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南苏》春甜花花

67、换位

　　如果说22岁的林伊和从前有哪里不一样，大概就是这一年，她的规划里不再只有事业，更有对未来生活的安排。
　　她的工作不再那么满了，她给自己留出了周末，每个周末，她都会回南苏。
　　担心在路上碰到熟人，她在南苏买了辆雷克萨斯，宋机很忙的时候，她就会悄悄联系中介去看别墅。
　　半年的功夫，她买好了别墅，可她与宋机的见面，却从可以一起过周末，渐渐变成了可不可以一起吃个晚饭。
　　林伊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当她终于有条件慢下来，活进宋机的时区时，宋机却已经跑进了她的节奏。
　　林伊开始变成了那个等待的人，提醒宋机按时吃饭，提醒宋机要好好休息。
　　原定每年一起过的新春，也从这个元旦开始，变得不同。
　　这一年的元旦，宋机独自回了加州。
　　隔着15小时时差，他的电话也慢慢变少了。
　　放寒假时，林伊给宋机打去电话，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林伊以为不会有人接时，宋机接通了电话。
　　宋机的声音有些沙哑，他问：“怎么了？”
　　林伊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无措，一丝陌生。
　　林伊道：“宋机，最近还好吗？加州都还好吗？”
　　宋机似乎是在在电话那头不屑地冷笑了一下，接着，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在这样的沉默里，林伊觉得心里的力量也在慢慢地散去。她几近无力地想着：啊，原来我们之间也会有相顾无言的时刻嘛。
　　林伊轻轻揉了揉额角，许多事，她憋了很久很久。
　　既然没等到他开口，既然也不清楚什么时候宋机才愿意跟她讲，她咬着指甲，最后还是鼓足勇气问道：“宋机，你可以跟我聊聊吗？有困难我们可以一起去面对，两个人的能力，总要......”
　　“不用了。”宋机打断林伊的话。
　　“为什么不用呢？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呢？”林伊的声音带着几分尖锐与愤怒。她捏紧的拳头甚至无助地锤向桌子。
　　因为行动突然，她完全没留意桌下的钢笔，直到笔尖戳进肉了，刺了她一下，她才清醒了一些，才意识到此刻的她有太多情绪。
　　这段时间以来，她不敢将自己的压力告诉宋机，她也无人倾诉。
　　归根结底，是她们势单力薄。
　　因为害怕明宇动宋机，她接下了明宇给来的所有安排与合作，因为温顺听话，她的职业发展几乎是顺风顺水，半年时间，她的粉丝已经破二百万，公司收入已经破五千万。
　　她按部就班的工作，看似轻松，顺意。
　　可只有她和贺彦先心里清楚，在这样温顺听话的表现下，是她与贺彦先悄悄研究市场，不断渗透其他板块，尽力开拓一些可以逃脱明宇控制的项目。
　　明宇给的，她时刻准备着随时还回去。
　　她在黑暗里永远清醒，永远在为自己的未来耕耘。
　　而这一切，根本没有轻松的。
　　然而这都不是最令她感到煎熬的，更痛苦的是，她感受到了，宋机在一点点退出她的人生。像退去的潮水，再也没不到她的心岸。
　　她害怕自己已经不再在他心上。
　　宋机依然在电话那头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都在一件件解决了。”
　　多可笑啊，我们明明看到了山海扑面，可到了眼前，竟只剩一阵烟。
　　林伊咬着嘴唇，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可是一滴未落。
　　她将手底的钢笔拿起来，放到一边，她看着手底下的合同，她已经签好了名字，另一块空白，是她留给宋机的。
　　这是她请律师给她起草的转赠合同，她要把买下的别墅送给宋机，证件袋就在旁边，手续齐全，就差他签字了。
　　林伊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她紧紧捏了捏拳，笑道：“宋机，我们都坚强些好吗？”
　　宋机在电话那头沉默，林伊等了好久。
　　好久后她才发现，原来他已经挂了。
