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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睁开眼,满目苍白,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
      医院的病房。
      充满着萧索的味道。

      那一晚我终没有勇气面对着陶成武走出去,抢先在他之前便夺门而出。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去龙马家,我只知道我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的路,在情人节的夜晚,满目苍莽。可笑得一塌糊涂。
      风很大,天寒地冻,却抵不上一个人的态度给我的冷。
      走在路上我一直在问,瞿杏,你这样咄咄逼人究竟要逼出个怎样的结局?要逼得他认清现实还是想逼走龙马?
      …………或者,我是想逼得自己死心。

      回到家已浑身冰凉,额头却很烫,在家又是闹起一阵鸡飞狗跳。
      熬了小半夜还不见好转,就被我哥心急火燎地送到医院挂急诊吊盐水住院。
      虽然一直晕晕乎乎,意识却很清醒。
      叨叨絮絮的话和父母的担心都听在耳里,只是口干舌燥,话都闷在胸腔里吐不出来,呼吸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看到的,盘旋着的总是那双黑白分明毫无杂质的大眼睛。
      干净澄亮得好似中秋的白月光。
      不侵略,不奢求,波澜不惊,甚至无爱无恨。
      只是盯着你,却能一直探到你心底里,照出那些最隐蔽最恐慌的东西,无所遁形。

      又看到有谁笑得没心没肺,那一嘴牙白得可耻。
      然后,头也不回地就循着那一双眼睛去了,我喊他,他听不到。
      连我自己都快听不到了。

      再然后,我就醒了。
      口干得厉害,身边却不见一个人。
      隐隐就能听见门口有人在争吵,声音熟悉得很,再一听,应该是我哥和陶成武。
      我哥说,陶成武你怎么回事啊!你有没有搞错啊有你这么当男朋友的么你当时追杏的时候怎么说的现在怎么做的?我们家杏是捧在手心里的怎么到你那儿就一点不见你珍惜?你说她手机关机了找不到了?你说她一个人跑出来你出去找已经找不到了?什么都你说的!那她怎么就大半夜一人跑出来了?……你什么都做不了你们俩在一起还干嘛?!

      我静静地听。
      在退出网球队之后,真真很少听他这样火气十足地训人了,风范不减当年。稍稍坐起来一些,能透过半掩的门看到他们俩。陶成武低着脑袋,一言不发洗耳恭听教诲的乖样子,头发还是一根一根笔直精神地竖立着,脸色有些发灰,衣服是昨晚他准备出门时候穿的那一套,没有带围巾,头颈空荡荡地看上去很单薄。

      “你好好想想以后怎么样吧!你们俩也这么多年了,别互相耽误了。杏可把最好的一段时间都给了你了!”我哥气咻咻地结束了训导,我以为他接下里一句会是:解散。

      “哥……”我哑着嗓子喊。
      他们俩就火速地冲进来了,陶成武几乎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他躲闪,是在愧疚还是在犹豫?
      “杏,好些么?医生过会儿会来看你。”
      我说,“渴。”
      陶成武手脚麻利地倒水,侧身过来扶起我,杯沿凑到嘴边。我哭笑不得,想自己伸手去拿,他按住,“你在吊盐水手别乱动。”我只能就着他的手把水喝下去。
      忽然,又觉得刚才的动作有些矫情,只能再转话题,“你今天不上班?”
      陶成武挠挠头,“请了几个小时的假。”
      我哥拍拍我的手,“你好好休息,我先去上班,过会儿妈就来照顾你。有什么问题打电话给我。”
      我哦了一声,然后便半眯上眼休息。
      陶成武坐在床边,我能感觉到他呼吸比平时快,手有些不安分地飞快改变着左右交握的方式,他有心事,在纠结,却不知如何开口。陶成武,你简单得显而易见,人人都可以看透,你怎么就看不透。
      我等着他开口,但过了半晌,他也不过是默默了我的额头,手指冰凉。
      他说,“好像还是有写烫,杏,我先去上班了,晚上来看你。”
      该问的我始终没问。
      该说的他始终没说。
      三缄其口。
      是不是就可以当做没发生?

      我迷迷糊糊地应了,又迷迷糊糊地睡着。
      等再醒过来,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下午的时候,林樱来了。
      果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提着水果篮进门,我不禁喷笑,以为她想拜年送礼。林樱嘟起脸笑,我又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水果就都买了呗。
      避无可避,话题还是会绕到这个绕不开的问题上。

      “你怎么就着凉发烧了呢?”
      我耸耸肩,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尴尬地笑。林樱没有意识到,径自又说,“陶成武也真是的,太不小心了……”
      “昨晚龙马喝醉了?”我打断她的叨念,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她微微一愣,脸色有些发白,支吾了一会儿,才点下头,咬着嘴唇回答,“其实不算喝醉了……我本想留下照顾他,可是他说他只是头疼睡了,所以替我叫了出租车,我就回家了。”

      然后昨晚梦一般的回忆,就潮水一般涌出来。
      龙马很礼貌稳妥地陪她吃了晚饭,在卖花的小贩说先生给这位美丽的小姐买束花的时候也贴心地毫不拒绝地买了,在过马路时人潮拥挤的地方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在坐车推搡的时候为她顶开背后的冲击……

      “我几乎有错觉,那就是恋爱了,”林樱的眼底泛起细微的水光,嘴角的笑纹寂寞难耐,“可是终究不是啊。”
      她叹口气,“我去龙马家,我们看碟,坐在沙发上那么近的距离……我看着他一罐一罐的酒喝下去,就觉得好遥远……怎么都抓不住……瞿杏你知道么?” 她抬起眼来看我,精致的妆容下是掩盖不了的悲凉,“我甚至连去抓住他的勇气都没用了,龙马,他就像一个幻想。”

      “对,幻想,“她重复了一遍,“龙马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梦,王子和公主式的梦。英俊、沉默却温柔,小女生的幻想呵,想着他一步一步走向你,弯下身,亲吻你的手背。………可是,当他走近了,你忽然发现,他眼睛里没有你,从来都没有。一切只是我的幻想而已。”

      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眼睛里的水光璀璨晶亮。
      一瞬间,我以为林樱会哭,但是她没有。

      她看着我问,“瞿杏,我是不是很傻?”
      我摇摇头,“醒了总比还自欺欺人地好。”
      林樱长久地凝视着我,“杏,你为什么看上去那么难过?”

