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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望极天涯不见家(中) ...

  •   张老头站起身来,他绕着荣铭走了一圈,而后轻轻拍了拍荣铭的肩膀,低声道:“荣小子,你胆子大吗?”

      荣铭不明白张老头怎么突然间又转了话头,他胡乱地答了一句:“反正不会比你小。”

      “你倒是把刚才的话说清楚,便就是什么啊?”

      张老头抬头看了下日头,随后道:“你想知道的话,便就同我来吧。恰好今日是个机会。”

      言罢,他便就往外走去,走至一半,张老头突然又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荣铭,“喂,荣小子,把药箱带上,药记得备齐了。”

      “路上我再同你好生说道说道。”

      听着张老头的话,荣铭着实是一头雾水,只是现下他本就是因着陆安衍的事毫无头绪,既然张老头开了话头,那么便就跟去看看。

      也许会有一些意外收获。
      荣铭这般想着,遂就老老实实地回头收拾了药箱,急忙追了上去。

      跟着张老头出了营地,荣铭惊奇地往后看营地大门看了一眼,他拉了下张老头的衣袖,开口道:“张老头,今儿不是休沐日,军令不是说,不得随意出营地,你这样出来,不会有问题吧?我可不想和你一起被关去牢中反省。”

      西境战事频繁,故而边军的规矩比较多。荣铭刚来的时候,心里头逆着很,半分没把那些个规矩放在心上,故而触犯了些许规矩,吃了不少苦头,之后也就学乖了。

      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

      张老头轻笑一声,开口道:“今儿这出来,是将军首肯的。”

      荣铭稍作思量,打量着四周越走越偏的路途,小声道:“那咱们这到底是去哪儿?”

      张老头转头看向荣铭,他的脚步慢了下来,而后眼中浮起一抹不忍,叹声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刚刚要说的后半截的话是什么吗?”

      “啊,对,你刚刚还没说清楚。”

      “人若不是死了,那便就是入了死字营。”张老头的声音轻飘飘的,仿若是漂浮在空中,落在人的心头,不上不下的,让人无法安宁。

      听着张老头话语里的‘死字营’,这个词语不用多想,便就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荣铭眉头紧拧,他迟疑地问道:“什么是死字营?”

      张老头瞥了一眼荣铭,望着荣铭青涩而充满朝气的面容,淡淡地道:“这‘死字营’顾名思义,便就是有一群必死之人组成的。何为必死之人?便就是本该死却还未死,或者是犯下重罪,死期定下的却又给了一个自由选择死法的人。”

      “至于那些什么重罪,谁也说不清是真是假,总之,入了‘死字营’的,不死不出营。”张老头远远地看到飘扬在空中的黑色旗帜,他接着道,“他们也就是平日里所言的敢死队,或者叫炮灰营。”

      “至于那些人,为何心甘情愿地入营,又为何心甘情愿地赴死,左不过是为情或者为利。但不论是威逼利诱,还是其他什么的原因,这‘死字营’里的人,都是半只脚踏在鬼门关的。”

      张老头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战事频繁,边军里伤病情况严重,其实,最为严重的是‘死字营’里的人,我这个月已经去了三趟了。往日里,不过是一月一次。”

      “你不是一直在寻人,又斩钉截铁得确定人入了边军,那么这么久都找不到人,或许就在那里头......”

      “不可能!”听着张老头的话,荣铭只觉得心惊胆战,他大声截断张老头的话,双眸紧紧盯着张老头,一字一句地道,“安衍他身份尊贵,怎么可能入那劳什子的‘死字营’!绝对不可能的!”

      张老头对于荣铭此时的激动情绪是可以理解的,他扯了扯嘴角,倒是不在意荣铭的失态,只是温声回道:“无论是不是,你且当是出诊。对了,入了‘死字营’,莫要胡乱探听,莫要胡言乱语,谨言慎行。那里头不同于平西军,戾气重得很,你若是惹了事,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可保不住你。”

      说这话,张老头晃悠着继续往前走。

      荣铭愣愣地站在原地,他看着已然可以看到营地门口的‘死字营’,心头浮起一抹忐忑不安,脚下仿若是凝固住了一般,半晌不敢迈出去。

      “荣小子,怎的,现在就胆怯了?”张老头见荣铭不曾跟上,无奈地回身走来,注意到荣铭呆愣的神思,他伸手去接荣铭身上挂着的药箱,“若是怕了,那你就回去,我自个儿去。”

      荣铭抓着药箱带子的手微微握紧,而后道:“不用,我有什么好怕的。走了走了。”

      他肩上搭着药箱,便就大步往前走去,摇了摇头,将脑子里的胡乱思绪晃出去,不会的,陆安衍是谁啊?那可是上京里身份最贵的公子哥,是陆家唯有的嫡子,外家可是大名鼎鼎的谢府,怎么都不可能沦落进什么‘死字营’的!

