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女子系列》萧若颜

22、就是要让你输

　　十六岁那年，我上高二。体育课翻单杆的时候，一时心慌，情急之下用手去撑地，结果摔了下来。手臂一阵剧烈地疼痛，没有流血。膝盖上却被沙堆里的一颗小石子磨破，湛出了血丝。所有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余诗诗已经发出了一声凄劢地叫声，飞速地跑到了我的身边。
　　我扬起脸对她微笑着：“没事。就是有一点点痛。”
　　余诗诗的眼泪就哗地流了出来，一颗一颗地掉在地上，当她俯下身子查看我膝盖上的伤口时，眼泪又掉在了伤口上。咸咸得，伤口有点痒。
　　
　　这些事，我都记得。
　　
　　一．
　　大学的时候，余诗诗千里迢迢从南方跑到北方来。南方的十月，一件单溥的秋衣就可以了。一下飞机，那个傻丫头在侯机厅里对着电话大喊：“何小小，你这个家伙，快点帮我送衣服来，想冻死我啊？”我抛下手上的电话，就往衣柜旁冲。到达机场时，余诗诗的身上已经披了一件厚厚的大衣了，看到我，一脸巧笑：“何小小，你怎么现在才来，还好，有英雄救美，要不你就得离开你们家了。”我离开我们家，那我去哪啊？看我一脸迷惑地表情，余诗诗又大笑了起来：“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反应慢半拍啊。很简单的事啦，我被冻死了，我是我们家唯一的女儿，你当然要把你自己赔给我们家了。”
　　我还没笑，旁边的一个帅哥已经笑出了声音来。我这才发现，有余诗诗的后面，一直有位帅哥不离不弃。余诗诗似乎也才反应过来，接过我手里递过去的大衣，嘀咕了一句：“都怪你，跑到这么个鬼地方来上大学，冻死人。”然后又一脸巧笑地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一边还给旁边的帅哥，一边说着谢谢。眼睛却一直盯着我看。这样很不礼貌哎。所幸帅哥倒也没有介意，接过衣服，抛下一句：“照顾女士，是应该的。”接过旁边的行李，转身走了。
　　余诗诗是过来给我过生日的，而我自己却忘记了。看我一脸感动的样子，她又恢复了一惯地笑容：“就是知道你肯定会忘记，所以我才偷偷地来了，给你一个惊喜。”让我感动得直想抱着她，好好地亲她一下。
　　
　　二．
　　从大学出来，我直接去了南方。余诗诗说，她在那里等我。如果我不去，她就以后都不再理我了。我不敢想像没有余诗诗的日子。三年的高中，四年的大学，我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就算不在我的身边，但至少知道她一定会记得我，如果有一天，她忘记了我，我想我会很难过，很难过，到底有多难过，我也不知道。
　　我跟余诗诗同时应聘进了一家报社，作为实习编辑。我学的是新闻，余诗诗学的是中文。本来我是想进另一家杂志当记者的，但是余诗诗不愿意去那家杂志社。所以，我也当了编辑，虽然不是对专业，但至少还算是本行业。
　　余诗诗很漂亮，为人处事，也是八面玲笼，看起来，她更像学新闻的人。而我，有点安静，不爱说话，做事很执着，与同事的相交也是淡淡地，如水般地清彻透底。除了余诗诗，我没有很知心，很温暖的朋友。
　　报社的总编是一个叫老黎的中年男子。三十多岁，喜欢穿白衬衣，很儒雅，很和善。喜欢跟新来的同事聊天。大家似乎也都很乐意跟他聊天，说也是，轻松了气氛，又联络了感情，何乐而不为呢？
　　偶而，我也会跟他聊上几句。只是，都是一些很浅显地问候。比如说：他会问，新来报社，还习惯吗？我便会答道：挺好的。他又说，在这里工作要放开点，大家都是年轻人，很容易相处的。我便回答：我知道，谢谢你们！每次，见我这样，余诗诗就着急了。这么冷淡，很容易得罪人的，知道总编的地位吗？抓住了他，你在报社不仅是地位稳固了，还有薪水也会一级别一级别地往上串呢？你怎么就不能热情点嘛。
　　虽然余诗诗一再地调教，但是，我还是那样如水般平静。即不得罪别人，也不热情笼络别人。我以为，这样平静的生活，才是最好。余诗诗跟我就不一样，她对每一个人都友好而热心，也讲好听的笑话，常常在午间的时候，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同事一起出去唱歌，她会为每一个人点唱一首歌，然后，很深情款款地送出自己的祝福。很快，她就做到了副主任的位置。而同事们也都很信服，没有人表示异议。
