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风》丁树

4、“请走在我的身旁。”

　　一大口冰汽水下肚，寒气顺着脖子蔓延上来，段沉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他坐在落地玻璃前，手里捧着雪碧，瓶子外的水珠沾到他的手上，冻得手都有点无知觉了。
　　旁边的程青阳没喝汽水，也没喝冷饮，只是老老实实地捧着一杯热水。

　　宋城的天气总是变化无常的。今天刚好是外里无云的蓝色艳阳天，太阳刺眼，白色的桌面反射着光。

　　段沉拿出手机看时间，半个小时已经过了，他从旁边拿出药瓶，拧开，倒出两片在盖子里，递到了程青阳面前：“吃药。”
　　程青阳抬头看向段沉：“我现在没事了。”
　　段沉直接拉过程青阳握着杯子的手，把药倒在他的手上：“这话等你把额头上的汗擦干了再说，快吃药。”
　　程青阳老实把药吃了，又立马看向段沉：“我真没事。”
　　段沉“哦”了一声。

　　程青阳盯着纸杯的水面，不平静，起了点波纹。药片不断碰撞瓶身的声音清脆，段沉把药放在他面前，瓶子和桌子碰撞时又发出声脆响。
　　程青阳的脑子里充满了几个字——太丢脸了。

　　他脑子一热，脱口而出的那几个字，仔细一想真是又无厘头又幼稚。而段沉会答应他，这也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或许是情绪太高，也可能是早上太忙还没来得及吃早餐，他们刚出体育馆，程青阳的胃就开始痛了。

　　他的额头蒙上层细汗，段沉在旁边跟他说话，可疼痛使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但因为这个人是段沉，程青阳咬着牙，也要应和他。
　　疼痛的缘故，程青阳的脚步也愈发沉重，好在，段沉很快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段沉皱着眉，问清楚发生什么后直接让程青阳靠在旁边的墙上，自己一声不发，四处望了眼周围，直接向有点距离的早餐店那边跑去。
　　汗顺着额头滑进眼睛，顿时的不适感使程青阳就要失去平衡，可他还是睁着眼，看着段沉那边。

　　段沉很高，腿很长，一步可以迈很远。
　　程青阳突想到奥运赛场上的那些短跑运动员，他们的步子很快，迈得很开，眼里只看见的是终点和对手。那段沉呢。他看见的是什么？
　　都说胃痛很要命，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也只有在这种时候，程青阳才会觉得一分钟那么漫长。
　　直到段沉再次从早餐店里跑出来。

　　光刚好落在段沉的身上，他的校服外套是敞开的，跑起来的时候衣摆飞舞在空中。他额前的发完全被风吹乱，凌乱的发丝里都看出着急。
　　程青阳愣了神。

　　小时候看《格林童话》，他就总是弄不懂，为什么被困的公主一定会爱上救她的王子。他问大人们，要不就是说“就是这样的”，要不就是说“你以后会懂的”。唯独只有奶奶说：“因为公主在荆棘丛里看见了光啊。”

　　看见了光？
　　什么才叫做光呢。

　　直到他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中遇见了段沉，他终于看见了“光”。他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困境中的公主会爱上救她的王子。

　　现在，段沉正在向他跑来。他跑起来的时候，带着风，带着光。
　　那一刻，程青阳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再反应过来时，段沉已经到他面前，直接拉起他的手，把一份打包好的粥放到他手上。
　　段沉又把他带到就近便利店里坐下，热心的店员给他倒了杯热水，段沉督促他快点喝粥，赶紧垫垫肚子。看着他喝完后，段沉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只露出个后脑勺。

　　“段沉。”程青阳的声音还挺微弱。
　　发丝动了，段沉偏头看向他。程青阳靠得很近，像是为了更好的看清段沉。
　　段沉问：“干嘛。”
　　程青阳嘴唇都还发着白，却笑着说：“辛苦了。”

