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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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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来,上官雪影一行果然行得极慢,住店歇脚,不急不忙,显得极为闲适。
我与素衣坐在一辆毫不惹眼的马车中,远远跟随。我多次想与夕夜说上两句话,探寻他的伤势,可无论白日夜晚,上官雪影总是寸步不离地照料他,一直没得着机会。
马车碌碌行进,前路遥遥,仿佛没有尽头,单调的车轮声麻痹着神智,直教人昏昏欲睡。我强自振奋精神,央着素衣说些万花谷的旧事,素衣也不刻意相瞒。
于是,我知晓了万花谷曾是我母后的义兄唐风的隐居之地,与琅山天母教一般,明里暗里都受到朝廷回护,素来是黑白两道的禁地。
我知晓了曾任武林盟主、华山掌门的唐风的夫人是当年号称魔教的流云教中的圣女,一身毒功天下无二,唐风因此而退出江湖。
我知晓了现今的谷主唐二,便是唐风的二公子,与武林盟主唐鸿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万花谷归隐已久,早已绝迹江湖。
我还知晓了明月刀不过是当年流云教主木空随身之物,与裘照影的秋水剑一般,哪里是什么武林至宝。
我更知晓了三十年前的一场江湖恩怨,祁连山流云教参与叛党逆乱,朝廷发兵清剿,为保全教众,裘照影逼迫教主木空立誓归隐,永不出山。他得朝廷所允,带着残余的教众远离祁连,去了千里之外的岐山定居。
我还知晓……上官雪影便是木空的弟子,她此次出山,或许便是来向我父皇、向江湖讨还这笔旧债的。
最后,素衣正色道:“公主或许不知,我万花谷与流云教也算连枝,如今却不好偏帮着谁。”
我自然明白,万花谷能这般护着我,已是唐二看了他父亲和兄长与我母后的情分,忙道:“素衣姐姐,多谢照拂。不知上官雪影是打算回流云教么?”
“瞧她这意思是了。祁连山流云教啊,是个极危险的所在,公主还是随洛统领回京为好……”素衣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终于没有再说下去,靠上车壁合了眼休息。
我心中了然,若是上官雪影发现了我的公主身份,只怕,我便是她第一个复仇的目标。可我此时心中只有一个执念,无论夕夜是否愿意做流云教的压寨相公,他总是答允过带我去东海西域南蛮北疆的,我……我总要得他亲口拒绝才会……死心。
这日到了元江边的武城,上官雪影早早吩咐歇脚住店,占了客栈上房的一整层楼。我与素衣随后在他们楼下对面要了间房,半掩着门窗,时刻关注着上房的动静。
过了多半个时辰,我听见上官雪影吩咐侍从先去元江酒楼定个雅间,便扯了素衣手臂,随后跟了出去,一炷香之后,我们在隔壁间坐了下来。不一会儿,上官雪影扶着夕夜上了楼,我挑开帘子一角悄悄看去,夕夜的气色明显好得多了,行走虽然缓慢,但也看得出来,伤势应当无恙了。
听着隔壁间夕夜与上官雪影谈笑随意,似乎很是欢喜,我不觉有些酸涩之意。素衣微笑着将桌上碗碟向我面前推了推,我便埋着头将饭菜都扒进了肚中。
过了片刻,忽然听到夕夜说要如厕,接着上官雪影便大声吩咐两名侍从随身服侍。
这岂不是天赐良机!
我大喜,朝素衣打个手势,悄悄自窗子翻了出去,顺着屋脊溜到了酒楼后的巷中。刚隐好身形,便见着夕夜出了酒楼,吩咐两名侍从暂候,自己施施然向后巷走来。
我匍匐在墙头,见他身后果然没人跟进来,心中一阵欢喜,刚要跳下去,脚下却有人先道:“公子,我在这里。”
我吃了一惊,低头看去,角落里闪出一位玄衣男子,到夕夜面前躬身行礼:“公子安好。”
夕夜点头,低声道:“免了,玄武,我义父身子骨可好?”
“老爷康健如昔。不过……”玄武略一犹豫,道,“公子,老爷几日前触怒了上头,被圈禁了。“
夕夜吃惊道:“所为何事?”
“上头已打算开战,举国征丁征粮,老爷极力劝阻,与上头发生了争执,故此……”
“义父总是如此……”夕夜微微昂起头,目视远方,良久轻叹,“穷兵黩武……我北国地广人稀,一场战事,不知又要有多少妻儿老母泪洒边陲……”
“是,属下带来……”玄武贴近身,压低了声音,两人又向巷子深处走了几步,我已听不真切。
夕夜也低声说了些什么,玄武便告辞离去,身法极快,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两人短短几句对话不过片刻功夫,我却如遭雷击,全身都止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义父、北国、开战……
一个个刺耳的字眼在耳畔回响,原来……夕夜竟是北国人……
眼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愈行愈远,“夕夜”两个字在喉间翻滚,却怎样都唤不出了。
我不知自己是怎样回到的酒楼,大约我的神情很有些失魂落魄,素衣过来执住我的双手担心问道:“苏七,你没事吧?上官雪影他们先回客栈了。”
我勉强咧开嘴笑笑:“我没事,素衣姐姐,你先回去,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可好?”
