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涣本纪》言小楠

7、（七）苏醒2

　　被这个身体的父亲大大刺激到了的云洛一愣就愣了整整一天，看着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还处在做梦的状态。
　　若纤端进晚饭放置在外屋雕花榆木桌上，看到还沉浸在神思当中的自家小姐，暗暗叹了口气。
　　“若纤姐姐，小姐醒了！”一声带着急迫与惊喜的叫声随着来人冲进室内而撞进了若纤的耳中。
　　若纤轻皱了柳眉，拉住急躁的丫头斥道：“看你这风生水起的，怎么就不安静一会儿。小姐是醒了，只是现在气色还不好。”
　　丫头一张水灵圆润的笑脸，大大的眼睛都瞅出了一汪泉水，此时正皱了眉探身往内室瞧，撇撇嘴不满道：“老爷真是，小姐醒了都不来看看。”
　　若纤无奈地戳戳丫头的额头，道：“你这逮着话就说的脾气，真是。你是早上一早出府采货去了，不知道老爷已经来过，只是后来老爷又气冲冲地走了。”说罢若纤也担忧地看向内室。
　　“我就是管不了我的嘴嘛——可是，小姐真的没事吗？都昏迷了整整半个月，看吧，现在小姐一定还很虚弱，眼神都是虚的。”丫头不放心，推开若纤的手就跑进了内室。
　　“若兰！”若纤还没反应过来，叫这丫头直接跑了进去，无奈之下也只好跟着进去了。
　　云洛还神思天外，由已经过世的爹爹想到了江叔叔，再想到江谦，想到商月儿，想到自己掉进昆仑圣湖后月儿那哭得支离破碎却又绝然的脸，一时间心绪翻腾，不知是悲是痛。
　　突然间，目光涣散的眼睛被一个白色影子撞得一下子缩紧了瞳孔，眼前立刻出现了一张水灵精怪的脸。
　　“啊——”云洛轻呼一声，怔愣地看着这个本应该古灵精怪却又有些滑稽地皱着眉头的小丫头。
　　“小姐，呜呜呜，你受苦了……”若兰嘴一撇，一双大眼睛立刻水漫金山，眼见着眼泪就要决堤而出了。
　　云洛一时慌了神，对付小女孩儿的眼泪她很没辙，连忙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地想安慰却不知怎么说，想帮她擦掉眼泪却发现没手帕，倒是若兰被自家小姐这般模样逗得一笑。
　　若兰挂着泪花笑着擦掉眼泪，若纤则很无奈地想扶额。
　　“你是……”云洛慌了半天见这个丫头终于破涕为笑，终于轻声问道。
　　这下不得了，若兰被问得一惊，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家小姐，一脸的不可置信，立刻又明白了什么似地眼泪汪汪地哭道：“哇——小姐你怎么失忆了！你怎么可以忘掉若兰！”哭着就抱着云洛一声高过一声地大哭。
　　云洛这下彻底慌了神，这丫头哭起来可真的震耳欲聋，刚想说明自己不是她家小姐，可刚开口就被若纤抢了过去。
　　“若兰！小姐只是掉进圣湖是伤着了头，你这么大哭大叫是让小姐犯头痛么！”若纤话语颇厉地轻声喝住了若兰，将那丫头拉起来，目光看向云洛，带着意味不明的恳求。
　　云洛被若纤的话一提醒，才记起今上午醒来那个自称这个身体的父亲的威胁，她还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只知道这好像是左相府，大周（武则天时改大唐国号为周）只设有三省六部，根本没设有左相的官位，这点让云洛大惑不解，思来想去没个思路，只好当做耳边风，先消化掉自己“移魂”这个事实还实在些。
　　现在若纤恳求她，从这一日的观察，她觉得若纤是一个值得交心的人，看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云洛刚想点头应了若纤的话，就听到屋外一阵脚步声传来，来人在门口立了会儿，似在吩咐什么。正不解间，就见凌正南大步走了进来。
　　若纤和若兰立刻恭敬地垂首侍在一边，若兰还偷偷地举起袖子擦掉脸上的泪痕。
　　此时的凌正南没有上午的怒气冲冲，他一脸平静地挥挥手，遣退所有下人，对云洛道：“念儿陪为父用饭吧。”
　　云洛有些疑惑，但对这个相府老爷存着惧怕，也就乖乖地起身到了外间坐下。
　　凌正南来时已经令心腹管家清了场，此时房间百步外都无一人，可见他要说的话肯定很私密。
