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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半缘修道半缘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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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燃嫁人后,已过了三个春秋。渭南的大家闺秀陆尘北也在燕辰岛裴记铁铺里熬过了三年。
以往岛上那个笑容明媚,语意昂扬的铁匠裴杭早已消失在人们久远的记忆中。似乎从那两个容貌妍丽,衣着华贵的姑娘上岛后,铁匠裴杭就变得少言寡语,面色阴沉。
在这三年里,尘北学会了一个家庭主妇应当通晓的各项技能,她可以把裴杭照顾的如同当年府中的奶娘照顾她一般,细心周到,可是她却终日看不到裴杭一个笑容。
久而久之,尘北已经习惯面对裴杭那张终日如一的冷面,她也渐渐快要忘记笑容是什么样子,只有在涤原和若萼他们来探访她时,她才会浅浅挂上一弯笑意。这样的日子滋生的另一种默契让尘北有时以为或许可以这样白头到老。
而,嫁人后便随夫婿搬至南翔郡的香燃,也忽然有了消息,她在一个大雨瓢泼的雨夜,独自划船,回到燕辰岛,之后,一病沉沉。
听说此事的裴杭在那一刹那被铁锤砸伤了手,鲜血淋漓,不顾尘北的惊呼和包扎,扔掉手里正在打的一柄长刀,冲出门去,揪住铁铺外那个闲闲碎语的闲汉,似野兽般瞪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怎么回事?香燃怎么啦?”
那人被他狰狞的面容吓到,牙齿格格作响,道,“香燃姑娘被丈夫打了,遍体鳞伤,回来时又淋了雨翻了船,便高烧不退,好多天了。”那人在裴杭淋漓着鲜血的手掌中瑟瑟发抖,仿佛下一秒裴杭的手就会拗断他的脖子。
尘北冲出门来,抓住裴杭的手,劝道“裴杭,你冷静点。”
失态的裴杭看到尘北出来,怔怔地放开手里的闲汉,那人忙不迭地逃命去,还嘴里念叨,“又不是你婆姨,那么挂念干什么?”
裴杭闻言转头看看尘北,一低头,便回转身向铺子内行去。
尘北心里一抹怅然,却仍然对裴杭的背影道,“裴杭,香燃出了这样的事,我们说什么也要去看看。”
裴杭身影一震,缓缓回身望向尘北,只看到尘北一脸坦然。他茫然的目光渐渐聚焦,散发出狂热的光芒,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向着香燃家快步行去,丝毫不顾身后的尘北能否跟上。
尘北只能一路心酸小跑着追去,任素色裙摆沾染了满街尘土。
到香燃家,正要绕过门廊后的屏风,便遥遥看见香燃家厅上跪着一个身影瘦削的公人,应该是香燃嫁的那个小捕快,夏璘则吧,据说现而今已升任捕头了。
向来作威作福的公人,此刻在香燃家却是威风不再。
香燃年过半百须发花白的父亲洛蒙斐年轻时亦是郡里的武师,老了才回到岛上养老,此刻双目圆睁,声色俱厉道,“喝醉了酒?多好的借口!我们燃儿全身上下新伤旧伤不断,你是天天醉酒不成?再说,照你这般打下去,我家燃儿还有几日好活?”
那夏璘则不回口,任凭老泰山指责怒骂,面上俱是悔恨之情,不迭地叩头认错,“璘儿知错了,岳父大人息怒。”
而厅内花帘后传出香燃母亲离氏轻劝地声音,“老头子,璘儿知错了就好了,想他们也是少年夫妻斗气,不碍的。”连郡舫也在,轻声附和,“是呀,姨夫,只要璘则知错了,改了就好。”
洛蒙斐面上浓密胡子乱颤,面色通红,双目冲帘后一瞪道,“你这丈母娘可真不错,放着自家女儿不心疼,反去心疼混账女婿。”
帘后离氏不敢再开言,郡舫方叫了声姨夫,便听见香燃微弱的声音颤抖着道,“表姐,你真忍心看我回去?”
接着是几人低低的啜泣声,站在屏风后的尘北心下亦是酸酸的,回头看见身边的裴杭已是目眦尽裂,双拳紧握,她只作不知,转过面去。
堂上,洛蒙斐亦有些红了眼眶,吸吸鼻子,重重的叹口气道,“你走吧,我家燃儿不再跟你走了。”无力的挥挥手。
跪倒在地的夏璘则顿时瘫倒,爬上前去抱住洛蒙斐的双腿,涕泗横流道,“师傅,璘儿真的知错了,师傅,您就饶了璘儿吧。我是真的喜欢小燃,我从小就喜欢小燃,你知道的,师娘知道的。”
洛蒙斐回身便是当胸一脚,将夏璘则踹倒在堂前,吼道,“我女儿不跟你过了,快滚吧!”