　　做到副主任的余诗诗对我更是表现出关爱有加，私下里常常拉着我的手说：“以后在社里，就我罩着你啦！”虽然有余诗诗地照顾，但是，那天像往常一样去上班。主编一脸严肃地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何小小啊，工作快一年了，感觉怎么样啊？”
　　“挺好的，主编。”
　　“但是我们有个别同志反应你不合群，而且还有其它的打算哦。”主编说。
　　我怔怔了半晌，问道：“谁说的？”
　　主编一副很凝重的样子，：“谁说的，就不要管了。我看大家对你可能有点意见，要不这样吧，你先去前台做一段时间。”前台，我堂堂一个重点大学新闻系毕业的本科生，竟然叫我去做前台，每天就是接接电话，然后给大家泡泡茶，没事聊聊□□？但是，我答应了。
　　
　　三．
　　自从我被主编安排到前台去工作后，余诗诗对我是充满了抱歉。她说：“何小小，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帮到你。一定是有人在后面说了你坏话，等我帮你查出来，非得整死他不可。”看着余诗诗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我又微笑了起来：“何必呢，余诗诗，在哪上班还不是一样，都是在同一个办公室啊，而且我不是也还陪在你身边吗？”余诗诗搂着我的肩膀开心地笑道：“何小小，你对我真好！”
　　我当然要对余诗诗好啦，因为她也一直对我那么好。所以，现在，我只想安静地呆在她的身边，每天能够看到她神采飞扬的样子，这一切就已经足够了。但是，如果，有些事情，一直不曾发生。那么，肯定是这样了。
　　余诗诗终于查出来是谁在总编那里告了我的状。很意外，被查出来的竟然是跟我们一起进报社的小吴，一个喜欢写诗，跟我同样安静的女孩子。很快，小吴在背后说了我坏话的事就在同事之间传开了。事情的高潮发生在那天中午，像往常一样，吃过饭的那段时间，报社的同志都会聚在一起，聊聊当天的新闻时事，然后余诗诗不知道怎么地就提到了小吴出卖我的事，于是一个一个同事都变得群情愤涌起来。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家都停了下来，小吴站在门口，看了看大家，然后，径直地走到了余诗诗眼前。“啪。”一个清脆的声音惊得大家都张大了嘴。然后，大家一脸惊愕中，小吴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惊叫着跑过去扶着余诗诗，看着她脸上的指痕，心里一阵难过。何苦呢？
　　
　　四．
　　杨尚昆是我新交的男朋友。
　　相识于网络，三年的时间，然后突然有一天，发现两个人竟然在同一个城市。于是，网上走到了网下，我遭遇了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第一次带余诗诗去见杨尚昆，是在晚上，零晨三点。睡梦中，被他的电话吵醒，他刚从外地出差回来，开着他那辆黑色奥迪从城市的北端到南端来见我。余诗诗气恼地骂着：“神精病。”见我在已经开始在换衣服，一把扯过了我的衣服丢在地上。“何小小，这样的男人肯定不是好男人，就算是好男人，也一定是一个自私的男人。想见你就见你，也不看看时间。听我的话，不要了。”我默然地坐到了床上，手机又响了。是杨尚昆的声音“你下楼来吧，我只是想见见你，看一下你我就回去。”
　　我又换衣服，余诗诗不满地瞪着我。见我拉了门要出去，又把我扯了回来，我陪你一起下去吧。杨尚昆靠在车门旁，用电视里经常演的那种男主角等女主角的姿势。余诗诗不屑地撇着嘴，：“看那德性，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何小小，我真服了你了。”当我介绍两个人认识的时候，余诗诗又换上了她那迷人的微笑，柔声地说了一声：“你好，我叫余诗诗。”仿佛刚才她厌恶的那个人，并不是杨尚昆。我感激地望了望她。
　　杨尚昆叫余诗诗跟我们一起去吃消夜，说他知道一家通宵的烧烤店。余诗诗很识趣地拒绝了，只是叫我送她上楼再下来。我送余诗诗上楼，她突然搂着我哭了起来，我一阵慌乱，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以为她只是担心我深夜跟着杨尚昆出去，便一个劲地跟她解释：“放心吧，我不会有事，杨尚昆是个好人，我们认识的时间很长了，他不会对我怎么样。”良久，余诗诗才抬起泪眼迷蒙的眼睛望着我。她说：“何小小，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无论怎么样，我尊重你的选择。”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