　　段沉的头又埋了回去，过了几秒后坐起来，抬腿就要往外走。程青阳问他干嘛去，段沉说，很快回来，在他回来之前，程青阳要喝完那杯热水。
　　程青阳应了好。

　　段沉走出便利店后，路过玻璃窗旁的时候特意停了一下，程青阳还没开始喝。段沉皱起眉，冲程青阳挑下巴。程青阳没看懂，露出疑惑的表情，等他反应了几秒，才点头，双手捧着纸杯。
　　段沉走了。

　　程青阳看着他走远的，直到他的视野再也看不见段沉，他的手机忽地振动了一下。
　　「D：我马上就回来」

　　程青阳的嗓子很干，他看到消息的第一瞬间抿了唇，抬眼看向周围，分明不见段沉的身影半分。
　　段沉回来的时候手上提着附近药店的袋子，里面装着一瓶药。
　　程青阳伸手要去接，段沉不理：“喝水。”

　　程青阳老实喝完那杯水，段沉又去问店员要了一杯满满的热水。程青阳一只手撑着头，目光灼灼：“段沉，你觉得你是什么样的存在？”
　　段沉：“啊？”

　　“我问，你觉得你是什么样的存在？”程青阳重。段沉这次听清了，可程青阳却没给他思考和回答的时间。

　　“你不觉得你很特别吗？反正我是这样觉得的，不知道你怎么认为的。虽然是说人是多样的个体，按理来说每个人都是特别的存在，不存在谁最特别的吧。但我就是觉得，你很特别。”
　　“程青阳觉得，段沉是他遇到过最特别的那个人了。”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段沉。先是盯着段沉的眼睛，再是在段沉移开目光后继续盯着段沉的侧脸，盯着他一秒就泛红的耳朵。他最后一句话转换了视角，就像他不在是程青阳，而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路人在诉说关于程青阳的故事。

　　段沉冷静了一下：“段沉也认为段沉是个很特别的人。”
　　程青阳又开口：“我的意思是你在我……”

　　“程青阳。”段沉开口打断他。
　　程青阳立马停下，看向段沉：“怎么了？”

　　“听歌。”

　　便利店里放着音乐，这首歌是德罗斯特最近有点小火的《怀表听不见心跳》，根据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的名句进行创作的。
　　歪打正着，程青阳觉得那句“我始终为你而紧张，为你而颤抖”就能形容他。
　　可段沉不是R作家，程青阳也不是那位“陌生女人”。

　　两人选择沉默，听歌。
　　程青阳盯着纸杯，水面波纹已尽，得到有些不太清晰的倒影，稍微一动，又散了。

　　胃痛已经得到缓解，他站起身，两眼一黑差点摔倒，段沉立马拉住他，也站起了身，又松开手。

　　程青阳说：“走吧。”
　　段沉问：“去哪？”
　　程青阳神神秘秘：“秘密。”
　　段沉故意做出不在乎的表情：“不告诉我就算了，现在回去也还来得及。”

　　程青阳拉住他：“好啦，开玩笑的，保持神秘感嘛。”
　　段沉看了程青阳一眼，决定不再多问。

　　他落后一步，走在了程青阳的身后。
　　程青阳比他高一些，跟的太近就看不见路了，于是他落后了快一米多的距离。

　　程青阳突然停住，转过头看向段沉，又往他这边走了一步：“你知道加缪有一句名言是什么吗？”
　　段沉不解：“那么多的名言，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句。”

　　程青阳说：“是‘不要走在我身前，我可能不会跟随；不要走在我身后，我可能不会引路’的那句。”

　　程青阳看着他，眼波里光影荡漾。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下了眼镜，没有镜片的阻挡，现在直接就能看见他的眼睛。

　　段沉知道这句话，可程青阳说的并不完整，还有一小句。

　　“请走在我的身旁，做我的朋友。”

　　段沉往前迈了一大步，和程青阳并肩。
　　不用说话，他的行为做出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