却听花帘耸动,是离氏从内室急急行了出来,身后跟着郡舫,都是一脸惊恐,离氏拉扯住洛蒙斐,哭喊道,“你个死老头子,你让燃儿今后怎么见人呀?你不让她过日子了。”
郡舫也是焦急劝道,“姨夫,两口子哪有不打架的呀?舫儿刚成亲的时候,也和贤征闹过的,过两年不也好了。”
可内室中却紧接着传出香燃撕心裂肺的哭声,“爹爹,我宁愿一辈子一个人过,也不跟他回去。”
堂下被踹倒的夏璘则闻言,脸色更添一层惨白,眼角渗出泪来,却狂笑出声,“小燃,我就知道,不管我做再多都是没用的,那个裴杭已经把你的心占满了。我只问你,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你告诉我,死心也好。”
香燃的声音再次透过花帘传来,她冷笑着道,“你哪里都不如他,处处都不如他,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了他喜欢你。你别痴心妄想了。”
郡舫面色一僵,返身拨开花帘,训斥道,“燃儿,胡说什么?你真不想跟璘则过日子了?”内室的香燃却丝毫不肯退让,“我从来就不想跟他过日子,我从来就不想嫁给他!”
夏璘则此刻已是面如死灰,狂吼道,“小燃,你可以不跟我走,可我要看看,你今后的日子怎么过?你这辈子还能嫁给谁?我倒要看看,谁敢娶我夏璘则的妻子?”是威胁,更是央求,是夏璘则肝肠寸断的明证。
洛蒙斐暴怒的巴掌还没有挄在夏璘则面上,尘北就看到裴杭几步行至堂前,揪起地上的夏璘则,恶狠狠道,“她本来就不该嫁给你!”
听到裴杭的声音,内室的香燃竟然赤足跑到厅上来,目光欣喜地看向裴杭,“杭哥?”
裴杭心中涌起阵阵心疼,放开夏璘则,上前将香燃搂到怀中,柔声道,“香燃,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我们成亲吧。”
一句话,如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有人喜,更有人痛。夏璘则顿时面色惨白,屏风后的尘北亦好不到哪去。
尘北捂住心口倚靠在屏风上,终于,她还是不能让他忆起一切的一切,他还是要舍她而去。
听到香燃迟疑怯弱的声音,“可是,陆姐姐……?”
尘北将目中的泪水努力眨回眼眶内,强带上一抹惨淡的笑容从屏风后走出来,望向紧抿双唇默然不语的裴杭,缓缓道,“我愿意的。”
听尘北说出这句话,香燃和裴杭以及洛家上下均是一脸喜色,齐齐望向尘北,香燃目中盈满泪水,握住尘北的双手,欣喜道,“陆姐姐,你真的愿意?”
尘北看定扶住香燃肩膀的裴杭,目光茫然的点点头,声音飘渺地道,“只要裴杭开心,我做什么都可以。”
裴杭闻言一震,却无言以对。只得扶着香燃转回内室。
厅下的夏璘则则是失魂落魄将印鉴按上休书的页尾,转身离开时,他看了眼厅前呆立的尘北,目中是了然的同情,而后,他紧闭眼睛幽幽道,“小燃,请原谅我因爱生恨。”茕茕远去。
尘北目视着如行尸走肉般的夏璘则消失在洛家屏风后,瞬间,恍若周遭的一切都离她远去,泪水不停地流了下来,
这许多年,她辛苦度日,委曲求全,仍然得不到裴杭一丝眷顾,她突然觉得疲累,也抬步缓缓地自洛家走出来,竟是朝着最温暖最安稳的地方行去,
身后的人沉浸在浓情蜜意,或欣喜若狂中,只有郡舫的目光曾扫过尘北孤凉的背影。
尘北行去的方向,是岛上最大的武馆,也是尘北唯一有亲人的地方,边家营。想必在那里有人可以暖化她那颗被冰透了的心。
郡舫看着看着,眼眶不由得湿了,表妹固然有情人终成眷属,却要伤到这样一个可怜人,这天意幽微,着实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