　　五
　　我跟杨尚昆的感情，发展火速。半年后，我们开始谈婚论嫁。
　　余诗也一改平时的开朗活泼，有时候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也不见她给大伙讲笑话了。连总编都奇怪了，余诗诗怎么也变得忧郁起来了？
　　那天晚上，杨尚昆过来看我。前一天，我们已经在电话里谈论了结婚的事情。我叫上余诗诗一起，想听听她的意见。这次，余诗诗没有向以前一样，想都不想地就拒绝。而是考虑了很久后，说了一声：“好。”我欣喜异常，先下楼去告诉杨尚昆了。
　　我跟杨尚昆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余诗还没下来，打她手机，也没人接。正当我想要上楼去看看，余诗诗下来了。我的眼前顿时一亮，淡妆浓抹，眼前的余诗诗漂亮得让人惊讶，就算是天天看到她的我，都不得不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化妆品的魅力不仅可以使丑女变美，还可以使美女变得更美。
　　那天晚上，杨尚昆的眼睛就一直没有从余诗诗的身上移开。我的表面虽然很平静，但是心里却隐约地感到一种不安。余诗诗跟杨尚昆在一旁讨论关于结婚的一些事情，很是融洽。好几次，我想说点什么，但都不能插得进话。便在一旁低着头，只顾吃菜起来了。反正要结婚的是我跟杨尚昆，他们讨论得再激烈，最后也是由我来做决定嘛。
　　这时，余诗诗突然发出了一声很惊异的感叹声，原来杨尚昆跟她说起了自己以前的一些经历。他的头部，曾经因为追债，而被别人打过，现在还有一块伤痕。说着转过来，指着伤痕让我看，而我正在低头吃菜，根本没有注意到。杨尚昆突然变得很不开心了，说不吃了。然后，付了饭钱，开着车就走了。
　　我莫明其妙地看着余诗诗，她也莫明其妙地看着我，然后，两个人同时说了一句：莫明其妙。哪有这样没有礼貌的男人。不过，我想，他可能是生我的气了吧。
　　我跟余诗诗在回去的路上，她的手机一直不停地收到短信。我打趣地说：“成热线了，是不是又被人追得想逃啦。”这次，余诗诗没有回我的话，而是很无奈地耸耸肩，叹了一口气：“唉，感情，为什么非要这样呢？”
　　
　　六
　　这次，很意外，杨尚昆竟然三天了都没有打电话给我。我打电话过去，他也不接，发信息他也不回。这终于让我也生气了，男人怎么可以这样小器呢？不就是没有认真听他说话，没有及时地附合他吗？有必要弄得这么僵吗？就在我气鼓鼓地发誓，只要他杨尚昆不主动找我讲合，我就再也不理他了。余诗诗一脸巧笑地出现在了我面前。“何小小，今天晚上跟我去约会吧。”“谁的约会？我不去。”给你看一条信息，她把手机伸了过来。我懒洋洋地接过来，立刻便从桌上跳了起来。什么，约会的人竟然是杨尚昆。
　　见我一脸不解，余诗诗笑得花枝招展，：“这几天，我见你一直不开心，所以想让你们见上一面，好好地谈谈。”
　　“可是，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好了。”
　　“你不去，我去做什么啊？再说，我都已经答应他了，你总不能让我做一个失信的人吧？”余诗诗一脸无辜的表情，一双好看地大眼睛，看着我，晶莹透彻。我突然想狠狠地甩自己一个耳光。为什么只要我一看到她的眼睛，就愿意相信她的一切安排呢？
　　见到我跟余诗诗同时出现，杨尚昆显然吃了一惊。然后，很快便表现出了很镇静的样子。他已经不再是三年前我在□□上认识的那个青春而真诚的男孩了。我悲哀地想着，有种似是而非的沧凉。
　　整个晚上，大家表现得都有点沉默。我的出现，出乎杨尚昆之外，却在余诗诗意料之中。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第三者横在一对情侣之间，从而让大家都觉得尴尬。
　　我拿了杨尚昆的烟过来抽，动作很纯熟。其实我是不抽烟的，但是喜欢看抽烟的女人，所以，我的动作可以瞒过最老练的烟鬼。然后，我又开始喝酒。杨尚昆看着我，眼神一直很忧郁，但是，我的心却是凉的。然后，我的电话响了。我跑到一旁去接电话。回来的时候，余诗诗跟杨尚昆两个人都在拿着手机，发着信息。我竟然一点也不关心，他们在给谁发信息。只是想喝酒。
　　在回来的路上，余诗诗拿过她的手机来给我看。她说，你看，这就是你爱的男人。在你的面前，他告诉我，他想的是我。我抬起头来，满脸的泪水。我说：“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余诗诗。”