      荣铭抿了抿唇,将心头的惴惴不安全数压下,面上勉强露出一抹笑,回头看了一眼晃悠走来的张老头,喊道:“张老头,是你怕了吧?怎的走得磨磨蹭蹭的!”

      张老头看着一脸倔强的荣铭,心头浮起一抹好笑,却也不戳穿少年的故作坚强,走了上前。

      他来‘死字营’不是一次两次了,门口的守卫是认得他的,在核对了张老头递出的令牌和信物后,便就放了两人入营。

      堪堪踏入‘死字营’,荣铭便就感觉到一股难言的气息扑面而来。

      空气里夹杂着若有似无的铁锈味儿,那是血的味道。军营重地,又是战事频繁的时候,这股气息本是很正常的,可是荣铭却是觉得很不对劲。

      同平西军的营地相对比,这儿总有一股奇怪的感觉。

      荣铭想了想,是安静。对的,这营地里太安静了,这种安静应当称之为死寂,没有话语声,没有脚步声,没有病痛的哼叫声,只有一片冷寂。

      他随着张老头往里走,越往里走,便就越能感觉到这一股压抑感,仿若是置身于粘稠的沼泽中,沉重而又死闷。

      荣铭不由得慢下脚步,张老头似乎很是习惯这里的气氛,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荣铭的肩膀,低声道:“别怕。”

      听着张老头的话,荣铭本是想反口回一句‘谁怕了’,可是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紧张得喉头发紧,话语怎么都出不了口,拽着药箱带子的手心里,满是潮湿的冷汗。

      嘴上再想犟着说不怕,可是身体却是诚实地反应出了他的惧怕。

      荣铭低下头,慢慢地跟着张老头往前走,很快便就走至一处营帐门口。

      那一处的营帐门口守着两名大汉,看起来很是壮实,只是面上的神情是一片冰冷,显出一派冷意。

      “张大夫。”左边站着的浓眉大汉对着张老头拱了拱手,接过张老头递过去的一个木盒子,从木盒子里取出一块牌子,同自己身上的牌子拼在了一起,认真端详了一番,而后才让开步伐,道:“张大夫,请。”

      张老头往里头走去,荣铭迅速跟上,只是才走到门口,却就让人拦了下来。

      荣铭眨了眨眼,僵硬地道:“那个,我是跟着张老、师傅来的。”

      门口的大汉不为所动,只是定定地盯着荣铭。荣铭额上的冷汗直冒,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愣愣地站在原地。

      “荣小子,你将先前路上给你的那个小木牌子给他。”张老头的声音传了过阿来。

      听着张老头的话语,荣铭忽然想起来之前张老头确实是递了一块小木牌给他,他慌乱地从身上摸出来,递了过去。

      另一旁的魁梧大汉将小木牌接了过去,伸手往木牌底部一摁,那块木牌的表面花纹慢慢转换了起来,不过一会儿工夫,那小木牌就变幻了面上的花纹,浮现出些许隐约的字样。

      魁梧大汉手摸过去,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就确定了什么,而后就让开了身形,颔首示意荣铭往里走去。

      荣铭看了看门口让开的两名大汉,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去,过了门口,便就疾步追上了张老头,入了营帐,迎面而来的是浓郁的血腥气,以及些许腐臭的气味,夹杂着药草的味道,混合成一股令人烦闷欲呕的气息。

      荣铭嗅着这气息,眉头就拧了起来。不用多看,他就知道这儿应当是一处伤病营。

      只是......荣铭随着张老头入了营帐,便就看到营帐里躺着的伤兵和病患,太安静了,那些人身上的伤处分明可以看到大片的猩红,可是却没有听到一声/呻/吟/声。

      躺着的都还是活人,可是沉默地仿若是一具具尸体。这一处营帐,好似成了一个偌大的坟墓,这种认知让荣铭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张老头似乎明白荣铭的感受,他低声道:“行了,莫要东张西望的了。咱们是大夫,来这儿就是救人的,旁的不要多想,该怎么救人就怎么救就是了。”

      荣铭的双眸对上张老头的眼,张老头面上的冷静倒是令他浮沉不定的心绪稍有缓和,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他动手的时候,本以为这躺着的伤病之人,身上的伤病情况并不严重,故而才会这般安静,可是动手诊治的这一刻,荣铭才发现是自己想得天真了。这些人身上的伤大多都是危及性命的,若不是命硬,这一口气早就没了。

      便就是他和张老头两人竭尽全力动手医治,这一处伤病营里的人却也有数位咽了气。

      荣铭看着自己满手的血渍,他好一会儿才哑声对身旁的张老头问道:“为什么?”