　　“你原是何地人氏？”凌正南握着筷箸并没急着吃饭，倒是饿的心慌夹着菜的云洛被问得一顿。
　　“我是幽州范阳县人氏。”云洛本是家居长安，后来爹爹去世家道中落，才不得已辗转蜀中江家被其收留。云洛这样说也是害怕江家受到牵连，毕竟现在自己都还不知道这“左相”老爷会把自己怎么样。
　　“幽州？”凌正南凌厉地目光射到云洛身上，嘴角一哂，好似嘲笑，“我大涣朝有幽州这个地方么？”一脸“你把我当猴耍”表情。
　　云洛一愣：“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大涣朝？！——云洛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商月儿将自己推入昆仑圣湖时说的话了——
　　“他说，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你本就应该沉睡在圣湖之底，永远不醒的……”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那我属于哪儿？这个从未听说的大涣朝么？！
　　云洛缩紧了瞳孔，恐惧、悲凉、孤独、心痛刹那间一股脑儿地充斥全身，四肢百骸发凉僵冷。
　　我被我从小生长的世界抛弃了么？！
　　云洛机械地转头看着一切陌生的布置，握紧了双手。
　　这个我没有一个亲人、一个朋友的地方才是我的归宿？！
　　想到了爹爹生前爽朗的笑容，母亲灯下缝衣的身影，还有玩耍到大的还不时闹脾气的江谦，总是一脸羞赧却有时又大胆表白的商月儿，等等等等，这些原本异常亲近的亲人和朋友已经彻底消失在生命中了？！
　　诧异于云洛失魂落魄近乎绝望的神情，凌正南没想到这个灵魂竟然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当下柔下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云洛艰难地回过头看着这个中年男子，眼中涩然疼痛：“我竟不知道原来我在那个世界是多余的……可是我回到这个世界又算什么？……我爹我娘的坟，都在那里啊……我在这个世界算什么……”
　　云洛心中万分绝望哀痛，却又半点也哭不出来，僵硬地坐着，面如死灰。
　　凌正南愣了一下，那酷似尚央的脸被绝望覆盖，让他的心一揪，差点缓不过气来。
　　“没什么该不该存在的问题，你来到这个世界，自然是有意义的……或许整个大涣圣朝都会因你而风云变幻。”凌正南出声劝道，最后一句自言自语轻的好似风吹过。
　　云洛哪还听得进凌正南半句话，整个脑海旧时记忆翻涌不断，越是快乐温暖的回忆，现在想起来就越让人绝望痛苦，仿佛无边的苦海，翻腾着撕心裂肺的滔天巨浪。
　　凌正南见云洛毫无反应，不忍再看到那张脸悲痛欲绝的表情，只轻声说了句：“你若想通，就扮演一下我的女儿吧。”说罢逃也似地快步出了凌央阁。
　　夜色渲染般覆盖了苍穹，缺月升空，挂在枝头颤颤流泻光华。月色轻轻照进左相府内，白日里繁复回旋的走廊水曲、嶙峋栉比的假山怪石纷纷融进夜色，只剩墨色影迹。内庭主屋倚正居内，黑暗以淡色的方式蔓延，内屋床上铺被平坦，主人早已不知何处。风吹进室内，沿着墙壁缝隙渐进，吹动了密室里亮着的灯火。
　　灯火一闪一闪，模糊了墙上挂着的画轴。
　　凌正南站在画轴前，思绪已经不知飘往何处，只是目光一直落在画轴上。
　　“尚央……尚央……”凌正南无意识地重复轻唤着一个名字，声音温柔却又苦涩。
　　凌正南伸手抚上画上女子的脸，细细地，又怕碰坏了般小心翼翼。
　　“我们的女儿还是跑去了昆仑山，你说这是冤孽还是上天注定？
　　“那苍凛也果真了得……我们的女儿，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是不是该后悔，为什么从小到大都不关心她……她一定恨着我。
　　“可是我无法，尚央，为什么女儿这么像你？
　　“等到她嫁到太子府，我便再也脱不开这个朝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