　　
　　七
　　那个晚上之后，我跟杨尚昆分手了。
　　所谓的一见钟情，原来有时候，真地很脆弱。我想，只是一点难过的痕迹也没有。我真地不难过，我只不过是觉得有点累了。我说；“余诗诗，我想离开这里。安静一段时间。”然后，我就辞去了那份本来早就没有了意义的工作，从跟余诗诗两个人的小房子里搬了出来，手机卡留在了那里。
　　没有了杨尚昆跟余诗诗的日子里，我突然变得很安静起来。我拿出所有的钱，交了学费，去了一家环境很美，教学很严格的学校学语言。然后，我的生活，每天就是上课，下课，不停地背单词。一个人，独来独往。
　　那天，我在教室里上课。跟我年龄相般的班主任走了进来，“何小小，有人找你。”几乎想都不用想，我就知道是余诗诗。果然，余诗诗先是一阵喜悦地看着我出现在她面前，然后，跑过来，紧紧地抱着我。我没有躲闪，因为我已经很敏感地感觉到了，她在流泪。
　　她说：“何小小，你不要离开我。”
　　我沉默着，她抬起头来，精致而美丽的脸上有泪珠。她说：“我有了他的孩子。”
　　我还是面无表情，心里却又隐隐地痛了起来，一切真地如我想像中一样。她有了他的孩子，那么，也好吧。这应该也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余诗诗停顿了。“可是，他是不可能跟我结婚的，你知道，他有自己的家。从我跟他第一次上他的床起，他就很明确地告诉过我。只是，那时候，我想要一个位置。何小小，你知道的，如果凭我的能力，做到副主任，没有三年的时间，简直是做梦。”看着余诗诗那张略显黯淡的脸，我突然觉得心又隐隐地痛了起来。原来，这么长一段时间来，我的平静，也仅是一种假相。我的心，还是在为着两个人心痛。
　　我抱了抱余诗诗：“乖，如果你想要孩子，我跟你一起抚养他，如果你不想要，那么我陪你去医院吧！”余诗诗说：“何小小，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我想，也许只是因为我应该要对她好吧。
　　
　　八
　　余诗诗去了医院。我一直陪着她，但不说话。我知道，有些时候，无论说什么话，都会让人心痛。有些事，如果会让人觉得伤痛，那么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好了。
　　从医院回来后，余诗诗沉默了很多。有时候，经常一个人跑到黑暗的楼道里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而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打开安全门，偷偷地去看她，还在不在？
　　这样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余诗诗终于又回报社上班了。她说：“有些事情，已经付出代价，还放弃，那就是真地太不值得了。”而我，在余诗诗上班后，也回到了学校，只是，每个周末都会过去看她。两个人在一起，少了很多话，大多的时候，只是安静地看着电视剧。然后，各自睡去。
　　时间一段一段地流走，像是一个人的梦，一个一个地出现又消失。从学校出来后，我终于决定要离开这个城市了。当我告诉她这个决定的时候，她同有再挽留我。她说：“何小小，这些年来，不管我做了多少事，其实，我都只是一个小小的目的…”我打断了她的话：“余诗诗，还记得读高二的时候吗，那时候，我从单杆上摔下来，你的眼泪，曾那么晶莹地掉在我的伤口上。当时，我就在想，这个女孩子对我真好。”
　　离开的那天，杨尚昆过来送我。他说：“何小小，我有找过你。”我微笑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心里泛起了一点一滴的温暖，关于过往，却与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只是觉得，最终他没有跟余诗诗走在一起，我很遗憾。
　　
　　九
　　飞机在跑道上腾空而上的刹那，我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曾经，我问过自己，如果有一天离开了余诗诗，自己到底会有多难过？我在想，如果不是偶而知道了她在某论坛的上的ID，看到了一个女孩在上面述说着她跟另外一个女孩子的故事，女孩说，所做的一切，只不过就是要让她输而已。而那个故事，跟我和余诗诗的故事又是那么惊人地相似。