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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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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熹。
清晨的京城已经从沉睡中苏醒,街边的店铺打开门板,挂上招幌,开始了一天的营生。
裴玉和萧玄策两人改头换面后,光明正大地坐在北里胡同口的粥铺里喝粥。
萧玄策看着自己面前满满当当的碗碟,又看着裴玉面前空无一物的桌面,有些无奈:“当真不吃?”
裴玉瞟了一眼桌面,没说话。
他的洁癖症其实已经比以前好了许多,也不像以前还在山上时那样讲究,连外头的桌椅板凳都不愿碰。
但是在外面吃东西,他还是克服不了心底的那道坎儿。
要是没有侍卫替他备好惯用的杯碟,裴玉是饿死也不肯用酒店的器物。
“喏,吃这个,师兄给你拿的。”萧玄策从怀里掏出个纸包,里头装着两枚还带着他体温的青团,“里头还填了红豆沙馅。”
裴玉接过青团,咬了一口。
软糯的糯米皮里裹着细腻香甜的红豆沙,一口咬下去,清甜的香味便在口腔中弥散开来。
“你从厨房拿的?”裴玉又咬了一口。
萧玄策看着他鼓着腮帮子吃青团,笑了笑:“嗯。”
太阳逐渐升高,这个时间城门也已经开了,街道上的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货郎们摇着拨浪鼓走街串巷,农户也背着背篓或挑着扁担,进城售卖瓜果蔬菜。
至少在京城附近,这天下犹是一片海晏河清的太平盛景。
裴玉刚吃完最后一口青团,萧玄策就及时递上干净的手帕。
他那张易容后显得格外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和又讨好的笑容。
裴玉按了按眼角,这张脸着实丑得有些过分了。本想着作弄萧玄策,但是他忘了萧玄策根本看不见自己的丑脸,被辣眼睛的反而是他。
下次要改。
他接过手帕,垂眸专心擦手。
忽然,粥铺旁边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男人疲惫又不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来三笼炊饼,三碗馎饦,再来两三碟小菜,快些。”
裴玉回头,就看到三名穿着夹棉缎袍的男人涌入小小的早点铺中,紧邻着裴玉两人坐下。
这粥铺中只摆了两张桌子和几条长凳,陡然多了三人,越发显得逼仄狭小起来。
早点铺的老板像是十分熟悉这三人,应了一声后便手脚麻利地将笼屉上热气腾腾的炊饼装好,与小菜一同送来。
“谢三爷、孙爷、六爷,您三位发财啊。先吃点炊饼垫垫肚子,馎饦一会儿就得。”老板笑得讨好。
被称为谢三爷的中年男子抽出一双筷子在衣袖上擦了擦,闻言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发个屁财,这几天那锦衣卫和西厂的番子都要把整个京城翻个底儿朝天了......”
“三哥慎言。”旁边的六爷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两人,低声提醒道。
谢三爷跟着看了裴玉和萧玄策一眼,大抵是觉得萧玄策身形高大又面色过于凶恶,便也跟着压低了声音:“这几天,赌坊里的流水都降到了往日的三成,我都不知该如何向主子爷交代。”
被称为孙爷的男子倒是冷静:“此事干系厂卫,他们四处抓人弄得京中人心惶惶,那些权贵富商谁还敢往赌坊勾栏来?主子爷必然也知道,应该不会怪罪我们。”
天圣朝开朝时便定下《天圣律》,规定官员不得宿娼赌博。
只是开朝至今两百多年,许多旧律已经无人在意,官员嫖宿勾栏竟然也成常态,文人士子竞相逐美更是能成为一段风流佳话。
特别是从本朝开始,有一位探花郎金榜题名之后,婉拒了重臣千金,转而要求娶一位妓院花魁。
灵武帝不以为忤,反而欣赏探花郎敢于突破世俗束缚,追逐自己心中挚爱,亲下圣旨,给探花和花魁赐婚。
当然,如果后来花魁没有将花柳病传给探花郎,导致两人最后都发病而亡的话,这定然是一段人人艳羡的才子佳人的故事。
皇帝对待官员嫖赌的行为都不在意,下头的人自然是更加肆无忌惮。故而才短短十余年,北里的勾栏赌坊就成了京城最大的销金窟。
往日,除了宵禁的时候,这北里胡同外头稍微清净片刻,平时几乎都没有半刻安静。
那些赌徒、嫖客不说,便是其他各行当的人也都爱往这边来。
这边的客人出手阔绰,时常不会计较那一两个铜子儿的零头,有时候高兴了,趁着酒未醒还有个一两半钱的打赏,谁又能拒绝这样慷慨的施舍呢?
