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君牧

2、第二章

　　林泽生钻进自己的办公室，已经是满头的冷汗。
　　一个小组？组织里的人从来不在同一个地方活动。除非……正在举行什么会议！
　　还有刚来上海的领导……莫非已经到了，在给上海的地下组织成员开会？
　　那的确是大行动！上海地下组织损失的大小，全看会议的规模！
　　为什么要赶在这节骨眼上？是有什么紧急的不得不开的会议吗？

　　林泽生刚来上海，还未能按步骤跟组织取得联系，但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行动处似乎是倾巢出动，已经在路上了。而自己连他们要去往哪里都不知道！

　　林泽生坐立不安，急得团团转，忽然他停下脚步。

　　苏陌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自己只不过是个刚来的新人，与他素未谋面，从不相识！
　　何况，单是一个医务处处长，他未免知道的太多了些！

　　莫非这一切都是假象？故意安排给他看的？考验新人的一种手段？

　　林泽生紧急地思考着，心里不由生出了一丝侥幸。
　　苏陌对他表现出来的异乎寻常的热情，以及行动处恰好在他眼皮子底下的紧急集合，这一切，都太过巧合。

　　林泽生渐渐冷静下来。

　　裕华路。荣华书店。
　　“季风同志怎么样了？”
　　“不知道，应该已经安全转移了！我得到消息就给你打电话，死活打不通，我只好赶过来！快撤吧，老王！”

　　“你先走！我销毁一些文件就走！”王明君说着，动作麻利地从书架上、抽屉里翻出几摞档案，从角落里搂出个火盆，浇上火油，扣上了一个大漏勺，划了一根火柴从漏眼里扔了进去。
　　火盆里顿时窜起熊熊的火焰。火舌挣扎着，被禁锢在了漏勺之下。

　　“怎么还没走？”王明君一转身，见褚平川还在这，不由急道。
　　“快走快走，从后门走！”

　　他的电话打不通，八成是他这里已经被盯上了！褚平川亲自跑他这儿来是十分危险的！
　　褚平川嚷道：“一起走！这些文件一定要销毁吗？不能带着走？”

　　然而，带不带的，走不走的，都已经来不及了。
　　前门也好，后门也罢，一干便衣瞬间涌了进来！
　　王明君举枪射击，掩护着褚平川往外逃，却被人一枪击中大腿，瞬时倒了下来。

　　褚平川一把接住王明君，看了看四周包围过来的特务，绝望了。
　　他出不去。他不等王明君也出不去。他来的时候已经看到有人在周围了。但他不能不进来。

　　便衣们好不容易扑灭了火盆，奈何火势太猛，里面已经是一片灰烬了。倒是其中一人在揭漏勺的时候，把手给烫伤了。那人大叫一声，狠狠地踹了王明君一脚。

　　谢成峰瞥了一眼火盆，又看了两人一眼，沉脸道：“行了，先带走！”
　　此地不宜久留。动静闹大了，无论是引起□□的警惕，还是日本人的注意，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战时的上海，是各路人马汇集和争锋之地，更是信息和物资的重要收集和中转地。虽说此时的党国，腐败之风盛行，但上层好歹也意识到上海站的重要性，派来这里的人还算训练有素。谢成峰转眼间带着人撤了个干干净净。

　　听到汽车声响，林泽生赶忙来到窗前。他隐在厚厚的窗帘后，眼睁睁看着谢成峰诸人押着两个人下了车，进了大楼。
　　两人被蒙着脑袋，其中一个明显受了伤，被人拖了一路。

　　果然有行动！不是试探他的伎俩！

　　他不认识王明君，也不认识褚平川，更何况罩着脑袋，但他隔老远就能嗅出他们身上的味道。
　　那是一种同类的味道，他看多了的味道，那种视死如归后淡然宁静、从容不迫的味道。
　　林泽生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怎么办？自己能将他们从这里救出去吗？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林泽生悚然一惊，又迅速镇定下来。
　　“请进。”林泽生端坐回座位上，声音平静地道。

　　门应声而开，林泽生抬头，就见苏陌一张阳光清澈的笑脸，从门缝里探了进来。
　　“走啦！”
　　林泽生一怔，“去哪里？”

　　苏陌把自己挤进门来，“我得到的任务是带你体检加熟悉环境，这体检完了，环境还没熟悉呢！走！我带你遛遛！”
　　林泽生想暴打他的头。

　　什么叫遛遛？他搁这遛狗哪？

　　林泽生一转念，笑盈盈道：“好啊！那就多谢你了。”
　　这可是一个观察那两位同志关押地点的好时机。林泽生心想。
　　他痛快地起身，随着苏陌走出了办公室。

　　“这里呢，总共三层。这第三层，是站长和各处处长的办公室，还有档案室、会议室等等；电讯处、情报处在二层；一层是医务处、总务处和行动处。”苏陌边走边道。
　　林泽生摇头道：“这点地方可不够。”

　　“这还不够？一个贸易公司能有多大？一幢三层小楼可以了！再说这里都是内勤人员。大部分外勤都在外面，不在站里。”
　　苏陌瞥他一眼：“你当我们能在这里安心地安营扎寨、发展壮大啊？”