　　而她已经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
　　林伊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慌忙擦掉，她轻笑着自我安慰道：“信号不好。”
　　林伊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因为憋着委屈，她的脸颊上泛起如发烧般的潮红，她深深呼吸着，她告诉自己：不可以乱想。
　　她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看到办公室外的灯关了，时针从1点走到9点。
　　天一点点亮了，灰败褪尽，一切光明。
　　林伊只觉得自己的心里终于是平静了些。有些情绪已经烧尽了。
　　烟灰几许。
　　再怎么艰难，还是得走下去。
　　“噔噔噔——”行政阿姨走进来，她朝林伊笑了笑，拿起抹布开始擦拭进门处的茶几。
　　林伊静静看着她，又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的桌面，她找了一会儿，问道：“阿姨，我养在桌面上的花呢？”
　　“啊？”行政阿姨想了一会儿，她搓了搓手里的毛巾，不好意思地笑道：“是不是那盆六月花啊？哎哟，几个月前就枯死了诶，我看放在桌上不吉利，我就给丢了。”
　　死了，丢了。
　　林伊还记得自己曾把那盘六月花养的很好的，鲜嫩，饱满。
　　她仔细回忆，却没想到是从哪一天起她忘了浇水，又是从哪一天起她忘了照料。
　　如今她顾起来，原来都来不及了。
　　花儿会枯，鲜活的衰败。在时间的洪流里，没有既定的事。我们大意疏忽，我们就这么作死吧。
　　行政阿姨道：“林总，没跟你打招呼，真是不好意思，要不我陪你一盆吧，我给你买颗仙人掌，那个好养，那个不容易死。”
　　林伊轻笑了笑，也不知道是笑谁。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看向手机，是宋机发来消息：今年新春不回去了，家庭需要，得在加州呆上一阵子，归期不定。祝安。
　　林伊静静将这条消息读了好多遍，她以为自己会哭，可是她没有。
　　她的心里甚至异常的平静，她接受了这件事。
　　从他要为她留在南苏，到他为了家庭留在加州。
　　她不知道宋机心里的天平究竟是怎么衡量的。总之，这一次天平没再偏向她。
　　她不在宋机的选择里了。
　　她也知道，她不在宋机的心里了。没了允许，无论她多么努力，她都走不进进去。
　　林伊在键盘上轻轻敲了几下，她回了简单的一句：等你回来。
　　她等了5分钟，宋机没有回信，想到今天的工作，她将桌上的文件锁进抽屉里，拎起包起身出去了。
　　已经有员工陆陆续续来上班了。
　　她面带微笑，与人点头示意。
　　依然得体，依然美丽，几乎没人能察觉到她心里的悲伤。
　　她刚出大楼时，刚好迎上带着风尘的明宇，明宇是一如既往的高大魁梧，他的步伐大而快，面上带着春风得意的笑容，充满活力与激情。
　　看到林伊，他近乎是冲过来的，他抱起林伊，将她甩了起来，道：“林伊！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我朋友刚给我打来电话，过了！”
　　林伊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了句：“什么？”
　　过了。宇航集团上市申报成功。
　　明宇的身价瞬间过了百亿，林伊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
　　无论如何，在事业上，这一天是她们最辉煌的时刻。

　　明宇直接将林伊的拍摄推延了一天，他带着林伊去吃海鲜宴。
　　林伊坐在高楼顶端，她看着脚下的屋脊，看着阳光里的绿荫马龙。
　　那一刻，她站在城市的顶端，站在人生的顶端，她意外地想起了朱颜。
　　这个她很久很久都不敢再想起的人。这个从小到大不断教育她“一定要成功”的人。
　　真有意思，很多时候，她都以为她其实已经将这个人忘了，可是总有那么一些时刻，她能清醒地感受到，朱颜一直活在她的生命里，甚至是她的所有决定里。
　　而她曾以为不在朱颜身边，她总能找到自己，直到今日，她花了这些年才明白，她还是活进了朱颜的概念。
　　对于命运的安排，她发现自己无力逃脱了。
　　那些很遥远的事，始终也还在。
　　林伊忍不住轻笑了笑，道：“明宇，我差点儿忘了，我要在京北买套房。”
