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鸟的城堡》孓羽

25、第二十四章 亡魂

　　“新游戏？！”
　　墨绿的眸子深处渗着血腥气，厍洛紧绷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一只低伏蓄势的猛兽。
　　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堵”——敢点头的话，脖子会和身体分家吧？！
　　格伦轻巧的摊开手。
　　“谁知道呢？”他人畜无害的笑笑：“我不过是比人类听得更清晰，看得更深远，然后，恰巧知道一些祭师的仪式。”
　　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双漂亮的湛蓝眼瞳，厍洛试图用逼视挑出他措辞的真伪。
　　“哦，对了，”丝毫察觉不到威胁般，笑眯眯的格伦用修长的食指敲点着挺直的鼻尖，“照这样下去，不打扰吟唱的话，你或许会见识到无比壮观的，呃，怎么说呢，一种景象吧……”
　　可恶！
　　不等格伦说完，厍洛已握紧了剑，毫不犹豫的冲上祭坛。
　　“打断她的话，”格伦独特的玩味十足的嗓音轻飘飘的滑过厍洛耳根，“那上面，绝对会因为某人的鲁莽而增添一缕新魂……”

　　该死！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厍洛将怒斩回转，直直朝格伦劈过去。
　　果然第一印象是最正确的——这家伙就是一只活着的魔鬼！
　　格伦动了。
　　闪电般的移动速度……
　　刀刃不出意料的落了空！
　　“啧啧，好快！”格伦在厍洛背后亲昵的贴着他的发际，揶揄：“注意安全，动静太大可不妙。”
　　厍洛嫌恶的撇开头，握剑的手带着不甘缓缓垂下，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我会杀了你，绝对。”他低沉宣誓。
　　“嗯，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格伦从善如流的颔首，“但，亲爱的，不会是今天，我笃定。”
　　好似一拳头砸进了温水里，厍洛一时哑然。

　　与此同时，汇集的亡魂们开始以祭师为中心，漩涡状旋转。
　　紧紧凝视着那抹刺目的红发，厍洛的浮躁沉缓下来。
　　随着旋转提速，格伦的愉悦不加掩饰。他将优美的下颌搁在厍洛僵直而宽厚的肩头，不顾那把抵着腰际的匕首随时会插入身体的危险，轻轻磨蹭着粗糙的毛料。
　　“彼此溶入……”格伦黏腻的声音带着无法克制的兴奋，“溶入……因仇恨而壮大……获得新生……”
　　——获得新生？！厍洛皱起眉头。
　　“嘭！”
　　徒然，远远传来一声犹如爆炸的巨响。
　　厍洛浑身一颤，“是纽塞俄堡！”
　　他的话音刚落，紧连着“嘭！嘭！”地两声巨响——这次听得较为清晰，那是类似城墙被重物撞击崩塌的声音！
　　“噢哦，”格伦语带遗憾的咂咂嘴，“比我预计的还要沉不住气……”
　　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厍洛粗暴的将格伦拽近：“什么意思？”
　　“放松，我的搭档。”
　　扼住厍洛那只把匕首完全没入自己体内的手，两人的鼻尖仅有一根手指的距离。格伦在那双暴怒的墨绿眸子里看见自己难得正经的平静表情，“出了一些变故，特鲁克国突然想要争回自己的名誉，所以纠集了边境军队……”
　　厍洛松开他，条件性斜乜了一眼毫无所觉的祭师。
　　“目前看来，要集中精神力，她必须封闭五感。”
　　替厍洛解开迷惑，格伦慢条斯理的整理衣领，“加西亚傍晚已经得到了消息，但不确定他们的进攻时间和阵型，为避免城内恐慌，采取暂时保密。不过，你跟着我出城之后，他会公布并加紧布防。”
　　厍洛一怔，“为何等我离开？”
　　“因为我们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瞥了一眼巨剑，格伦古怪的笑笑，“别忘了,你可是副帝苏诺选中的主人。”
　　“嘭！”又一声轰响。
　　睃了睃深幽的来路，厍洛回头沉定的望向格伦那双火光下光彩流溢的眸子。
　　“要我做什么？说。”
　　“其实……”格伦卖关子的拖长尾音，“安安静静呆在我身边就好。诶，作为初生人类，你得保护脆弱的我。”
　　厍洛的唇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好了，”格伦一边轻快的说着，一边打了个响指，“身为祭师，她的动作太慢了。”

　　响指响起的瞬间，亡魂漩涡的外侧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犹如辅助剂，呈螺旋型的漩涡在金光的推动下不断加速、扩大、上升，直至望不见尽头的洞顶……那些快到肉眼看不清的搅碎般纠缠一起的亡魂，渐渐沉寂，在视野里只留下一道苍白的风轨。
　　透过“风”壁，厍洛的眉头不自觉高高隆起——倒吊者的身躯……被拉长……倾斜……扭曲变形！

　　“……是谁？”
　　悬浮的祭师因突如其来的打扰而降低身形，亡魂漩涡依旧被金光牵引着极速旋转。
　　冰冷的魔之眼垂下视角，她平板却尖细的音色好似拉响一根生涩的琴弦般硌耳，“隐匿多久了？为何要出手相助？！”
　　格伦笑得随性，并不回答，用一种有如咏叹的柔和嗓音倾诉：
　　“我曾纯洁无邪，
　　犹如万有之初，
　　没有一点罪孽。
　　故土的小溪，
　　美酒一般流过，
　　我的脚下盛开着清香的花朵。”

