他等着哪天彻底从世上消失。在北京，象他们这样的要让一个人彻底消失太容易了！我当然选第一个，我本来就怕父母和女儿哪天知道我这么不堪的一面，正好借工作换个地方，于是就来到了这个城市，分公司干了几年后发现自己资历也有了经验也有了，经由猎头跳到了现在的公司。”
“我之前做销售，现在做公关，其实性质是一样的，都是跟人打交道，大多是领导，大多是男人，大多也都暧昧过，有个别还付出过真感情，并非自离婚后我就自暴自弃了，而是我发现，干我们这一行的女人，如果想要成功就必须有人捧，必须有有权势的人帮你顶着，这背后都有代价。再说句不好听的，他们那些人让你付代价还算看得起你了。”
她笑着看着我，笑容里渗出淡淡无奈。
“我年轻时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够了，这么多年下来才发现，有的时候选择比努力重要多了。”
我无言，想起那天我还对拉娜说“只要你努力一定会成功”，原来这里的游戏规则早就变了。
“努力是相对公平竞争的环境而言，”她又说道，“如果这社会本身就不存在公平，那么努力有什么用？”
我望着她，过了会儿，才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什么都羡慕。”
藉由她的眼神，我发现她是真的羡慕。
“Maggie，你很好，很干净。你就是我当初想要成为的那个样子，只是我越走越远。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么混下去了，没想还能遇到威廉那么好的人，”她说着有些哽咽，“威廉还见过瑶瑶，他很喜欢瑶瑶，还建议我把孩子接过来跟我们一起生活。我看我下半辈子一定要多做好事才能来偿还他。”
我将纸巾递给她拭泪，她接过，稳定了下情绪才说：“抱歉，大概是怀孕的缘故，总感觉情绪忽上忽下的。”
“没关系。”我看了看前方，车流总算开始动了，便说，“我要开车了，你把安全带系回去。”
她扣上安全带，又看着我笑了笑：“Maggie，你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但记住，不要对别人太好。”
独自回家的路上，我脑子里只盘旋着陈晓雅最后说的话。
她说：如今的世道下，好女人上天堂，坏女人走四方。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三十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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