      林樱又陪着我拉了很久的家常。
      提起以前她暗恋龙马时候的琐事,比如龙马会在画室里睡觉,比如龙马用海报糊好了画室的窗,比如她会让陶成武给龙马送饭,比如她会在龙马和陶成武一起走的时候上前装路过这样会比较不尴尬,比如陶城武打电话约龙马吃汉堡的时候正和她在画室聊天…………比如比如…………
      满天满地的龙马,满天满地的陶成武…………

      林樱走了一会儿,临傍晚的时候,又迎来了一个客人。
      ……龙马。

      他依旧沉默地一塌糊涂懒得多说一个字模样,“瞿杏,没事吧?”
      “托您的福。”
      龙马把双肩包放在地上,就着床边的位置坐下来,“陶成武说你病了,我想还是来看看。”
      我回过头去看他。

      梦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沉静淡然。
      连岁月河流都磨不平的粲然的光。
      我忽然连笑都失去力气。

      “龙马少爷你探病都不带礼物的么?”
      他有些发愣,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你想吃什么?我替你去买。”
      “傻小子,逗你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轻扬起嘴角,露出好看干净的弧度。

      我妈推门进来,念道,“杏啊,我来的时候匆匆忙忙地把你洗澡毛巾肥皂都落家里了。我是回去再给你拿还是索性去买一套算了。”
      还没等我回答,龙马应声而起,“伯母,您也别跑上跑下了,我帮您去买吧。”
      “这……”我妈愣在当下,连连摆手,“这哪能好意思,你这是来看我们家杏的,怎么能差你做事。”
      龙马附身从包里拿了钱包,脸上荡起温暖的表情,“这有什么,举手之劳么。我来的时候见隔壁就有超市,一会儿就回来。”然后,还没等我妈再客气地拉住他,就一溜烟地跑远了。
      “杏,这个……”我妈看着我。
      叹口气,“让他去吧。”
      大抵他觉得对着我,也是相对无言尴尬万分吧。

      等到陶成武提着大包小包零食进来的时候,我忽然两头大了。
      “身体好点了么?”他把吃的沿着床脚放下来,就凑过来探我的额头,又自顾自说,“好像不烧了。”
      我扯了扯嘴角,想说本来好点了现在又不太好了。自然,理所当然地,他看到了放在一边的双肩包,顿了顿,忽然眼睛一亮。
      “这包…………?”
      “龙马的。”我接着他的话。
      “嘿,那小子怎么来了?”
      我有气无力地反驳他,“来探病,难不成来看你?”
      他环顾四周,“人呢?”
      “他买东西去了。”我又忽然觉得疲惫,缓缓半合上眼睑,只听到陶成武拆开一包薯片又自顾自说,“我只是发个消息说了下这事儿,他还挺上心的,没看出来啊……”

      一片黑暗里就看到一个背影,然后,一去不返。
      我对着他喊,大声喊。
      他听不见。
      连我自己都听不见了。

      “陶成武!”我猛地睁开眼,瞪他,“你姓陶,不姓金,你真以为自己万人迷啊。龙马来看我跟你什么关系。”
      陶成武被我堵得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恼半愣地薯片塞嘴巴里都忘了嚼。憋了半天才试探性地喊我的名字,“杏……?”
      我不理他。
      他不知自己错在哪里,连我都不知,怎么告诉你。

      等他把大半包薯片喂进肚子,才又开口,“我昨晚真的是担心龙马喝醉酒才那么急着想出门的,我认识他很久真的没见他醉过。杏,你别生气,我这人做事欠考虑,脑子一热就顾不了那么多。……可你脾气也太犟了,再生气你也不能玩失踪,也不能把手机关了,身体是自己的,你说这样多不划算,对不对?”

      我看着雪白的天花白,许久未粉刷的墙壁上裂开一道道的细纹。
      “所以你昨天还是去找龙马了。”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陶成武没有回答,他默认。

      我声音控制不了地尖刻起来,“很好啊,最担心的人是他,电话快捷键是他,话题永远是他,下班后想约的人是他,连翘班都是陪他!我才是你女朋友!陶成武你真的觉得没问题么?!”我翻身坐起来,手指着他,恨不得一把掐上他的脖子,剖开他的脑袋看清楚里面的经络血脉到底是怎么组成的。
      动作幅度太大,一把扯到了旁边的盐水瓶架,几乎生生拔断手背上的针管。

      其实狗血的电视剧都是这样拍。
      艺术源于生活,生活却往往高于艺术。

      所以,我大口喘着气,太阳穴突突地猛跳着。
      陶成武的脸上混杂着尴尬,惊讶,惊慌失措和一些来不及捕捉的复杂情感。
      龙马的脸刀刻出来一般精致紧绷,他一步一步走进来,几乎目不斜视,把买来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又掠过陶成武身边,附身拾起地上的背包,清清凉凉地说,“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龙马离开的背影笔直成一条线。
      隐没在医院触目惊心的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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