谢三爷皱起眉头,夹只炊饼就啃。
这两日厂卫抓得紧,那些卖吃食的小贩都不大敢往赌坊里头去了,他实在是有些饿,边吃边说:“话虽如此,这场子的生意到底是你我三人在管。如今这样的营收,别说主子爷,便是堂主那里,也未必交代得过去。少不了,到时候还得你我兄弟担待。”
这话一说,其余两人也都不做声了。
谢三爷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们自然清楚,要他们担待,无非是这亏损的银钱,他们得凑一凑,补上这个空缺。
六爷沉吟片刻:“这短短几日的亏空,咱们凑一凑也不打紧,不过若是时日一长......可不好办。”
谢三爷闻言,得意一笑,凑上去低声道:“放心,上头那要命的案子,就快要结了。”
“三爷,你怎么知道?”六爷和孙爷对视一眼,惊讶地看着谢三爷。
谢三爷洋洋自得道:“爷的消息保真,但是怎么来的,你们就不用打听了。”
裴玉听到这里,就知道他没有白来这一趟。
恰好旁边的老板也煮好了馎饦,将三个热气腾腾的大海碗放在托盘里,端着托盘往这边走。
裴玉没有回头,只是待脚步声接近身后时,突然往长条凳外头伸了下腿。
店老板突然脚下被绊住,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前跌去。
好在他旁边的萧玄策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胳膊扶住。
只是老板手中的三碗馎饦却在空中划出几道优美的弧线后,无比精准地盖了谢三爷满头满身,烫得他嗷嗷叫着在原地乱蹦。
旁边两人躲闪不及,也被这滚烫的汤水溅在身上,蹭地就从凳子上跳起来,一把抹开脸上的面片汤水,蹭地拔出了腰间短刀,恶狠狠地看着惊得六神无主的店家:“你找死!”
那店家惊惶地连连作揖告饶:“三位爷明鉴,可不是小的故意的,实在是方才这位客人不知为何,抬脚绊了我一下,我这才不小心跌倒。”
谢三爷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一大瓢水给自己当头淋下,反复几次才将贴着皮肤的灼烧感减退不少。
饶是如此,方才那带着滚油的汤水依旧将他的后脖和脸颊烫得通红,冒出来几个水泡。
谢三爷听了店家的话,沉着脸上前,抓着他的领子将他推开,一脚踩在了萧玄策坐的那张条凳上,阴鸷地看着裴玉:“兄弟哪条道上的?故意找茬?”
裴玉漫不经心地揉捏着掌心的一团牛皮纸团,挑眉看着谢三爷:“你就是白虎堂的谢三?”
谢三爷冷哼一声:“废话,这条街上谁不知道我是白虎堂的?”
“那找你就找对了!”裴玉突然将掌中的纸团朝着谢三劈头砸去,那小小一团纸团却蕴着庞大的力道,竟砸得谢三直接仰面倒去。
若不是他身后两个兄弟将他扶住,只怕要当众出丑了。
萧玄策则在旁边继续吃自己的早餐,反正是小师弟买单,不吃白不吃。
“谢三,你还记得小翠吗?她爹嗜赌成性,因为欠了你们东来赌坊十两银子,便被你们抓去卖给了勾栏院,小爷今日是来替她讨回公道的!”裴玉一脸正气凛然道。
坐在他对面的萧玄策忍住笑意,小师弟的演技他一向都是认可的。
“三爷,你知道这号人吗?”孙爷和六爷面面相觑。
谢三爷烦躁地推开搀扶着自己的两人:“他奶奶的,每天来咱们赌坊卖儿卖女的赌鬼那么多,老子怎么记得哪个小翠小红?小子,你有胆量上门寻仇,就得有能耐担着后果。怎么样,有本事跟爷去后胡同走一圈吗?”
裴玉表现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今天就算是刀山火海,小爷也奉陪到底!走!”
谢三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阴测测的笑意。
后胡同可是他们白虎堂的地盘,等这小子落到他手里,他会让这小子明白,替人强出头会是什么下场。
看着五个人都离开了,店老板这才惊魂未定地收拾满地狼藉。
也不知道谢三会不会把这笔仇记在他头上,日后他们若是来找他麻烦可如何是好。
店家满目忧虑地叹了口气,却忽然瞥见方才那故意绊他的那位公子坐的地方,静静地放着一枚起霜的雪花纹银,轻轻一掂,少说也有二两重。
他四处张望一周,见无人注意,这才匆匆将银子纳入袖中。
心中对刚才那年轻人的怨怼倒是消去不少。
“唔。”一声隐约的闷哼从后胡同无人的角落响起。
紧接着,又是重重几拳到肉的声音。
然而,谢三几人已经纵然被打得头晕目眩,鼻青脸肿,却因为口中塞着布团,根本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这三人就被教训得半点儿戾气也无。
“够了。”见他们一看到萧玄策握拳就浑身发抖,裴玉这才淡淡地开口喊停。
萧玄策也跟着停下来,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这几个人加在一起,还不够他热身的。
裴玉不紧不慢地用脚尖挑起谢三掉落的匕首,落在白皙修长的掌心,挽了个华丽的刀花后,那柄精铁打造的匕首便贴着谢三的脸颊深深地插进他身后的砖石里。
谢三的眼底是深深的恐惧,胸腔急促地呼吸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现在开始,我问,你答。答错,你死,明白吗?”裴玉单刀直入地问。
谢三几人忙不迭地点头。
他们已经认得萧玄策的拳头有多硬,哪里还敢有其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