素衣凝视我片刻,用力捏了捏我的手心,叮嘱一声“小心”,便起身离去。
我顺着街道出了城,不知不觉来到江边。
明月朗照,秋风宜人,江天一体。我垂着头,赤着双足踩踏着刚刚没过脚面的江水,毫无目的地慢慢行走。沁凉的江水自脚底一丝一缕钻入我的血脉,渐渐要将整个身体都冰住了一般。
转过一块巨大的礁石时,偶一抬头,忽然发现岸边不远处有一道修长的身影静静立着,夜风鼓荡着黑袍宽袖,始终没有丝毫动作。
我隐在礁石后,四下审视,并没发现他人,便慢慢自暗影中走出。夕夜蹙着眉凝视着江中的粼粼波光,不知神思何处,待我走到近前,才猛然发现。
“苏七,你怎会在这里?”
看得出他尚未自方才的境况中抽出,惊诧中带着茫然。我没回答,伸出右手在他胸口伤处轻轻一按,却被他一把捉住了腕子,用力地按了下去:“好得多了。”
他一低头看到我踩在沙地上的光脚,皱了眉,打横将我抱起坐在礁石上。
或许仍是贪恋这温暖的怀抱,我并没推拒,低垂着眼睫,看着他自怀中取出丝帕,帮我仔细拭去足上的细沙和水迹,随后手掌包起,把我的双足拢在掌心,贴在胸口。
“秋凉水寒,千万小心身子,再不可如此。”
一句温言告诫,已令我眼中雾气升腾。
过了片刻,他解下我腰间的绣鞋帮我仔细穿好,再想拥我入怀,我却毫不犹豫推开了他。
“怎么,恼了我么?”
他的嗓音带着三分笑意,我仰头凝注他的双眸,缓缓道:“夕夜,你说过的话可作数?”
“什么?”
夕夜显然并不明白我所指为何,可同样的一句话,我却已不想再开口问出。
“听说今夜有元江潮……”我将目光转向平静地几乎没有波澜的元江,咬了咬牙,终于轻轻道,“夕夜,你是北国人……”
几乎在我开口的同一时刻,夕夜似忽然想起什么,“苏七,上官雪影就要来了,你……”急促的话语掩住了我的后一句话,却与我同时嘎然而止。
他蓦然抬头,咫尺之间与我四目相对。我相信从对方的眼中,我俩都知道对方已经听清了自己的话。
“我……”
夕夜张口欲言,终是顿住,微微别开眼。我笑了,“夕夜,我明白了。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料,苏七告辞了。”
我起身行礼,他突然抬手握住我的双肩,略略有些激动,“不,你不明白!苏七,你听我解释。”
我此时颇有些意兴阑珊,用力拉下肩头僵硬的手掌,淡淡道:“是便是了,多说无益。咱们江湖再见吧。”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上官雪影的呼唤,“夕夜,夕夜!你在哪里?”
夕夜抬头一望,压低声音道:“苏七,你先去运城等我,我会给你个满意的解释!千万等着我!”说着将我推至礁石暗处,柔软的唇在我的脸颊上轻轻擦过,起身向上官雪影快步迎了过去。
我伸出右手两指,轻轻点在他的唇碰触过的地方,那一缕残余的微热似乎要灼了我的肌肤,缓缓熨到了心里。
“夕夜,陪我看元江潮,据说是午夜子时。”上官雪影的嗓音清脆悦耳。
“嗯。”
“我又改了主意,你陪我喝酒!”
“嗯。”
上官雪影欢愉的声音在夜风中飘飘荡荡,夕夜只是简单的应着。
我尽力屏住呼吸,探头看去,见上官雪影双手环住夕夜腰身,紧紧贴在他胸前,夕夜推开几次,她仍是牛皮糖般又粘了上去,最后夕夜也只得任她抱着。
两人就这么纠缠着胡乱向前走,上官雪影忽然道:“夕夜,我嫁你为妻可好?”
我心头一紧,却见夕夜直接推开了她,昂然道:“男儿汉大业不成,何以为家?”
“你放心,我会助你得偿所愿。”上官雪影身子轻轻旋起,长袖曼舞,衣带当风,煞是好看。
“不必,我夕夜还不需一个女人做帮手!”
“嘻嘻,好啊,那小女子请夕夜大英雄喝杯水酒,还请赏脸!”
望着朗月银辉下两人若即若离的身影渐渐远去,我狠狠跺了跺脚,运城么?好,夕夜,我就等着你给我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