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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龙纹之族(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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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白启年号称自己是白家少有的有方向感的人,但每次走在这里都还是要转向。通道蜿蜒曲折,一开始他还总是在心中默念着:“向东100步,向西127步,向北289步,向东234步……”但总有那么一刻,他就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下一个转弯的方向,也丝毫记不得刚才走过的路。于是,这时他会默默地骂上一句:“他妈的”。他不喜欢这走过了多少回的路,到处都是笔直的拐角和岔道口,狭窄、漆黑,只要稍微晃晃肩膀就能触碰到两边的冰冷的墙壁;要不是前面那个掌灯的宫人,他几次都险些一头钻进身旁的洞里,而每到这时,都会响起那令人生厌的声音:“陛下,错了”。那声音单调、冰冷,犹如用刀子划一根铁丝,让人心里不住的犯凉。“他妈的”,这时,白启年就会骂上一句。他不喜欢这宫人,如此单板、阴沉,特别是在这种地方与他结伴而行,“与这墙壁一样冰冷,与死人有何异?”他总是这样想。当然,他不能真的确定每次带自己走这条路的是不是同一个人,除了服饰、声音相同以外,他看不到他遮在面具后面的脸。那宫人不是宫中的,只有每次需要他走这条路的时候他才出现,他走在前头掌灯,灯光却几乎被他的身体完全遮住,白启年的面前几乎仍是一片漆黑,只能凭借脚步声和零星的提醒声判断方向。他讨厌走这条路,但不得不走,因为有一个人要见他,那个人比他,大郢的皇帝更尊贵,这是那些每天向他跪拜叩首的臣子们所不知道的。白启年在盘算着时间,计算着自己心中默念的哪三个脏字的次数,四十八次,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恩,他想,快要到了。
前面的宫人突然停住脚步,白启年一个不留神撞在他身上。习惯性的,他横眉倒竖,刚要脱口而出那常用的几个字,忽而想到这不是宫里,前面那个人不是宫里的奴才,于是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将那口怒气强行压了下去。前面的宫人毫无反应,原地站定躬声说道:“尊主,陛下到了。”接着,一阵吱嘎声,黑暗被光撕开一道裂缝,那裂缝逐渐扩大,强烈的光驱走了眼前的黑暗。“太刺眼,刺得眼睛睁不开,每次都这样”,白启年默念着眯起眼睛,用手挡在额前,说出了最后一个,第四十九个“他妈的。”
白启年曾经想过这样的问题,这里到底是宫殿还是山洞?小时候他记得自己为这个问题苦恼过。因为他觉得如果这里算宫殿,那么外面自己住的地方算什么?父皇曾经告诉过他,世界上只有一个皇帝,而只有皇帝能够住在宫殿中,因此这里不可能是宫殿。那么这里应该是山洞?但有哪个山洞如此辉煌?甚至超过了他的皇宫……最终,他放弃了这种追问。他放弃了好多东西,不仅仅是问题,曾经他为此苦恼过,但后来,尤其是现在他明白,为了一些东西他必须放弃。但说到底,每次来到这里,他依然抹不去心底的一丝异样感觉。八根洁白的石柱支撑着穹顶,每个石柱周围都有十盏油灯,分为两层。四周的墙壁同样的洁白,且挂满了火把。不知那油是什么做的,燃烧的光如此洁白耀眼,却又带着淡淡的清香。站在这里,他总是在一瞬间对于自己才是皇帝的现实产生怀疑。于是,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明白了那种感觉,是,嫉妒。
“年儿。”浑厚而苍老的声音,从殿上的帷幕后传出。说是帷幕,倒不如说是一层白纱做的帘幕,只是,大厅的光似乎永远都无法进入帘幕之后,从白启年这里向那儿望去,那永远都处在黑暗当中,一向如此。
“老祖宗”,白启年垂首躬身答道。他鞠躬的人就是那个比他尊贵的人,在这里,他白启年不是皇帝,到底是什么,他不愿意想。
“年儿,你的气色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帘幕后的声音缓慢得让人有些受不了。白启年知道,帘幕后的人在观察他。他不喜欢,有种自己是待宰羔羊的感觉。他是皇帝,是大郢的皇帝,君临天下,却在这个人面前被人剥光了衣服成为裸体,只能呆呆的站在那儿供人观察而无所作为。他不喜欢,他不舒服。他的眉头稍稍的一蹙,脸色也是一沉。
“一切依照老祖宗的吩咐都在进行中。不知今天老祖宗叫孙儿来有什么事情?”白启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顺和谦恭些,只是,连他自己都能听得出来言语中的梗硬和不耐烦。
“呵呵呵呵呵……年儿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老祖宗看得出来。”那声音依然缓慢而悠然,给人一种他在控制一切的感觉。“年儿啊,想我白家历代子孙,你是最像我的一个,表面沉稳,内心高傲,凌视一切。你有野心,不愿甘居人下,真像我,真像我啊。”帘幕后的声音带出一丝的冷,如炎炎夏日中的一丝凉风,那风拧成一条线,变成一支箭,直直的射在白启年的心头。“啊!”他瞬间被惊醒,额头的汗冰冷,沿着脸颊迅速流下。瞬间,眉头舒展,他垂首,躬身,缓缓说道:“老祖宗说笑了,孙儿只是偶感风寒,有些不适。老祖宗召见孙儿可有要事?”