　　这里是沦陷区。凡事要偷偷摸摸不说，有鸡蛋也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可现在这情形，已经差不多是一篮子鸡蛋都在这里了。

　　林泽生蹙了蹙眉。他要问的可不是这个。
　　他刚想着怎么拐弯抹角地套出点东西来，就听苏陌说道：“哦，地下还有一层。”
　　苏陌神神秘秘地把脑袋凑过来，“表面上是发电室和杂物间。不过，你绝对不想去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林泽生猜也猜到了，“审讯室？”果然在地下。
　　苏陌使劲一拍大腿，“聪明！不愧是站长亲自挑来的人才！”
　　林泽生的脸僵了僵，忍住下意识去揉腿的冲动，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大爷的！他拍的是自己的腿！而且，这有什么值得上“聪明”二字的？
　　除非没有地下层，有便一定是审讯和羁押室了！

　　两人来到地下一层入口的时候，卢兆辉正好经过。
　　“哎吆，阿辉啊，今儿可是立大功了哈！”苏陌满面春风地道。
　　卢兆辉一扭头，“哦，苏处长。哪里，让你见笑了。这位是……”

　　今天原本是一锅端，没想到扑了个空，□□要开会的地方一个人影儿都没见着。只除了二队队长谢成峰捡了个两个漏。
　　他去晚了，啥没捞着。

　　卢兆辉白跑一趟，心里不爽。若在往常，他早跟苏陌抱怨了；今儿看见个眼生的，立马嘴巴贴了封条。

　　苏陌一拍林泽生，“刚来的。你们行动处的副处长，林泽生。站长让我带他熟悉熟悉环境。”
　　卢兆辉显得很是冷淡，“啊，林副处啊。”随即转向苏陌道，“苏处长你们慢慢逛，我去汇报工作了。”

　　苏陌乐呵呵笑道：“回见回见。”
　　见卢兆辉走远了，这才回头，朝前面一努嘴，道：“这个地方，我就不陪你下去了。血哧呼啦的，瘆得慌。”
　　林泽生挑眉，“你一个医生，还怕这个？”

　　苏陌孔雀开屏般将自己细细打量了一番，纤纤玉指掸了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笑道：“我身骄肉贵的，这种场面能少见就少见一些呗。我干嘛要上赶着去看？再说，我跟你讲，这种刑讯伤跟战场上的还不一样……”
　　苏陌话音未落，谢成峰正好上楼来，一眼见到苏陌，“苏处长，正找你。这位是……”

　　林泽生不待苏陌开口，先伸出手道：“林泽生，新来的行动处副处长。”
　　谢成峰也不是很热情，淡漠地点点头，并不去握手，“噢，林副处长啊？久仰久仰。早就听说您要来，今儿总算‘千呼万唤始出来’了。”

　　林泽生正要客套几句，谢成峰早已转向苏陌，“苏处长，请你帮个忙。”
　　林泽生淡定自若地把手慢慢收了回来。

　　一个卢兆辉，一个谢成峰；一个一队队长，一个二队队长；一个相貌粗犷，一个气质儒雅……行动处两个性格迥异的重点人物，都将是他的属下，却毫不例外的，哪个都不待见他。

　　苏陌一蹦三丈远，“又要我去治那些奇奇怪怪的伤？我说你们就不能消停点？我就不信没别的办法撬开他们的嘴……”
　　谢成峰一摊手，“要不，您来？”

　　苏陌指着自己的鼻子，几欲暴走，“我？不来不来。我堂堂一个医务处处长，管你们这种闲事？”
　　谢成峰好笑道：“这可不是闲事……您得来帮忙处理一下伤口啊。”
　　苏陌干脆利落地甩出两个字：“不干。”

　　谢成峰：“您不来，那我去找小美，或者娇娇？”
　　苏陌痛心疾首，怒指谢成峰：“啊！你……有没有点怜香惜玉之心？你们行动处的真是铁石心肠！怪不得一个两个的，全都是光棍儿！”

　　谢成峰笑盈盈：“苏处长心疼自己的属下，那就亲自来吧。又不是第一回。”
　　苏陌无奈：“好叭好叭，服了你们了。”
　　一眼瞥到林泽生，忽然贼笑道：“林兄，要不要一起下去，观摩观摩？”

　　谢成峰的视线刷地射了过来。
　　林泽生刚要应下，话到嘴边立即改了口：“不了。苏处长要工作，我就不打搅了。感谢苏处长带我熟悉环境，我该去拜会丁处长了。”
　　说着，转身离开了。

　　这个谢成峰，看着温文尔雅，方才的眼神竟能瞬间变得凌厉，脸上还挂着温和的微笑……
　　连卢兆辉个一看就性子豪爽的，也能心细如发，警惕心极强。还不知那个尚未会面的丁处长是个什么人物呢！
　　早知这里是龙潭虎穴，果然个个都不简单，林泽生心想。

　　而最不简单最高深莫测的，在林泽生心中，不是直接对他掉脸子的卢兆辉，不是对他阴阳怪气的谢成峰，也不是一早就见过的戎马半生的顾安源……却属那位刚刚遛了他半晌的、眉目可亲、言笑晏晏、人畜无害的，小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