      “嗯?”张老头收拾了一番,正打算带着人往下一处走,便就听得荣铭这莫名的一句疑问。

      “他们的伤,若是早点医治,也不至于丧命。为什么会拖这么久?”荣铭抬眼看向张老头,他的眼圈微微发红,既然都是为国卖命之人,又为何这般任其自生自灭?

      张老头苦笑了下,带着荣铭往下一处走去,他压低声音道:“我不是同你说过了,这是‘死字营’,他们本就是必死之人。如今能够派咱们来诊治,这已经是杨将军据理力争了。毕竟西境战事频繁,药材匮乏得厉害,医者也是不够用的,哪儿能够顾得上他们......”

      “那也不能这般任人活生生地拖死......”

      “所以,我们今天过来了啊。”张老头转身看了一眼荣铭,随后道,“你有功夫在这儿感慨,还不如抓紧点时间同我好生救治他们。咱们在这儿的时间不多,入营开始,就两个时辰,时辰到了,必须要离营。”

      听着张老头的话,荣铭咬了咬牙,而后迅速迈步跟上。

      越是随同张老头动手诊治,就越是觉得心惊胆战。无论是哪一个伤病营,都是极为安静的,那一种死气沉沉的气氛,若不是确定自己动手救治的是活人,荣铭几乎要以为这下手的人都是没了气息的尸体。

      等到收拾妥当后,张老头带着人往外走,他看了一眼满脸凝重的荣铭,低声道:“待会儿,我带你去这里头能主事的人那儿,你别说话,我来替你问问你要寻的人。”

      荣铭听着张老头的话,他的手一抖,不由得伸手拉住张老头,犹疑不定地摇了摇头,他几乎不敢想象,若是陆安衍真的在这‘死字营’里会是如何光景。

      现下他不敢问。

      张老头眉头微微一挑,他看着荣铭的双眼,陡然明白过来此时荣铭的心情,他垂下眼,沉吟半晌,而后开口道:“荣小子,你想清楚了,就这一次机会。”

      “若是错过了,你就没机会问了。”

      ‘死字营’的事,不问不说,这是规矩。张老头今儿能够寻主事的问上一句,不过是因着今日正好是他十年的活人之恩,十年时间才换得的一次机会。无论问不问,都只有今日这一次,只是这多年的治病救人,也只能换得他问上一句。

      错过今日,便就再无机会了。

      张老头同荣铭的师父是有交情的,故而这才如此照拂荣铭,心头知晓荣铭的心结,才开了口将这一个机会讨了来。

      荣铭听得这话,他的手握着死紧,手背上青筋毕露,半晌没有言语,好一会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张师傅,那就麻烦你了。”

      罢了,无论最后的答复是什么,他总归是要问上一问的。

      张老头见荣铭下了决心,便就轻点了下头,而后嘱咐道:“那便就照着我先前所说的,等下莫要言语,等着我消息。”

      “是。”

      荣铭随同张老头往外走,营地里,他并未看到更多的守卫,可是却总觉得似乎有目光如影随形地盯着他,令他毛骨悚然。

      张老头带着人走至一处角落,那一处营帐并不大,略微低调,这一次张老头并未带着荣铭一同入内,而后让荣铭在外等着。

      营帐内的布置很简单,也很干净。坐在书案后的男子抬起头,面容普通,只是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从眉尾一路划下来,长长地拉倒了脸颊下颔处,这狰狞的疤痕,可以想见当初的凶险。

      疤脸男子看到张老头,他冷峻的面容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站了起来,直到他站起来的这一刻,才发现这人极高,约有九尺左右。他低头看着张老头,低声道:“张老,又辛苦你了。”

      张老头摆了摆手,回道:“龚统领太过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都是保家卫国之人,老朽这都是应该做的。”

      龚统领笑了笑,他知道张老头这话是客套话,他们这群人哪里称得上什么保家卫国之人。不过是将功赎罪罢了。

      “不敢耽误张老的时间,我听得张老是特地换了个机会来问我一些事的。规矩,我想张老都知道的,不该问的,张老也别问。至于其他的,张老尽管开口。”

      张老头也不耽搁时间,他琢磨了下,开口道:“我是想向龚统领打探一人。”

      “请说。”

      “是......”

      张老头的话还没说出口,忽而就听得营帐外一阵喧嚣声,营地里很安静,故而这喧嚣声极其刺耳。

      龚统领面上的神情一沉,大步往外走去。张老头心头一紧,下意识便就想到了荣铭,也不敢留在营帐里,急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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