“呵呵呵呵,果然是病了。”“年儿啊,你贵为我大郢皇帝,要保重身体,回去让太医开些药,好好将养一下。”
白启年在仔细的品味迎面射来的每一个字,大脑中飞速旋转在考量字后的意义,但除了一阵有一阵的寒意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感觉。他强行压下心头的不安,尽量稳住声量问道:“老祖宗召孙而来所为何事?”白启年抬头望向帘幕,变得一脸的恭敬,但目光却并未直视前方,反而在地上来回的徘徊游荡。。
“洛炳轩目前如何?可曾说出什么?”
“回老祖宗,洛炳轩嘴硬得很,目前为止什么都没有说。”
“恩。孩子呢?”
“回老祖宗,我已经派人去查找,相信不日就会有消息。”
“恩,孩子那儿你不要管了,我自有处置。洛炳轩那儿,要加一加压,必须要让他开口。但,人不能死。”
“是,听老祖宗吩咐。”洛炳轩又是一躬。“老祖宗,孙儿认为,那孩子还是交给孙儿一并处理为好,孙儿已经派人去了,相信马上就会有消息。”洛炳轩仰望着地下,目光不停流转。他屏住呼气,静静地等待答复。
“不必了。我已经得到消息,守护那孩子的人你解决不了。直接交给司空门吧,以后,你不必再管这件事情了。尽快让洛炳轩开口,回吧。”
白启年的目光停止了流转,凝视着地面。他感到,帘幕后的声音带着一丝令人不悦的嘲笑。愤怒又一次涌上心头,血再一次凝聚到了头顶,就这么简单,他被剥夺了权利。在这个人面前,他似乎只是一个奴仆,就像他宫殿里的宫人、他的大臣之于他的意义一般。瞬间,他想表达些什么,但终于强忍住了那种欲望。
“是,老祖宗。”又是一躬,白启年没有抬头,转身而去。他怕,怕他的目光透露出的愤怒被对方察觉。而现在,他相信最好不要让对方察觉出任何一点异样。
回去,依然要穿过那条漆黑的路,无数次他的肩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耳畔响起那令人不悦的刀划铁丝的声音。但他什么都没有说。现在他满脑子除了不甘和愤怒外,还有长久以来的疑惑。这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一个念头:去见洛炳轩,无论如何,要让他开口,不仅仅是那个幕后之人想知道的消息,还有所有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
“尊主,要不要属下去助陛下一臂之力?”白启年走后,大殿旁的角落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呵呵,不必。他还没有胆量敢公然与我作对。”大殿中那苍老的声音显得懒洋洋的,“但,你要密切注意我这宝贝孙儿,毕竟他身上流着我的血,是我白家的后人。我的心思,他也有。”那声音顿了顿,又道:“魅妖,给萌城司发出消息,既然查知是火凤凰,就认真处理掉吧。还有,告诉他们,厉风雪与言归楚的后人已经在赶往萌城的路上了,让他们早作准备。”
待那女人走后,整个大殿的灯火渐渐变暗,最终熄灭。黑暗中,他慢慢的闭上了那双如萤火一般的眼睛。
“呃……终于等到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