　　祭师猛地环抱住胸口，大量浓稠的血液从利器的边缘顺着□□流淌，汇集在肚脐处，向上飞扬，宛若一条细长的绳索没入亡魂漩涡的中心。
　　“……英俊的少年向我许诺，
　　用他的心交换我的心；
　　可狂风骤起，暴雪来临，
　　刹那间一切消失了踪形。
　　荒原覆盖着冰雪，
　　没有了白昼的光明；
　　我独自走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
　　穿行于荆棘丛林……”

　　“够了！”
　　祭师气息不稳的低喝，黑糊糊的血潺潺地自她的嘴角流出，“窥探吗？不要试图用那些被我摒弃的无知来撼动我侍奉黑暗的虔诚之心！”
　　“哦，抱歉，在我的眼中，只看得见你体内疯狂外溢的‘引’，以及被‘引’禁锢的亡魂。” 格伦直视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眸，“人类能拥有这种程度的魔之眼非常难得吧？通过战场遗存的亡魂透视加西亚的真身，再制造一个诱导亡魂的幻影……虽然你制造的界域脆弱不堪，但不得不承认‘复苏之祭’做的很好。”
　　——透视加西亚的真身制造一个诱导亡魂的幻影？！……是指倒吊者吗？
　　厍洛不禁回头瞪了格伦一眼：刚才说什么增添新魂是在耍我？！

　　“高阶魔使？我承认，以我的资质无法感知阁下的灵魂所在。”祭师再次舒展双臂，“不管阁下是如何找到这里的，愿献祭吾主的意向一致。”
　　“呵，‘通往苦难都城之人，请越过我；通往永世凄苦之人，请越过我；通往万劫不复之人，请越过我……’”
　　格伦冷笑，深蓝的眼底闪烁着灰暗的光。
　　并不似加西亚那般足以压倒一切的魄力或气势，但厍洛倏地感觉莫名悚然。
　　“信仰？难道纽塞俄豢养的家禽其实是一只噬主的魔兽……”

　　格伦的语音未尽，被激怒的祭师下腹处刺入的短刀蓦地脱落——宛若被无形之力操纵着，锋利的刀刃来势汹汹的朝格伦颈项砍去。
　　厍洛下意识举刀替格伦挡下。
　　“当啷！”短刀遭撞击坠地。
　　“……还有谁在那里？！”
　　祭师的口吻纵使平平刻板，其间的震惊也显露无遗。
　　“一个生灵，”格伦扬起欢畅的笑容，“看不到了吗？”
　　“你……”魔之眼眦眶欲裂。
　　“不必恐惧，失去了你的力量，我不过是一个单薄的普通人类。”笑意加深，格伦的周身泛起淡淡金光，“只是此刻，我改变了主意！”

　　厍洛再一次见了那样的笑容——
　　和第一次相见时一样，不，或许更加魅惑、妖娆，倾倒众生的晕眩感，仿佛渗透到心灵深处，浑身被一种陶醉般的恍惚和渴望侵蚀。
　　“闭上眼睛，亲爱的，”格伦直击耳膜的声音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厍洛头脑里熊熊燃烧的火焰，“这次可没有加西亚那把破剑救你。”

　　重重垂下的眼帘，完全不由厍洛的意志。
　　隔着眼皮，他仍能察觉到死寂的空间里一阵又一阵闪耀的光芒，以及温濡刺鼻的血腥气味。
　　……耳边听不到远处的攻城声响，但厮杀一定还在进行！
　　念及此，厍洛拽紧拳头。
　　“完美！”
　　格伦愉快的嗓音和响指声同步，一瞬间，厍洛感到自己的身体动了！
　　——被某种奇特的力量拉扯着，麻痹感夹杂些微刺痛，然后，脚下一沉，一股强烈的呕吐欲顿时充满胸腔。
　　“哦噢，那么点残力居然还能够瞬移活物！真该留下她，太可惜……”
　　猛地睁开眼睛，厍洛吃惊的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原先的帐篷里，而格伦正挤眉弄眼的嬉笑：“嘿，去城墙上看看我们的杰作吧，那可是一件伟大的艺术品！”

　　城外，攻城车早已停止了攻击。高大坚固的城墙有些地方碎裂、塌陷，但总体上还没失去防御功效。
　　硝烟、火光、黯淡的月，使得这座城堡犹如人间地狱。
　　厍洛一路狂奔，在城门处被姬纳拦下。
　　“那东西是什么？”姬纳朝他大声吼，“怪物吗？”
　　厍洛抛开她的手，一言不发的冲上城墙。

　　一个巨大的苍白的人形虚影正往城堡方向移动……

　　恐怖的气息笼罩在这片蠢动的土地上，“人形虚影”内惨厉的霹雳寒光，耀眼、短促——仿若在冷酷的揭示着下一刻的荒芜。

　　护城河内外对峙的敌我双方都注意到了那个庞然大物的出现，惊骇的嘈杂声此起彼伏，比武器的抨击更加响亮。
　　厍洛眯起了眼，他忽然明白了那是什么——
　　一个由无数的怨灵亡魂编织的寂灭入口！

　　与死亡相遇的时刻，它阴森而静谧。
　　无论它的背后是煎熬的炼狱之火，还是归于虚无的黑暗，是焚烧，是破碎，是绝响，都不可避免的令这个世界沉沦于无望！

　　厍洛握紧了剑柄，倏地从城墙上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