　　明宇有些诧异，他抬头静静看着林伊，她还是那样，冷清清的，过于安静。
　　但她的心理倾向，她的决定，都令他心里踏实、满意。
　　他抬手抚了抚胸前，他翘起二郎腿，两只手轻轻搭在椅子上。
　　他望着林伊，带着几分等待。
　　好一会儿，他才道：“林伊，我送你一套，就那年你选的那套，我送你。”
　　林伊记得与明宇初时的相处，他们的交流生疏又密集，全赖他经常无由来地给她做过许多选择，选过房，选过灯具，也选过杯子，事无巨细。
　　如今想来，才明白是一个家。
　　林伊静静看着他，她暮然想起那年春节里在黑暗中离开的背影。
　　意识到原来明宇那么早就喜欢上她了，林伊有些意外。
　　好一会儿，她才轻轻点了点头。
　　纵然细水没有渗透进石头，可她能感受到到水的温柔。
　　所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可如果说很感动，那也是假的。
　　她意外于明宇原来那么早就开始为一切谋划。她望着明宇，好久了，她没有这么认真看过他。
　　所以她也是现在才发现：原来明宇的戾气也消失了很多。
　　如今的他更多时候带给人的感受是理智持重，比之当初，更从容友善。
　　原来我们的记忆，真的已是过去。
　　我们甚至没有察觉，我们已经在生活的磨练里，改变了自己。
　　林伊道：“明宇，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你都对我讲了吧。到今天，我突然明白一个道理，有些话如果不说，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林伊依然是这么冷静，目光中带着几分倦懒的柔软，又有几分沉着地坚毅。
　　她没有防备，也不准备反攻，她的每一句，是真心诚意。
　　窗外的阳光灿烈，照在他们身上，燥热热的，暖烘烘的。
　　明宇抚了抚身前的衬衫，他低着头，看着手背上的血管，他也在犹豫，他也在纠结。
　　许多事，不能说。
　　可他知道，林伊说的都没错。
　　明宇抬头看了一眼四周，这个时间，整个餐厅里几乎没什么人。
　　钢琴空着，音响里放着的轻音乐，阳光照不到的暗角，还留有一盏橘色的灯光。
　　这儿只有他们。
　　也正是在明宇的沉默中，林伊突然品透了爱情：无论我们是否成功，在爱里，我们同样谨慎，同样小心。我们平等。
　　林伊轻笑了笑，道：“明宇，在爱里，我们都比我们想象的更懦弱。”
　　明宇静静看着林伊，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他的胆子厚了一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盒，他将盒子放在桌上，轻轻推了过去。
　　黑丝绒的戒指盒，不大，不小。他怎么可能就刚巧是今天带着呢。
　　必然是他每一天都带着，只等今天。
　　林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手无名指，她已经有了，宋机送给她的一枚银色的戒指。
　　是她生日时，宋机送的。是对戒。
　　明宇道：“林伊，未来的事，我们谁都说不准的。可能你会离开，可能你会回来，这世界很大，情爱贪欢，你总得试过了，做过选择，你才能找到最适合你的答案。”
　　明宇发现自己的唇在颤，他抬手搓了搓唇，他试图更镇定些，他接着道：“我不知道那个答案是什么，我不轻易下定论，你也不要。”
　　林伊轻轻转了转手里的戒指，她静静看着明宇，她能感受到此刻他清冷冷的外表下，深沉沉的温热。
　　她抬手，拿起明宇递来的戒指盒。她没有打开，她也不准备打开。
　　她看着盒子上的“I Do”，她心里想着：无论如何，把该说的都说了，总算是少了桩人生遗憾吧？
　　明宇的声音有些颤抖，他道：“这戒指，送你了。如果你要离开，这就是我的祝福，如果你回来，这就是我的承诺。我永远都在。”
　　“嗯。”林伊轻轻应了声，好一会儿，她抬起头，对明宇笑了笑，十分坚定道：“明宇，谢谢你的祝福。”
　　这是他的争取。
　　这是她的答案。
　　她心里清楚，哪怕这条路是错的，哪怕这条路已经没了踪迹，她也是要走下去，走完的。
　　她还是不想放弃，也不会放弃。这一生，她是打定了心思的，她得跟着宋机，贴着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